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應該只是名單純冒險者的他,不該被捲入這些鬥爭的深淵啊!
又在這麼暗的地方看書,這樣眼睛會壞掉啊!
懷亞特在懵懂間試著舉起手,卻發現棉被外寒風刺骨,他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床板哀嚎的聲音讓桌前的人影回過頭,只穿著亞麻襯衣的格雷發現他醒了,難掩興奮地快步走向床鋪,俯身說道:「你終於醒了!今天有很多事要辦,快起來吧!我的行李都收拾好了!」
說完他迅速衝回桌前,手腳俐落地收攏一桌的圖紙。懷亞特半撐著上身,仍感到一片茫然。
格雷在房內左衝右竄,居然沒讓老舊地板發出任何聲響。他才做好踏下床的心理準備,格雷就已穿戴好裝備,迫不及待地按著椅背搖晃著雙腳。
你這一身精力到底是哪來的?
年齡差距影響有這麼大嗎?心中突然湧起莫名恐懼,懷亞特甩甩頭,想讓自己清醒一點。
昨夜的噩夢中他似乎又騎上了崔斯,在草原、山谷、河岸、森林到處奔走,尋找著神秘的收件者。但是一下是他讓崔斯衝過頭摔下山谷,一下是橫衝出來的魔獸咬斷他的手,把信給吞下。
一旦任務失敗就重回接到信的那一刻,再度從烏爾弗之門恐怖的骷髏烏鴉下走過。不斷重複怎麼都抵達不了目的地的無限輪迴。
明明信已經送到,他卻總覺得餘事未了。或許是昨晚發生的事實在太令人震驚,以致於直到現在都還恍如隔世。他下意識摸了摸胸口,確認暗袋裡已空無一物。
從中途堡出發後的第一天,德雷克小隊帶回的情報就讓莫頓大人決定不再花時間去蒐集線索,而是加緊腳步盡快趕回亞多戈伊。
原先預計要十天的路程在一個星期內就到達目的地,他才驚覺莫頓大人是早就把搜查的時間算在契約裡。
現在只要拿到報酬和團長的說明信,他們就可以和騎士團正式告別,返回家鄉了!
冰冷的清水和能回家的現實提振了精神,懷亞特接過格雷遞來的衣服,穿戴上裝備。他精力旺盛的旅伴神色沒有異常,似乎完全沒將昨日在團長室裡的事放在心上。
抵達亞多戈伊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正當兩人準備洗漱就寢時,威佛敲響了房門,將他們帶往團長辦公室。
那間長官專屬的房間就跟騎士團據點一樣樸素,可能就連一個擁有自己店鋪的商人住家都要更豪華。石牆上沒有掛畫,只有素色的布幔為年老的團長遮蔽寒風。接待客人的木桌寬大厚重,也毫無裝飾。
或許桌腳那不知被誰護腿撞出來的凹痕,能算是非常符合騎士風格的雕刻吧!
威佛推開大門時,背向窗戶的主位上,正坐著一名灰髮的俊美男子。
懷亞特一見到那頭銀灰色的髮絲與夜空般的藍眼,再瞥到男子左手上的印戒,瞬間僵在原地。
亞德里安.歐格伯朗!阿伊瑟斯大公本人!這位大人物怎麼會在這裡?他應該在阿伊瑟斯的宅邸裡,在北邊的那個城,而不是在這個單調簡陋的石造堡壘內、彷彿終於見到等待已久的客人般,對著他們露出優雅的微笑。
已換上一身黑灰服飾的莫頓大人半垂著眼,端坐於大公隔壁的位置上。而全副武裝的威佛聲音變得非常嚴肅,用不大但清晰的嗓音宣告了他們的身分:「冒險者格雷與懷亞特為您帶到。」
他標準的南方埃德語冒出了幾個奇怪的口音,顯見他也緊張異常。語畢威佛僵硬地行了禮,看了兩人一眼就退出了辦公室。
腳步聲在門後停下。是在為我們守望嗎?懷亞特戒備更深,在莫頓大人殷勤不減的招呼下,戰戰兢兢地入座。
「我都聽勞倫說了,兩位,特別是格雷,一路上對我騎士團提供了諸多協助。坦白說,你們做得太多了,單單契約內的報酬根本不足以報償如此功勳。我希望能公開表揚這份忠誠!」
懷亞特感覺到身旁的空氣凝結,格雷的臉色從未如此慘白。還好不待他有更多出格的反應,大公就繼續說了下去。
「可惜這其中牽涉太多機密,原諒我只能以個人身分給予報酬。兩位有什麼想要的嗎?」
相較驚人的頭銜他表現得十足有善,甚至有些親暱。要不是那雙眼中幾乎沒有笑意,懷亞特差點就把他一路上的各種抱怨轉為要求說了出來。
「能幫到您是我們的榮幸!契約內的報酬就已足夠,反而是我們一路上對騎士們多有叨擾,請您不必費心。」
既然大公沒有表明身分,他索性繼續私人探訪性質、不需那麼禮貌的形式,在椅子上挺直背脊,雙手置於膝上,低頭致意。
他趁著臉朝下的瞬間,迅速對格雷使了個眼色,避免這傢伙心血來潮又增加麻煩。發現格雷緩慢地點了點頭,懷亞特暗自鬆了口氣。
「真是謙虛啊!但要我當這份功勞不存在是不可能的。你怎麼認為呢?格雷。」懷亞特的回應似乎並未出乎大公預料。他保持著溫和的笑容,深藍眼眸投向沉默的少年。「這麼年輕就能使用如此出色的魔法,最重要的是,很大膽。」
諾大的團長室瞬時就被充滿壓迫感的魔力填塞,幽藍瞳仁如掠食者緊盯著格雷。冰冷的戰慄竄過懷亞特周身,那威壓與盛怒的格雷比起來毫不遜色,惟獨施加壓力的本人表情絲毫未變,彷彿他只是極其隨意地看了他們一眼。
