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是令帶有意志的魔力離開軀體,在體外使所欲成為現實。
天上突然飛過一隻信鴉,尖細的鳴叫在人群喧囂中幾不可聞,少年卻猛然抬起頭。阿爾沒放過這瞬間的破綻,抱著一絲希望,掄起盾牌衝了過去。
又是在僅有一步之遙,對方就反應了過來,彎身朝左退。
此舉卻在阿爾意料之中。他將兩手藏於盾後,刻意讓劍身朝右,假裝還是右手握持,實則在躍出的瞬間,利用全身的大動作,掩飾換手時的劍尖變化。
他在半空大膽鬆手,將劍換回正手握持,對著停滯不動的身影重重揮下。
「鏘!」
精鋼長劍卻像是與鋼鐵相擊,震盪迅速蔓延至手肘,關節瞬間酸軟失力。劍飛出,順著回彈的力道掉到身後。
阿爾踉蹌幾步才抓回平衡,他茫然四望尋覓落劍。
「這是……魔法?但是——」
意識到還在決鬥中,他趕緊舉起盾牌防禦,一邊挪動腳步,直到腳掌觸到了劍。他蹲低撿拾,視線緊張地在格雷與馬爾他先生間來回交錯。
經過兩番交鋒,阿爾漸漸明瞭對方的用意:他在玩弄,像是好奇獵物會有什麼反應的貓,撲擊、後退、觀察,自己從一開始就沒被放在眼裡。
「出其不意是很有趣,但你的力道也會變弱。」少年甩著手,聲音聽起來有些焦躁。「除了衝過來就沒別招了?我有點後悔禁止魔法了。」
馬爾他先生將手中被精緻鏤空浮雕包裹的淡藍玻璃球舉至胸前,球中垂直豎立的暗紅石塊漂浮著,光滑的表面隱隱有些微弱的光點散射。他搖了搖頭:「沒有使用魔法的跡象。」
「看吧?」少年兩手一攤。「別告訴我在巴拉德家,身體強化是魔法。」
他的腳步寂靜無聲,逕直向著阿爾走來,斗篷下的臉已無笑容。
「根據維薩托大學士的定義,魔法是令帶有意志的魔力離開軀體,在體外使所欲成為現實。也就是說,只讓魔力在體內循環的身體強化不算是魔法。」
「為了使伊爾德維人淪為奴隸,可真是煞費苦心。」
最後一句話低沉的像是喃喃自語。
阿爾還在試著理解其中含意,少年就越過了發顫的劍尖,走到他面前。兩人距離之近,幾乎能讓阿爾辨識出兜帽布料的一經一緯。
對方至少矮了他一個頭,完全無法想像此時瀰漫身周、使他冷汗直冒的壓迫,是來自這副瘦小的軀體。
「這麼說來,你失去資格囉!」散發熱氣的手指,正對著阿爾的鼻尖。「用魔力作為推進力,魔力離開了身體。根據我們偉大的純種昂格里人大學者的定義,這是魔法喔!馬爾他先生,是這樣沒錯吧?」
他充滿譏諷意味的言論引起了幾道噓聲。
維薩托大學士是六百年前奠定了魔法運作機制的偉大開創者,儘管有些觀念現在看來過時了,依然被許多魔法師視為智慧之神的聖徒、甚或神的再世。儘管他本人並不信奉智慧之神。
遽聞大學士是個極端的昂格里人至上主義者,關於他壓迫異種族的傳聞幾乎都不見容於主流的歷史書籍,只在對立的魔法流派或宅邸暗室間流傳。
「以我個人的見解來說,不算。」相較樓上冒險者,馬爾他先生沒有絲毫動搖。「不過一開始就沒有訂好規則,未免之後的分歧,就從現在開始吧!」
