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謬爾.戴斯,是清道夫組織中負責接洽案件與分派人力的幹部,也是元老級幹部瑞克.弗里曼的得意門生。
在瑞克自認老了要退休去環遊世界而離開幹部崗位後,由賽謬爾接下幹部的呼聲就特別高漲。儘管如此還是由年紀較長、實力也較賽謬爾強悍的撲克臉傑克擔任。這使得賽謬爾在傑克失蹤後繼位,引來了不少猜忌,他們認為傑克消失是賽謬爾暗地裡搞的鬼。
埃利也是其中一位在猜疑的。之前他沒有任何證據,而賽謬爾對待傑克徒弟如他,也沒有奇怪的舉動。一直到這次被委任「不可能任務」,他才確認被盯上了。
埃利當時便警告萊德,之後要不是被賽謬爾刁難到任務處理不當而被警察抓走、或是被對方的親信暗殺、不然就是被對方偷偷僱傭的黑幫手下暗殺。埃利寫到最後一種可能性時仰天大笑。堂堂殺手組織「清道夫」以專門清理黑幫而取名,窩裡鬥的時候卻利用黑幫反殺內部人士,豈不諷刺?
萊德沒感覺諷刺,他壓根兒不介意自己將會面臨的死因。早在當年,他被穿的一身黑的傑克威脅性命時,他就已經感覺自己的一生有個命定的核心——索然無味,不論生、不論死,都是一樣的索然無味——這就是他的生命真相、人生至理。如今,他自然也不在意組織內部的政治鬥爭會如何演變。
「大概,賽謬爾不知道、貢納.沃頓在斯格納市?」他一如往常一邊思考一邊措辭,話語慢悠悠地從他嘴裡吐出來,塞滿了對話之間的空隙。
「真要是那樣,就是他和我資訊流通不完全了。」
究竟是因為,在特警臥底的羅利沒把警界內部訊息完全公開於組織,導致賽謬爾指派任務失當,還是賽謬爾算計這位解離症幹員會被貢納跟監,最好露出馬腳後被警方抓走——實際上誰也不知道。而羅利經常待在組織以外收集資料,並不完全清楚組織的內部鬥爭,因此埃利與萊德也都沒有機會與羅利吐露困難的處境。
羅利抖了抖煙灰:「現在你作為目擊證人的嫌疑實在大過頭了,我得說,你可以從警局脫身的主要原因不是別的,是你運氣好!」他吸了一口煙,吐出一個完美的煙圈,「我下午就會去局裡聽下屬報告了,祝你還有更多好運可以讓你逃過此劫。」他語帶調侃地遞出警告。
「那你、沒有要聽我、報告嗎?」萊德納悶。
羅利閃著他琥珀色的眼眸瞅了萊德一眼:「我先來猜猜看⋯⋯是不是全場的目標都到處亂跑,害得你們心情大亂,你們也就控制不了由誰出場,一會兒是你一會又是埃利,再來甚至連艾弗里也出現,所以你和埃利就來不及逃離現場了?」
羅利說得像是目睹了過程似的,令萊德瞠目結舌,只能訥訥地點頭。
「我還是會找時間和賽謬爾好好談一談的,類似的情況絕對不能再發生。」羅利從萊德手中拿回紙張,將其折疊收入襯衫口袋,「喔對了,埃利還有說艾弗里可能注意到穿回去的衣服不是他的,那是怎麼回事?」
「艾弗里用垃圾袋、裝那套衣服,然後⋯⋯埃利丟到焚化爐了。」
「所以呢?因為艾弗里想丟衣服就表示他認為衣服不是他的?」
「我、我從沒見過、他丟衣服⋯⋯就算再舊⋯⋯」
「呼——只是這樣?我真是服了你們了⋯⋯」羅利吸了口煙,腳抖了起來,「那埃利幹麻跟清道夫通報啊?」
「不通報⋯⋯如果之後被內部人士發現⋯⋯」
「就算他們發現艾弗里把衣服裝進垃圾袋裡,也不會聯想到這層關聯!如果真有人要搞你們,更不會找這種小事來做文章!唉,你們真是——」羅利一手扶額,另一手抖了抖煙灰,腿則依舊由於不安而抖動著,「一般來說是因為事前通報損失比較小才選擇先通報,但你們情況和其它人不一樣,通報說原本不涉案的艾弗里已經知道你們有涉案嫌疑,只會讓內部那些人不信任你們,他們甚至可能會認為艾弗里會為組織帶來危險,而想將他,也就是你們鏟除。難道不是嗎?」
羅利霹靂啪啦地解釋,心急的他就像把眼前年輕人的事當成自己人的事一樣苦惱著。
萊德聽著卻覺得很有距離感。他不懂羅利為什麼要擔心,他甚至不確定,羅利現在是在擔心他們嗎?
