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真是跟蹤者的話,光是埃利大刺刺站在一樓陽台,對方連望遠鏡都不用,就當場確認他的住處了。
他在心裡咒罵自己因為失去冷靜而輕忽大意,一邊假裝沒事樣地進屋以避免打草驚蛇,隨後便走至玄關穿鞋帶上鑰匙出門。
他穿越僅容一輛車通過的小馬路後,不著聲色地來到那輛可疑黑車旁。從外觀看不出車裡是否有人。他輕敲兩下車窗。
車窗緩緩地搖下,駕駛座上一名黑髮寬臉寬肩的黃皮膚男人,身穿土褐色的襯衫西褲,一見埃利開口便說:「咦?這不是派克先生嗎?」
不妙,對方竟然認識艾弗里,但他可一點都沒印象艾弗里身邊有類似的人出沒。
他拿下嘴中煙斗,扯著笑:「是我,早晨好。我來只是想跟你說,這車位是別的住戶的。我們鄰居間很熟,哪個車位是誰的都知道。如果你只是臨時停車,先跟屋主說一下就不會有問題。」
褐衣男一聽,神色一凜,但接著又展眉一笑。
那副表情,可不像是誤停車位的模樣。埃利心忖。
「這樣啊,那我還是趕快開走好了。其實我待會就要去巡邏了,你應該能想像,因為前天的案子,市民人心惶惶的。雖然受害者都跟善良百姓無關,但局長還是『加派人手』,要我們多加巡邏。」
說到加派人手,車裡的人左右手分別彎曲食指和中指來框出上下引號,俏皮的手勢與緩和氣氛的笑容,看來著實逗趣。而埃利也彎起了嘴角,露出美好的笑容,然而他心裡卻笑不出來。
便衣刑警剛好在自家對面停車,是什麼道理?總不可能是為了保護唯一倖存者,才來此地巡邏的吧?真要說的話,從僥倖逃過一劫的生還者身邊,探查與兇手有關的線索,還更有可能一點。
但埃利表面上的笑容不減:「斯格納市區有像你們這般盡責的警察,對我們來說真是太好了!」
「這是應當的。那麼我就去巡邏了。」
「工作順利!」
「你也是。」
兩人客套地結束話題,褐衣刑警便拉上車窗開車離去了。
埃利留在原地,叼回煙斗左看右看,確認再沒有其它可疑人士,才快步折回家裡,拿車鑰匙和垃圾袋出門。他走至自己的灰色汽車旁,先將袋子丟進後座,再坐上駕駛座開車。
本來只預計去焚化爐的,現在不回報組織可不行了。
他估算出最近距離,便駛過幾條街,在一處公共電話亭旁邊臨停下車。他走進亭內關上玻璃門拿起話筒撥號,鈴響三聲就被接通了。
「我是JQ33。」
話筒那端傳來有些粗啞的嗓音,和筆唰唰劃記於紙上的聲音:「JQ33——好,請說。」
「兩件事:首先,白色已經加緊巡邏,CO04應該知道,請向他確認。另外,有跡象指出JQ32已經注意到衣服對調。」
「我會轉告你的話,清道夫暫時也不會排新案子給你們了。」
電話掛斷,他走出紅色電話亭,將身子縮回駕駛座,再度開車上路。然而一路上光是遇到紅燈,都令他感到煩躁。
這回案件處理過程會讓艾弗里醒來,甚至因此被警方懷疑,鐵定是因為那該死的幹部的餿主意!
