萊德送出訊息以後,沒隔幾秒凱登就回了:「那太可惜了!我可以幫你保留一些的,這些都是冷食,放到今天晚上都還可以食用。」
他握著手機,盯著螢幕,瞬間不知如何反應。
他對食物沒有任何偏執喜好,更沒去過凱登工作的餐廳,因此餐廳是否推出新品對他來說根本也無所謂,但他很好奇凱登的目的是什麼。
就算凱登是性間諜好了,以直白手段逼近目標,只會令目標起疑而起防備心,這可是連受訓中的性間諜都知道的最基本道理。
仔細思量後,他決定暫時將凱登視為艾弗里的一般炮友對待:「我晚餐時分去你們的餐廳跟你拿。」
這裡依舊是沒想過要問對方是否方便的萊德。
而凱登則是照樣秒回了:「太好了!你一定會喜歡的!」
萊德終於放下手機,開始收拾筆記。
這些筆記每隔半年就會被收拾舊物的艾弗里丟棄。不過,不打緊,舊的被丟掉了,他和埃利又會再買新的偷偷藏起來。
他們不擔心艾弗里瞧見內容,因為這世上除了他與埃利以外,其它人只會認為這是由纏繞的線條構成的一個個小方塊,經由一絲一縷匯聚而成一整面抽象畫作。艾弗里也可能就是因此認定筆記是被誰亂畫才會始終視而不見。
然而不論是埃利或萊德都不清楚艾弗里的真正看法。說不準艾弗里早就知道他們的所作所為還始終漠視?如果原人格真的與他們站在同一陣線的話,那麼生活應該會單純一些吧。萊德忽然閃過這些念頭。
此時他已經從庫房走出並往開放式廚房移動,從冰箱取用一盒乳酪,打開後挖一匙塞進嘴裡。沒味道。他將整盒湊進鼻子聞一聞,什麼也沒聞到。
這盒乳酪是埃利要他買的,因為「竟然你嗅味覺不敏感的話就吃吃看霉香味濃重的塔萊焦乳酪吧,沒準你就能嚐出一點滋味了。反正艾弗里本來就會買卡門貝爾乳酪配生菜食用,你只是買其它種乳酪而已並不奇怪。」
但是埃利,這沒用啊⋯⋯
萊德如同嚼蠟般喀著乳酪,甚至懶怠找其它食物搭配,就這樣嚼到後來他甚至忘記手中盒子盛裝的是據說氣味難聞的食品。
他想起來,之前他在組織機構的會談間,與負責定期關心幹員身心狀況的米婭,提及他的小小煩惱時,米婭晃了晃她指頭之間只剩半截的香菸,露出調皮的笑容:「正是因為你有這個特質,我才能在室內大方地吸個夠啊!」
「所以⋯⋯?」
對於米婭的玩笑話,他始終抓不到重點。
「嘖,真是一點幽默感也沒有。」米婭吐出一個煙圈,「我要說的是——你以為的壞處,其實會在其它事情上有好的效果——凡事無絕對,難道不是這樣嗎?」
也是,利益確實會伴隨損失而來。嗅味覺缺失和痛感麻木,帶來的是他視聽的異常敏銳,以及擁有茁越高超的運動神經。
「但⋯⋯妳明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他不是想要回復前三種感官能力,有其它更重要的⋯⋯
「總之,你說的問題我解決不了,因為這就是你之所以『出生』的代價。」
代價——感受不到喜怒哀樂。
他的出生,是來承受艾弗里與埃利都消化不了的極端情緒。身體為了保護心理不受極端情緒影響而喪失基本運作功能,使他在清醒時總伴隨著自動關閉感受情緒的能力。
因此,即使他有情緒,也感受不太出來那是什麼,就像是聾子聽不清楚自己講的話一樣。
隨著經驗的增長,如今他多少還能粗分開心、生氣與難過,但小時候的他可比現在還更像機器人:對傑克的要求使命必達、在學會埃利的語言進行書面溝通時也對埃利言聽計從。
某一天,埃利在給萊德的信裡寫道:「你喜歡什麼?」
萊德回:「不知道⋯⋯」
「不知道?我看書中都寫,解離性身份疾患患者的分身都會擁有獨立自主的意識、不同的記憶、還有標示不同分身的獨特喜好,你沒有第一項也沒有最後一項的話,會不會你只是艾弗里的不同狀態而已?這樣的話艾弗里得的就不是典型的解離性身份疾患,而是別的病名了。」
埃利本意是想調查清楚彼此是怎樣的存在,但萊德卻感覺到自己的存在被質疑了。
明明他跟埃利已經一年通信了,難道光是通信還不足以證明他自己的存在嗎?難道他總是順服於其它人的意見就表示他不獨立嗎?難道他沒有感覺喜歡任何東西他就不是一個分身了嗎?難道他得像埃利不斷質問他人才夠格成為一個分身嗎?到底他想要什麼、想要什麼——?