他、埃利與艾弗里,對羅利來說,不過就是個棘手的解離症幹員而已,不是嗎?
還是因為清道夫組織會因此少了培訓多年的一位殺手和一位命案清理現場員?
「事到如今,不管怎樣、都危險⋯⋯」
既然已經涉入如此深的境地了,他,萊德,還能奢望什麼安平生活嗎?他再怎樣不懂別人的心情,也知道安逸度日是不可能的——比起執行不可能的危險任務還要更加的天方夜譚。
「照你的說法,那我是怎麼活到這個歲數的?」
萊德一愣。
從草創清道夫組織,羅利還是一名青年時,就已經是其中要角了。在之中經歷過多少風風雨雨,雖然沒怎麼聽羅利提起,但萊德能想像得出來比自己承受的還要不簡單。
而羅利在檯面上的生活除了是特警成員升組長,還有位交往很久的女朋友,並和對方生下一個標緻的女兒。雙方至今依然沒打算結婚,這是羅利避免被爆出真相時波及摯愛而作出的切割。即便就他所知,羅利作為一名丈夫和父親在物質和精神上都不失職,母女倆也維持著單親家庭的表面模樣示人。
「唉,你得多照顧自己一點⋯⋯我以前只道你只是性格陰沉,沒想到這麼不自愛。要知道,你們做的事情雖然危險,但不是沒有意義的。」
自愛、意義,這兩個詞彙對萊德而言更抽象了。他感覺字詞像是電腦打字一樣投影在腦海的屏幕上,然後沒有帶出任何的感受,便淡出了。
此時羅利總算如願以償摸了虎斑貓好幾分鐘,直到虎斑貓也溜走以後,他才回去吸他的菸。
「總之,我會取消埃利的通報的。幸好接線員為了要跟我確認巡邏的事先聯繫我,我就把消息攔下來了。」羅利搔搔頭,「反正照你剛剛說的,艾弗里還什麼都不知道吧?」
「他還不知道,但最近應該就會、知道了。」
「蛤?」
「除了衣服以外還有⋯⋯埃利的炮友、對艾弗里叫『埃利』⋯⋯艾弗里的炮友、發現埃利不是艾弗里,甚至說、『艾弗里和埃利都在這個身體內』,疑似知道解離症狀的樣子。」
「不是吧噢老天——」羅利捏了捏緊皺的眉頭,「拜託你勸勸他們,呃,你沒辦法勸艾弗里⋯⋯那你至少勸勸埃利和炮友往來的時候注意點。幹員的私生活我是管不著,但你們的情況可非同一般啊!」
「埃利的炮友已經⋯⋯沒有再聯絡了。」
「嗯,所以意思是艾弗里堅持認為是對方搞錯人,所以對方就沒有再聯絡他了?」
羅利的猜想對了一半,但萊德實際上並不清楚細節。
「⋯⋯不、知道。」
「好吧,」羅利聳聳肩,「反正要是埃利的炮友有什麼可疑的,他應該也會託我調查才對。」他從另一個口袋中掏出了一張紙條,「譬如這位艾弗里的炮友。」
羅利將紙條的內容念誦出來:「凱登.哈里斯出生於舊德鎮,與祖父母、父母及弟妹同住,今年一月,一個人搬來斯格納市的斯格納街三號,白天在市中心的三星級餐廳當學徒,晚上會去當地的同志酒吧。」他揮動著紙條,「他來斯格納市以後接觸過的只有一般人,所以可以排除他與黑幫勾結。」
如果凱登是性間諜的話,對萊德來說,需要執行的手續反而單純許多。只要藉助兩人的關係找個隱密的場所將之滅口,以後就都是埃利的活了。
最近埃利覺得清理屍體比較順手的做法,是半夜潛入郊區的絞肉工廠,把屍體拖進大型絞肉機裡變成碎肉,再分給附近饑餓已久的野狗吃個精光。不過他如果太常出入同一家工廠比較容易被人發現,而野狗也不會總是餓著肚子等他餵,因此他的做法得不時更新。如今既然排除凱登是性間諜了,埃利倒也不必煩惱將採取什麼方式才不會留下痕跡——萊德默默忖著。
「凱登的背景看起來挺清白的耶,是從哪裡知道你們有解離症狀的?他與艾弗里真的是剛認識嗎?」
什麼時候認識的?
