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體呀——」梁志星看清身下的東西之後,拼命掙扎往我的方向爬來。詠心以繩子攀下溪澗,瞥見屍骨隨即往後退,撞到我的胸膛大叫:「哇——」
「有怪莫怪、有怪莫怪⋯⋯」清晰看見屍體的慘況,即使我不相信鬼神之說,亦不由得反射性地重複念著。
我也不曉得自己是冷靜還是大腦當機,還以手電筒直照著那屍骸,想要從中發現那並非真實的、或許是個道具。可是越看得清楚,那具東西的細節就越明顯:帽子兜著些許頭髮、頭顱骨和掉落的牙齒,骨骼上依附著綠色蠟質東西,加上被梁志星壓過後,手腳骨骼呈大字形散開、支離破碎。還好屍體包覆著有一定的厚度的登山外套和牛仔褲,否則以成年男性的重量壓下,可能會被屍骨刺傷。
「黃知銘死了!死人了!」梁志星狼狽又慌亂的叫喊,他的身上沾染了濃濃的溝渠臭味,噢不,應該是屍臭味。我腦袋一片空白,雙手扶住靠在我身上的詠心,口中喃喃地複述著梁志星的話語:「黃知銘死了⋯⋯」
「冷靜!這不可能是黃知銘!」易天顏尾隨詠心攀下來,鎮定分析:「黃知銘準確來說才失蹤一天,就算死掉了也不可能只剩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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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名警員淡漠地以防水帆布把屍體蓋起來,又以警用封鎖膠帶綁在樹上以作標記,把屍體發現現場簡單地圍起。一名警員拿著紀錄簿向我們進行簡單筆錄,問題不多、記下我們四人的資料便收筆,揚起下巴看另外兩名警員、互相點頭,便默契地準備離開。
「長官長官⋯⋯」接到消息把警員帶來的村長碎步走近警員,語氣有些心焦地問:「屍體不移走嗎?」
「黃村長,這裏山旮旯、現在又入夜了,要大批人進村也不方便,我們明早便有小隊再來處理。」警員被村長叫住,只得給點耐性回答。
「可、可是我們村就在不遠處,這屍體也不曉得多久了,還要再待多晚嗎?」
「最近屍體發現案很多,像這種擱置很久的,通常都查不出甚麼、沒迫切性,霎時間我們也調不動人手⋯⋯」
顯然易見,村長是對於屍骸還要再擱置在這裏感到不安,老人家最怕晦氣的事情;而警員則是不願意為這具無名屍體勞師動眾,公務員最不怕敷衍了事。這般矛盾大對決的狀況,村長這邊不饒追問,警員那邊諸多推拉,實在是沒完沒了。飢餓和濕漉的感覺不斷挑戰著我的心境,加上我們已經知道黃知銘那混蛋安然無恙⋯⋯ 我認為再硬撐不回家休息,鐵定會精神崩潰而失態。
「村長,這屍體也不是一兩天的事,現在也不是適合大費周章處理的時間。」我嘗試開口解圍,警員意會便與同僚快步離開。見村長還是不放心地想要留住警員們,詠心上前勾住村長的手臂,邊引導村長回村走、邊說服:「夜了,大家應該都累了,待明早處理確實比較好。況且,不是已經找到黃知銘嗎?我們去看看他有沒有大礙吧。」
黃知銘是被蘇氏夫婦等人沿着圍牆外圍搜索期間發現的,就在我們發現屍體的同時間。黃知銘的失蹤原因,更只是心血來潮就在圍村外的空地露營,真是個很會搞事而不自知的混蛋。偏偏慈母多敗兒,村長和黃桂芳收到消息之後,黃桂芳率先趕到黃知銘被發現的地點,弄明白事情的來龍去脈,竟然沒有怪責兒子,而是哭喊抱怨黃家人都不幫忙尋人。佘叔和李相國對怨婦難有憐憫心,兩個大男人便先行回村,留下蘇氏夫婦安慰黃桂芳。我們一行人來到之際,蘇氏夫婦恰巧準備回家歇息,人家明天還要出村接女兒,不是菩薩心腸也不會跟你在這邊耗。
「唉,阿銘⋯⋯」村長即使偏愛黃知銘,卻依然公允地嘮叨:「你出來玩要記得說一聲嘛,害你母親多擔心你呢?還勞煩了蘇先生蘇太、阿龐、詠心、易小姐、梁先生⋯⋯」
「叔公,我知道錯了,下回必定記得說的。」黃知銘堂皇道歉認錯,就怕村長繼續說教。
「唉,知道就好,把東西收拾收拾就回家吧⋯⋯」村長明白年輕人不愛被念,只得見好就收。
「啊?可是叔公,我要是現在回去,他們知道了實情,姑婆肯定來罵死我⋯⋯」黃知銘最怕就是黃犁萍,尤其是自己闖了禍的時候。在我看來,根本黃知銘就是需要有黃犁萍般兇狠的長輩管教,而不是總仗著有村長關照、狐假虎威的黃桂芳。明明也畏懼黃犁萍,此刻的黃桂芳卻以怨婦腔調回道:「罵甚麼?她都不願意出來找你,都不在意你這個長孫了。回家吧,她才沒底氣說甚麼!」
「不過⋯⋯ 但是⋯⋯ 要是姑婆知道了原委,她肯定會給我安排大量的粗重活,能不能別告訴大家實情啊?」黃知銘深知闖禍而懊悔,着急地想要找到藉口:「不如說我出村去了找工作?要不是沒有工作做,我也不至於無聊得在這邊露營呀。」