他正準備繼續說,突然皺起眉頭望向手中。
黯淡的寶石倏忽亮起,馬爾他先生像是被燙著般鬆了手。圓球滾落,紅光瞬間暴漲,映的周圍一片血紅。他神色警戒,卻不是對腳前兀自滾動的魔導具,也不是前方的兩人,而是抬起了頭。
阿爾順著他的視線,驚愕地張大嘴:「艾拉!」
「不可原諒……」
膽小的少女一腳踩上了欄杆,鵝黃長袍緊繃在大腿上,同時暴露出了裡外的曲線,艾拉的臉上卻不見半點羞怯。橡木法杖上的水晶白光乍現,渦卷狀的頭正對著場上的黑髮少年。
「艾拉小姐!這樣很危險!」
懷亞特一把攔住她的腰,艾拉卻把腳尖卡在鐵欄杆裡,看也不看就用法杖鑲著鐵的尾端往懷亞特的臉上撞。
懷亞特驚險閃過,卻見鑄鐵頭聚集起火光。他趕忙鬆手後退,周圍的人也在突如其然的爆裂聲中狼狽四竄。
「嘖!短句效果太弱了啊!」她憤恨地咂嘴,無視冒著煙的焦黑地面與驚恐的人群,法杖再度瞄準了樓下,雙唇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掀動:「來自烈火輝岩間的伊利姆都,請將您那燃盡萬物之餘暉借予我,令您的神威於世顯現!」
「敢欺負我心愛的阿爾!給我死在火神眷屬的烈焰之下吧!」
人群荒不擇路地從暴怒的少女身邊逃開,懷亞特不顧一切飛身前撲,摀住了艾拉的嘴,卻為時已晚。紅黑色的熔岩球體越過了初成形的不穩定,在艾拉不間斷輸送的魔力下越發膨脹,發出恐怖的鳴響。
懷亞特騰出手去拉法杖想改變目標,右手突然吃痛。艾拉狠狠咬住他的手掌,即使隔著皮革都還能感覺到牙齒的尖利。他怕傷到少女,手臂勾著法杖,勉力彎回,試圖從那嬌小狠戾的口中拉出手。
「可惡!格雷!快躲開!」他聽見自己發出哀號。
4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8zR5c7JBPk
4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H5O78Irfe
「艾拉!我沒事!快把魔力停下!」
阿爾大吼,聲音卻淹沒在火焰的呼哧中。奧托不顧馬爾他的阻止衝進場上抱住臉色慘白的阿爾,在狂風中硬是把比他高大的阿爾往通道拖過去。
馬爾他看了莫名無動於衷的格雷一眼,牙一咬,從衣袋掏出一顆發亮的方形物體。
突如其來的強烈衝擊,瞬間將場上所有人撞翻在地,四壁震盪、沙塵漫天。阿爾不知道此時的寂靜,是因為耳膜被被風壓震破,還是他已經死了。
沒有人敢踏入飛灰中一探究竟。兩名少年貼著牆顫抖地直起身,膽顫心驚地盯著場中灰影。
令人窒息的寧靜隨著沙塵逐漸散去,他開始能聽見細微的聲響。起先阿爾以為會看到一具焦屍,然而灰濛中只有兩個直立的人影,身後飄盪的斗篷連點焦痕都沒有。
阿爾不顧奧托的呼喊,強拉起不聽使喚的身軀,拐著腳用盡全力往人影走去。
……都是我的錯!