萊德想起凱登傳給埃利的簡訊,便從口袋拿出手機,將簡訊遞交給羅利看。
*
羅利閱讀完凱登的簡訊,一邊嘴角斜斜上揚了起來:「哈⋯⋯原來有一名熱情的青年得了相思病啊!」
「誰?」
「嗯?就是這位凱登呀!」
萊德雖然表情沒變,但在舊識羅利眼中,只覺得他眼神迷茫,顯然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哎,就算你的私生活比埃利和艾弗里單純,也不至於什麼都不懂的吧?」
想想面前這位年輕人已經二十八歲了,還一副未踏入青春期般的懵懂誨澀,這還是人類嗎?
羅利很快便想起,假如萊德是「一個人」的話那確實太不科學了,但萊德只是「一個分身」呀!
羅利一瞟手錶:「我很想再跟你多解釋一些,不過我得準備去分局了。」他站起身,拍拍褲子上的灰塵,「如果凱登之後告訴艾弗里有關你們的事,你們也不必擔心,把艾弗里和凱登都拉攏成為盟友就好了!總歸一句話:多一個盟友總比多一個敵人好。這可是我的經驗談。」
羅利趕時間似的說完話便穿越馬路離開了,而貓也早已四散,只留下萊德拖著一個短短的影子,從盤坐姿勢慢慢起身,開車回住處。
*
與來時腦袋放空不同,一路上即使萊德不特意回想,剛才羅利及他自己的話語都像錄音帶似的一遍又一遍循環播放。一旦開始了就無法停止,一直到羅利最後的那句「把他們都拉攏成為盟友就好了」。
羅利說得挺容易,但萊德一點頭緒也沒有。
艾弗里知道自己生的是什麼精神疾病以後會有什麼反應?他和埃利要如何取信於原人格?告訴艾弗里他們也是最近才知道彼此的會比較好嗎?
回想當初他與埃利互知彼此存在時才十歲,十歲的孩子畢竟比大人單純,埃利卻還懷疑他不是一個獨立的分身⋯⋯
果然,一旦原人格知道所擁有的病症以後,接下來就是他們三位分身之間漫漫長長的溝通了——不,準確說來是埃利與原人格的交流,而他只會作為執行者,按埃利的指令照做而已。
他回到公寓外頭將車子停於停車格後,拖著變長的影子前往附近的超級市場,卻發覺有人與他始終保持五碼距離。
他停、對方停;他往前走、對方也往前走;他向右轉、對方隨後也向右轉。他很確定有一名男性在跟著他。
即使身處於人來人往的街道上,對方也不怕搞丟似的尾隨著他,甚至藉由人群作為蔽護,可見得有相當的跟蹤經驗。
遇到被跟蹤的情況,萊德若一直處在人群中,對方也不能拿他怎麼辦。但他想藉此機會查清對方的來歷——會是跟艾弗里的炮友有關?還是和貢納刑警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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