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森林計畫結束三個月。調查團隊認為，博士研究失敗的關鍵不在那個系列的零件，而在影響生物有機體表現劇深的環境。
太理存留的陸上實驗室，設在一座人工島，該島已無人跡，實驗室器材、原物料和紀錄皆銷毀。實驗留下的基因改造小鼠隨處可見，適應了人工島土壤、氣候，如存活力極強的野草種子。
「超完美系列」適應環境方面表現不好。只認定像實驗室那安全、完美的環境，才會放心發展最完美技能表現，應變力隨自動更新的環境減弱。
芎蒼星號艇像「超完美系列」零件翻版，卻因四處游移而受地磁、水壓和海洋生物影響，艇身漸漸不屬於「超完美系列」認定的完美暨安全環境，運行的6到7年間，幾項類基因指令序號產生變動。舊艇變動數據早已成為南廠研發目標，但他們來不及掌握。
最後，博士進駐。軍方接出的瘋瘋癲癲的人，在舊艇實驗處留下這訊息：改造胚胎是去科技舊廠前的事，若之前親自逛過舊廠內部、親眼見到系列成品的殘餘物，就不會拼命說服她們置入改造胚胎。
那次任務或許有機密情報，換庭庭不被完全銷毀的機會。許湧江邊想，到了法務大樓，遇到仍舊天不怕地不怕、大搖大擺下樓去找羅亞羅維的庭庭。
「阿江我們先去吃飯！掰咿～」
跟庭庭道別後，他頻頻轉頭看，目送小書僮離去背影。
踏著重重步伐上樓，庭庭常說的那句「什麼才是老師要的答案？」短暫出現腦海。
什麼才是老師想要的答案？許湧江意識裡充斥著這句。慢慢的，「珍惜」融入那個句子，「什麼才是『老師』想要的答案？我珍惜過你⋯⋯」，而後，想法好似凝結在某塊回憶冰面。有滲透嫌疑的AI有機體身分，取代小書僮身分，小書僮不再是他的，而是將送至艦上的AI有機體。
許湧江停格似的站在樓梯轉彎處。往陽台外一望，便再也走不動了。一台車已經駛離鐵柵網，他望著離去的車子良久。
樓上會議室桌上堆滿資料書籍，座位卻空蕩蕩。
髮梢間的機油味消失了，徒留墨水的氣味。
歡快討論的記憶裡，他還沒跟小書僮好好聊過掩埋場的闖蕩。
許湧江衝下樓，在一到二樓間的轉彎處見衝上樓的羅亞羅維，這時，複雜思緒與情感，如參雜巨石的洪流，令他窒息片刻。跟羅亞羅維的眼神對視那刻，他才承認庭庭已經離開，這個現實不是突擊炮的巨響，而是核彈級的震撼，寂靜無聲襲來，一瞬間淹滅所有情感、血肉。
他整個人像斷了線的電梯一樣墜下。
羅亞羅維扶住他，手毫不猶豫地按上那頭頂茂密的髮旋，往下滑到他的背後，安撫。他聽到許湧江在低語，低下頭觀察那張解讀不出表情的側臉，因為靠近了些，同時間，許湧江再說了一次，他才清楚聽到「不⋯⋯再⋯⋯」這些話，聽了一陣細微呢喃，羅亞羅維抓住那左胳臂，把搖晃的人用力抱在懷裡。
「不會再丟下了⋯⋯」的輕輕嗚咽在耳畔。雙手在他背後交扣，扣得十指發白。加重擁抱力道，羅亞羅維肩膀慢慢濕潤，像沒有重量的重擔落在他肩頭。
羅亞羅維眼眶也跟著濕潤，醫生重量很快讓他收拾心思，用筆直坐姿撐著，使勁跟地板對抗。他感同身受，跟小書僮告別竟那麼不捨。
得先暫時壓下難受，才能撐住那人。
很快不再有啜泣聲。坐空蕩樓梯間，羅亞羅維掏出一瓶鋁箔包飲料，替他提點精神和力氣。
歇了陣子，許湧江問「如果我是垃圾，你仍然會靠近我嗎？」解決鋁箔包奶茶，捏扁包裝。
注意到對方加重垃圾兩字，羅亞羅維連忙回答「不會。」
「為什麼？」
羅亞羅維反問「如果我是垃圾，你會靠近我嗎？」
「管他是什麼垃圾，只要是垃圾堆裡的，照單全收。」
「那你會愛上我嗎？」語畢，羅亞羅維只想講一些冷笑話，假裝這是玩笑，臉頰的熱度像火箭一樣衝到耳後。
許湧江盯著羅亞羅維泛紅耳朵，再次說「只要是垃圾堆裡的人就照單全收。」
鏡片後方的沉著鷹眼，羅亞羅維從中見到到濃烈的擔當，明白了那人的話中話。言下之意是：人命優先。預告他隨時會為了任務付出時間，甚至付出性命。
許湧江專心看著羅亞羅維，他的柔和眼神、傾吐的脣瓣，雖心中深谷因庭庭填了滿坑滿谷，卻想到上一次對人說「我愛你」不知是何時，所以無法再用任何悔恨折磨自己。漸漸的，全心全意專注羅亞羅維的動靜，坦白「這裡的人感情都算直接，是不是可以試試⋯⋯假設⋯⋯就坦然對待自己，和坦然對待別人，執行任務時也不會有顧慮。」
一字不漏聽清，羅亞羅維微笑道「執行多少任務才會有這些體會，醫生？」
「你猜。」許湧江推推眼鏡。
羅亞羅維說「想知道嗎，如果你是一具垃圾⋯⋯你剛才的問題⋯⋯想知道不會靠近的原因嗎？」
身邊人深深點頭。
「請我吃大餐，就奉上答案。」
許湧江的眼離不開調皮彎起嘴角。「說定了，『草皮』最貴的炭烤肋排。」
「和海心調和波本。」
「告訴我，為什麼我是垃圾就不願意靠近。」許湧江手捏著指間關節，指尖因為用力而發白。
這不過就是找話題的藉口。羅亞羅維一時忘了這問題，立刻絞盡腦汁擠出理由。
「因為我不是垃圾，你也不是。」
有片刻，許湧江直視他的雙眼似乎隱隱發亮。
羅亞羅維接説「太嚴肅了？還是你想聽『我習慣香的，不吃臭的』？」暗笑大眸，出塵的氣質盡顯。
「你別最後發覺只剩垃圾可選就好。」
「是垃圾又怎樣？你是最堅強的後盾，是所有人的後盾、我的後盾，沒有人會在乎你本來是什麼。」羅亞羅維堅定道「我愛你，不管你是什麼。」
語畢，他吻上他。
湊到面前時，許湧江從人眼中看到許醫師的專制。心扉仍會悄悄敞開，接納狂風暴雨、迎接暖風及陽光，他想，這輩子可能忘不了某人輕柔安慰，與他注入自己靈魂深處的力量。
一吻畢了，羅亞羅維貼著他耳際，悄聲說「Ji在等你。」
許湧江無應無動。
「他要請教大門心跳偵測器的事，那是最後一份報告。」頓了片刻，羅亞羅維補一句「有我在。」
很慢後才道好，他抬頭整理表情。越過樓梯口的一樓辦公室時，想起曾從這門外聽見庭庭和Ji拌嘴，兩人討論祕密任務的神經質語氣。
進入陌生偵訊室，姜允奇像不知所措的新兵佇立在那。見到他，Ji的笑容底子跟庭庭出如一轍，淘氣的，彷彿那少年站在身旁，帶點粗糙的機油味，眼睛帶笑催促他。15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6GVqYjGl5v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