他悔恨不已,伸出手想確認格雷的傷勢,卻被懷亞特用手臂擋住。
「別靠近。」男子的神情冰冷,猶帶怒意,令阿爾打了個寒顫。他按著格雷的兜帽,悍然擋在前方。「勝負已分了吧?馬爾他先生。」
「……勝負已分。」
公會職員滿身塵土,臉上還有被砂石銳角刮出的血痕,看起來比阿爾等人還狼狽。他四處搜尋卻找不著偵測魔法的玻璃球,責備的目光投向阿爾,但隨即注意到自己的失態,收斂起視線。
「善後完我再跟你們解說委託內容。」
懷亞特默然頷首,將始終沉默的格雷攔腰抱起,離開了演練場。
4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6wtM2UVDa
4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1hrSEJTHTn
示魔之眼非常昂貴,雖然能以意外為由用公費報銷,但眼下他連一點殘渣都沒看到。馬爾他再度伏在沙地上,默默祈禱能找到那怕針尖大小的紅色顆粒。
「把這裡的沙都蒐集起來。」
他拍了拍黑衣上的灰塵,決定不再浪費時間。
「全部嗎?」
職員的臉色瞬間從憂慮變為呆滯。
「全部。蒐集好後拿給法爾莫,跟他們的人一起篩。」看著一眾接待員和事務員的表情,馬爾他心裡油然升起一股滿足。「這麼多人應該可以在下班前處理好吧?」
「我、我會盡力。」
年輕男子哭喪著臉,與同僚交換了絕望的視線,認命地去取工具。
4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7XqqAqyj8
4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F5iD6lx9B
馬爾他背著手,穿過開了數扇窄窗的長廊,抵達位在長廊底端、有著大扇玻璃窗的辦公室。深褐柚木的房門輕掩,沒有完全關上,他卻不緊張,在門上敲了兩下,不等回應就推門入室。
站在桌邊的赫然是茶髮微捲的少年奧托,他沒有像在公會大廳時一樣謙恭,而是倨傲地抬著下巴,手中握著一個紙捲。
馬爾他堆起了滿臉微笑,卻也只是彎身鞠躬,就信步到大桌後,逕自拉開椅子坐下。
「伯爵大人的要求都有達到。這樣你滿意了嗎?奧托.麥森伯格。」
「我不滿意。」馬爾他刻意表現的輕蔑沒影響到奧托絲毫,他的語氣依然冷淡。「依照計畫應該是讓阿爾徹底受挫,矯正他的自傲,這方面沒問題。但那個人是怎麼回事?這樣太過顯眼了,會丟了巴拉德家的面子。」
「那可是你家少爺自己找上的。何況你也沒阻止,不是嗎?」
馬爾他搓著墨水瓶的玻璃圓頂,參雜了附魔顆粒的暗藍墨水是公會專用的特製品,可以記憶接觸過的魔力。
「你也認為那位冒險者是最佳人選吧?再說要是巴拉德家名譽受損,你這麥森伯格家的人不該欣喜若狂?聽說枯林堡附近的疆界一直有糾紛,巴拉德大人還找來瓦爾德大人一起『共商大局』,枯林堡的主人應該很不開心吧!」
身為平民卻如此熟知貴族間的糾葛,奧托閃爍的神色令馬爾他有充足自信,自己令他大吃一驚。
「你說的沒有錯。但我雖然姓麥森伯格,卻不是效忠於麥森伯格家。」奧托的語氣變得僵硬。「保護梅莉莎小姐的委託,你跟那兩個人說了嗎?」
「還沒,那個年輕人似乎魔力使用過度,需要休息一下。」
奧托聞言,捏緊手中的紙捲。
「那瞬間我被吹飛,沒看清楚。但他是把艾拉的魔法抵銷了吧?只要用足夠龐大、沒有意念的魔力去干擾,理論上能讓任何魔法消失。但所需的量即使不考慮損耗也超乎想像。他們到底是什麼人?」
「這點我可沒辦法透漏。就算有伯爵大人的命令也不行。」馬爾他威嚇似地伸起一指,按在大桌中心、陳舊斑駁的公會徽記上。「冒險者的管轄歸屬王室,一般貴族是無法干涉的。即使是英雄的後代也不行。」
「我當然知道。」奧托抿著嘴,壓下了浮起的不滿。「那就這樣,我不能離開太久。阿爾他們會擔心的。」
「稍等一下。」馬爾他等他走到門邊才幽幽地開口,見奧托眉間浮現怒意,他忍不住咧開嘴。「示魔之眼可是貴重品。因為你家魔法師的關係粉碎的一點不剩,不知道尊貴的巴拉德家,能不能看在小人如此努力提供協助的份上,也給我一點協助呢?」
「我會跟伯爵大人報告。」奧托握著門把,嘴唇幾乎沒有動。
雖然他沒說保證,但馬爾他知道這等於是答應了。心情愉悅的職員從桌後站起,手按腰際,姿態極其謙卑的行禮。4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1VRsANykQI
「今後還請巴拉德大人繼續關照。我期待您的回音,希望那是愉快的消息。願水之女神的恩惠祝福您。」
ns 15.158.61.5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