他一手從旁邊置物盒拾起煙斗,湊進嘴邊呼吸一口:「我早就說放一把火燒掉最省事,真不曉得天殺的賽謬爾在想什麼。嘖!我才不信凶屋能有多少房地產收益。那些死愛錢的。」
他自個兒叨念,靠著咒罵來發洩情緒,也不管回應他的只有輪胎摩擦馬路的聲音,一直到他將車飆至近郊的焚化場,再把裝有毒蟲衣物的垃圾袋,丟至每天定時處理的垃圾堆中,他這才拍了拍兩手,感覺神清氣爽。
雖然他免不了被警方繼續跟蹤,但既然清道夫組織不會再派任務,那麼只要這段時間他安份點,等待風頭過去,就行了。
如今他甚至要退場隨時可以退場。
但他想,難得有空閒時間,就別抽這又乾又苦的原味煙草,去買最愛的柑橘口味吧!清新的香草中帶著酸甜的橘子味,怎麼抽都讓他愛不釋手。
這麼一想他便把還剩一點原味煙草的煙斗,擱在一旁的置物架上,將車再度開上馬路。
這回,他哼著不成曲的調子轉往南方駛去。沿途的工廠景色,轉瞬間變為荒蕪漠草,慢慢地又出現了幾間獨棟屋子,而他就在其中一間的門口停下。
昨天是他估算錯誤了,選在遠處的停車場散步來菸店,沒準就是因為他保持太長時間的清醒狀態,才會在櫃台切換分身。這回保險點可得速戰速決。
他輕甩車門,走入菸店,經過左右兩排的架子,直往站在最裡邊櫃台後方的肯普.沃克打招呼:「能讓我專程跑兩趟的菸草,你總該進貨了吧?」
肯普的絡腮鬍幾乎遮住了嘴巴,平時叫人總看不清表情,但如今卻笑彎了眼,兩手在前方搓來搓去的。「當然當然!早就準備好了。」
肯普轉身由後方抽屜拿出兩盒埃利平時慣抽的:「現在兩件有特惠。菸草這種東西嘛,你如果抽得勤一點,一盒兩周就抽完了。難得你來了,不如趁這機會多買一些?」
這種偏僻小店,就算有特惠也不會增加客人,怕不是有詐吧。埃利瞧瞧外盒,再瞟向肯普:「所謂的特惠,是把瑕疵品一起混進去賣了?」
「不會的不會,我這裡的商品保存都很完好,」說著肯普便從玻璃櫃底下拿出另一盒,「這個跟那兩盒是同一批進的,我已經開過了,現在給你看看啊⋯⋯」
埃利檢驗菸草狀態時,感覺到右邊有人在看他。他往右望去,從連接住宅通道的門檻處,探出了一顆棕髮男孩的頭。
是莫里.沃克,也是肯普的姪子。他一雙圓圓的棕眼牢牢地盯著埃利,緊抿著唇和略微蒼白的神色,使得他雖然已經十歲,卻沒有十歲少年看起來會有的活力。
埃利率先對男孩招呼道:「嗨,莫里,你後來有買點好東西嗎?」
這名與埃利莫名親近的男孩,上上次曾吐露被肯普家暴而向他求助。
以他多年被測謊的經驗,就算再沒有訓練過如何測謊,也看得出來男孩所說為實。
但他並不想直接伸出援手介入他人家庭。不,他還是給予一點小幫助了,他當場掏出身上的零錢給對方,要莫里去買錄音筆錄下被家暴的證據,再拿去學校請信任的師長協助報案。
此時肯普一聽到買東西這個關鍵字,便瞪向莫里:「這小子!上次他假裝沒錢,跟我要零用錢。我問他怎麼沒錢了,他還騙我說,錢是被你騙走的。」
埃利心裡小小歎息。莫里這樣可不行啊,連撒個小謊來存零用錢也不會,老實活該被人欺了。
「鐵定是想買玩具吧?對孩子來說,買不到的東西,當然就用『拿』的了,不是嗎?」
說到關鍵字時,埃利手一揮。眨眼間,櫃台上的一包菸草消失,卻多了幾張小面額的紙鈔在桌上。
他的動作實在過於快速,以至於肯普什麼都沒看見。肯普愣著好一會兒,才來來回回掃視著桌上的物品與埃利。
埃利從手中變出菸草盒,亮給肯普看:「開個小玩笑而已。總之我買一盒就夠了,謝啦!」
「呃、噢、好⋯⋯」肯普愣愣地應聲,接著便埋頭慎重地清點紙鈔和貨品,完全忘記送客,也忘了眼前的客人曾因被誣陷偷竊而多給了他兩張鈔票。
埃利收好菸草轉身就走,而莫里則小碎步跟上。
到了店門外時,高度只及埃利胸膛的莫里,輕輕拉了拉他的大衣衣襬:「艾維,怎麼辦?我存起來的錢都被伯伯拿走了。」
最初莫里向他自我介紹時,他一時興起,口中就吐出他已多年沒聽過的艾弗里小名了。
此時他身子彎了下來,向莫里悄言:「莫里,說謊並不適合你。但作為你努力地嘗試錯誤,這個東西就當獎勵品送給你吧!」他把帶來的小型錄音筆放進莫里胸前的口袋中。
男孩眼神中閃著希望的光芒,漾開了從未有過的笑容,還衝著他笑。「謝謝你,艾維。」
他心裡不知怎地莫名一酸。
他摸了摸鼻子,暗怪自己告訴眼前的男孩艾維這個小名。
艾維這名字勾起了太多不愉快的童年回憶。使他想起小時候接連被不同大人擺布,深陷泥沼無法自拔到心靈分裂再分裂。一開始分出來的他,面對絕境很早就放棄了抵禦外侮、也逐漸放棄在乎任何人、放棄靠近任何生物、最後更放棄整合內在。
他只埋頭於執行任務,不與任何人事物有所牽連。這是他一貫的生活哲學,也是他十歲那年體會到的覺悟。只有這麼做,他才不必再跪在那片罌粟花叢中,捧著逐漸冰冷的朋友。
但他如今竟然開始期待,十歲的莫里透過這些小而關鍵的作為,能擺脫有毒的環境,走上與他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
他摸了摸莫里的頭,一抹微笑襲上他的臉龐。「我會為你加油的。」25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CfC9wUxR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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