騎士團團長似乎習慣了,佈滿傷痕的手在大腿上毫無動靜。位於風暴中心的格雷雙唇微張,似乎很驚訝,但也沒有明顯的肢體反應。只有懷亞特克制住逃走衝動的右腳在地上非常響亮地磅了一聲,他一瞬間面紅耳赤。
幸好其他人都非常體諒,沒有把注意力移過來。大公用富有磁性的低沉嗓音繼續說道:「雖然你拒絕了勞倫的邀約,但我還是想再問你一次。抑制魔力的魔導具極其昂貴,對於沒有後盾的年輕貴族三子,應該是不小的負擔。這是你最有機會飛黃騰達的道路。你真的不想成為騎士嗎?格雷?」
格雷偷偷瞄了懷亞特一眼,抬起手似乎要擺出他慣常的思考動作,不過舉到胸前就放了下來。他緩緩從椅上站起,手放在腰際,謙恭地彎下腰。
「兩位如此賞識,在下非常感激,但在下已與人約定好將來的職責,抱歉無法滿足您的期待。」
他唐突止住了聲音,似乎原先還想說什麼但忍了下來。懷亞特看向那收起魔力,但仍彷彿有火焰在周身纏繞、氣勢驚人的男子。
大公朗聲笑道:「喔?我能知道是在哪位的麾下嗎?能在綻放前搶奪先機,說不定是我認識的人呢!」
「大人,請恕我冒昧打擾!」懷亞特冒著被判不敬之罪的風險,搶在任何人發言前,伸手進暗袋掏出了那封燙手山芋。「尊貴的阿伊瑟斯大公,這是某位人士托我轉交給您的信!請您收下!」
他的動作如此之快、一氣呵成,就連大公臉上都閃過一絲驚訝。靜默中,莫頓大人像影子般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懷亞特身側。那雙粗糙的手突然出現接過信封,他費了好大的勁才沒尖叫出聲。
「沒有屬名,這是?」
莫頓大人低語,確認無礙後將信雙手奉上。大公瞟了眼一片空白的正面,手腕一轉,雙目立現了然的神色。
格雷不知何時坐回了位上,罕見地有些緊張。封蠟上的圖案懷亞特十分熟悉,對不知情的人而言只是沒有意義的幾何圖案,但大公顯然知道那圖案代表的意義。
乍看只是單純的菱格紋,中間的菱形內裡空白,外圍只印出一半的菱形卻有著波浪狀的紋路。
波浪是指女神之湖的湖面,而空白則是女神的光輝,橘色帶碎金箔的蠟塊則代表著寄件者本人。懷亞特嚥了口口水,焦灼不安但目光不移地看著大公展開信件。
那之後一切詭異地順利。大公不再詢問關於他們的事,也不再勸說格雷加入騎士團。
莫頓大人語帶歉意的表示,堡壘這裡沒有剛好數量的金埃都,希望他們能等到明天,他會在早餐前將向公會說明緣由的信寫好,連同報酬送上。然後喚來了威佛,帶他們回房間休息。
只是那位大人看向格雷的眼神變得非常深沉。殿下在信中說了什麼,才讓大公打消了念頭?他只希望這位應該挺明理的高貴人士在放棄招攬後,沒把其他主意打到格雷身上。
他已經受夠了。區區騎士侍從的他,此時應該只是單純冒險者的他,不該被捲入這些鬥爭的深淵啊!
城門已關的此刻,他只能趕在晚餐前,找到騎士團附屬在女神聖壇邊的小巧伊卡聖堂,對著那面飽經風霜的老舊橡木盾,祈求看在他一路忠心如此的份上,保佑他、保佑格雷、保佑他憂心忡忡的雷歐納德,讓他們能平安回到家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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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親愛的姪女真是青出於藍。想當年還是我給她講解各大家族的家徽和繼承人,現在連我都被擺了一道呢!」
彷彿放下了千斤重擔,亞德里安.歐格伯朗看向掩上已久的門,既欣慰又無奈地嘆息。此時的他不像掌管整個王國南方的威嚴大公,而是一個單純因為姪女稍微過頭的惡作劇,而不知道該怎麼斥責的長輩。
「這樣就行了嗎?從我收到哈德蒙的警告,至今的線索都明顯表示阿伊瑟斯內有意圖顛覆您統治的敵人在。如果知道他們曾涉入其中,會有危險吧!」
老騎士的雙肩也鬆懈下來,既沒用敬語,表情也輕鬆許多。
「一個星期的相處就讓你這麼關心了嗎?我親愛的勞倫!你什麼時後這麼容易心軟了?既然這是我那姪女的主意,她一定有所準備,你別太擔心。」
大公捻起信紙,目光在末尾來回。
莫頓沒去看信的內容,只從大公的反應知道寄件者的身分。他在中途堡的猜測沒錯,邁爾斯特家的確與王室有關係,這麼一來就不須擔心他們可能是瓦瑟格爾特教的臥底。他的一切行動都於理有據,應該不用擔憂會有太過頭的報復。
「勞倫啊!你有再婚的打算嗎?」
「您說什麼?」
莫頓一瞬間以為自己聽錯了,他皺起眉頭,很沒禮貌地扭起嘴角,只差沒嘲諷地舉起手放在耳後。
「沒什麼,當我沒說。」
俊美的男子絲毫不在意他的無禮,莫測高深地微笑,一點一點地捲起信紙,彈起火焰將之化為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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