他沒有意識到他已經在質疑埃利的觀點,更沒有意識到他被詰問而動怒,以及他希望的是能被視為一個獨立的分身。
他只是一味地逼著自己想出一個能回答埃利的答案,把自己逼到死胡同後卻更是腦袋一片空白。他帶著這顆沒用的頭去撞牆,撞到頭破血流被傑克阻止並包紮頭部以後,他提起筆懸在信上良久,最後還是只能寫下「不知道」。
這些回憶只在他腦中閃過一瞬,其餘時間他都麻木地任手腳動作:丟棄包裝盒,在臥室把黑色衣褲穿上,在廚房拿賣場的提袋裝貓食、水瓶、碗與湯匙,在客廳拿起車鑰匙、手機、錢包、攜帶型小刀,在玄關將衣架上僅只一件的大衣套上,除了提袋以外的小物品通通丟進大衣口袋,然後他拎著提袋走出大門。
他沒意識自己怎麼開的車,轉眼之間便已來到郊區小道。他在路旁停好車後,拿出提袋,走至雜草蔓生的庭院外圍。他蹲在路邊,以湯匙敲擊鐵罐。
規律的咚咚聲響了幾下,一團團的毛球便從庭院內的廢棄屋子裡飛了出來。那在太陽底下躍動的身影,令他頓時感覺眼前的色彩變得明亮。
屋子即使脫漆了,仍看得出原本是溫暖的橘色,外牆叢生著綠藤,而庭院的雜草或綠或黃,滿富秋意;聽話的野貓們,則有褐虎斑、單一灰、整體白而上頭帶有愛心形狀的黑色斑紋,三隻端正地坐在旁邊等著他分食。不遠處還有紅鯖魚虎斑和銀虎斑巡邏似的一邊來回走著一邊觀望著他。牠們剛搬來此地不久,雖然已經融入貓群,但還不知道他是誰。
他開了罐頭和水瓶,將食物分裝成三份,便放到排排坐的野貓面前,對於兩隻新住民他則不理不睬的。他並非刻意薄待陌生的貓,相反的,他是在等著牠們主動靠近——從小至今都是如此,平常親人的流浪狗看到他反而齜牙裂嘴,當他靠近幾步想示出善意,狗又夾著尾巴逃走了。而社區裡唯一會親近他的動物,只有貓。
此刻吃飽的灰貓正好走過來蹭著他的膝蓋,黑白貓則一個躍步跳到他盤著的腿上坐下休息。他一手順著黑白貓的頭頂毛髮,另一手忙著撫摸灰貓的頸毛。至於褐虎斑吃完後,見沒有牠的位置,便坐在一旁舔舔貓掌清潔臉部。
兩隻新住民看同伴們被餵養得安然,放下了戒心而悄然靠近。他則趕緊用另外的碗盛裝食物招待牠們。
牠們兀自享受著乾淨的食物、清水與人類的撫摸;而他也享受著被貓咪簇擁的寧靜日常——在無一貓一人改變動作時,他卻已經聽到寂靜將被打破的預響。
是風聲帶來了對方的氣息?又或是地面傳來了對方腳步的細微震動?總之不管是什麼,他都知道短暫的美妙時光即將結束——
在他意識到以後,過了幾分鐘,他身後才傳來皮鞋踩踏柏油的腳步聲。一位頭髮全白的老人走至他身旁。
老人,也就是羅利.漢森,身著茶棕色的長外套,內裡白襯衫搭黃黑相間的領帶,下著鐵灰西裝褲及同色皮鞋。
「牠們還真是愛你啊!每次看每次驚奇。」
羅利把外套下襬往後一甩便屈膝坐下,與萊德一同坐在邊上的土堆,雙雙面對著庭院的雜草。
羅利穿著正裝,卻不怎麼在意褲子和皮鞋會沾黏到沙土,見萊德沒有答腔,又再度搭話:「你最近還好嗎?」即使他知道眼前這位陰沉的年輕人面對一般問候總是三緘其口。
實際上萊德只是不曉得該怎麼回應。他曾經試圖認真地回答他過得如何如何所以最近算是好還是不好,結果別人很快地就不耐煩了。畢竟社交問候僅是作為開場白的用途,而不是其他人對萊德的生活感興趣的意思——這些都是在埃利的說明之下他才終於瞭解的。即便如此他依然難以回應一般問候,基於他的感受性異常遲鈍,在籠統的「好」、「不賴」、「不壞」、「糟透了」這類抽象詞彙之間就算給他幾分鐘他也選不出來,導致最後在他結結巴巴回答的時候,別人就關注起其它人事物了。
而羅利此時也正注意著側躺於地的灰貓。都說灰貓較其它毛色性情溫馴,羅利想著是否自己也有機會摸到貓,怎知他才擼到一小撮毛,貓就跑掉了。
老人自暴自棄地往懷裡掏香菸,用打火機點火,吸了一口以後才開啟正題:「埃利昨天跟組織通報,說警察加強巡邏了吧?但是我今天早上一到斯格納分局就問過局長了,沒有這回事!分局局長根本就沒下令要加強巡邏。對這個小城市來說,發生一件多人命案就夠他們忙的了,根本沒有人力到處在外閒晃。」
那會是誰呢?是誰開著私車假貌警察身份?還是哪位警察擅離職守只為了跟監倖存者?
萊德想著想,還沒來得及開口,便接過羅利遞來的折疊紙張。
「裡頭有你見過的人嗎?」
他將紙張展開來看,上頭寫著這是斯格納分局局長和員警們的基本資料,底下還都附著大頭照。他在眾多白種人、黑種人、黑白混血兒之間,找到唯一符合埃利所寫的「黑髮方臉黃種人」。他指著貢納.沃頓的相片說:「這是埃利看到的,大概。」
「唔?我怎麼好像有聽過貢納的風評啊?印象中他是出了名的工作狂,只要是在區內發生的案件,就算是花了幾年都破不了案,他也會用他的個人時間調查。」羅利捏了捏眉心,「不過既然知道貢納在斯格納市的話,就不應該派你來這次的任務呀!既然這次任務要處理的目標這麼多,不是應該直接出動縱火小隊嗎?賽謬爾在搞什麼呀?」16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8xQ87en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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