「別無賴了,誰信你去找工作啊?」詠心忍不住吐槽:「這麼大個人就好好的認錯吧,畢竟是你出外玩不留口信,讓大家都誤會了。」
好笑了,黃桂芳貌似不滿詠心向她寶貝兒子訓話,翹手擰身背著詠心,還發出「嘖」一聲。詠心看向我,快速聳一下肩示意受不了;我用手抓抓臉,以回應我也贊成黃桂芳真的很討厭。無奈黃知銘依然不饒大家:「佘哥,求你了,你人脈這麼廣,要不你隨便介紹工作給我,讓我可以向姑婆表叔他們有個交代。」
「可找工作和你的失蹤有甚麼關聯呢?」我實在百思不得其解,這邏輯跳躍比起星際科幻片的空間跳躍更不可思議。估計村長也摸不著頭腦,出言勸喻黃知銘停止胡鬧,未料公允地幫理不幫親居然挑動了黃桂芳弱小的神經:「唉,阿龐,芳姨平常也待你不薄,你就當給芳姨賣個面子吧。」黃桂芳殷切地握起我的手,彷彿我是那唯一的解方般。可是我根本想不起黃桂芳甚麼時候待我不薄啊,無賴兩母子可以組隊去專業敲詐了吧?忽然把責任推卸在一個外人身上,我才不會那麼愚笨答應,旋即發揮我以退為進的絕技,大環境市道差是最好的擋箭牌,再加點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模樣,完美地把糟事搪塞回去。
「你不是做企業顧問的嗎?市道差應該更多企業找你幫忙才對啊?」黃桂芳的死纏,讓我回想起我確實籠統地說過我的職業是關於企業管理之類的話。真是頭痛,我今天的腦細胞已經消耗清光,沒辦法再作任何高強度專注的思考,身體也很疲憊,不知道該怎麼拆解這媲美馬糞的大麻煩。
「要是不嫌棄的話,我剛好有個工作可以介紹。」易天顏禮貌插話:「是保險相關的工作,可是⋯⋯」
「真的嗎?沒有工作經驗也可以?工作壓力會不會很大啊?上班時間彈性嗎?」黃知銘還沒聽完便握起易天顏的手,開懷地反覆確認。易天顏雖然耐心回應,肢體上亦不好意思掙開黃知銘,但明顯上半身拗後,嘗試拉遠二人之間的距離。在旁的梁志星氣得跳腳、上前兩步,卻礙於沒有合理說法而不能明言阻止,面向黃知銘似是想要用無形壓力逼使過分雀躍的黃知銘手放開。18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Jq5rEsooM
在大家注意力都在易天顏身上之際,詠心拍拍我的肩膀,側側頭示意趕快趁機離場。有人為我接下馬糞,我當然樂見其成,於是我默默步近村長在耳邊輕聲道別,村長不著痕跡地撥了下手、表示理解。收到指令,我便和詠心一同告退,結束這荒謬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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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覺睡到自然醒,真是上天賜福。還留戀床鋪的我在床上伸盡手臂,打開房門後繼續躺床上、直望出客廳,沙發上詠心正在吃着簡單的「早餐」觀看午間新聞報道,正在播報甚麼屍體發現案。
「喔,我今天請假了。你要外出還是一起吃飯?」詠心見我醒來便問道。
「一起吃吧,我不休息個好幾天都不想要再出村了。」看著電視機內似曾相識的畫面,我不禁疑惑:「怎麼新聞裏的地方像極我們的村口?」
「是我們村喔,你忘了昨晚的骷髏骨頭了嗎?」詠心語畢,還不忘模仿我默念有怪莫怪的狀態。
「⋯⋯並不太想要記起。」
「早上警察攜同鑑證人員再入村運走屍體的時候,不知為何來了不少記者,統統被村民們擋在村口,完美地妨礙採訪自由。」
「尤其是黃家有犁萍大將軍一夫當關,記者們肯定萬夫莫敵⋯⋯」我毫不意外村民們的反應,反而更意外這位嗜睡的女子居然知道早上發生的事:「不過你很早起來嗎?」
「不是,是剛才村長來電,提醒我們⋯⋯」
「村有村的辦事規矩,不要向外人、也就是記者說太多村內的事情。 」我順暢地承接了詠心的話,順勢檢查手機,發現村長的未接來電。真是因禍得福,向來易驚醒的我,這回累到居然沒感受到手機的震動,直接睡死了。
我們村的排外情緒通常都是體現在消息流通上,村內的人往往喜歡對內抱團,村中大小事村民知曉就行,不必對外說。這種由村內老人發起的根深蒂固觀念,我想是有點像「家醜不得外傳」的概念吧,就是怕不知規矩的外人胡亂干涉、指指點點,破壞了雀全圍一直以來的平靜。
「還有不久之後的工程也是。」
「行啦,我已經和老闆面對面說好了。」
手機震動,來電顯示是彭太太,儘管我不太想要工作,可是新客戶仍然需要哄著。我只得認命地把房門掩上,以故作剛睡醒的濃重鼻音接通電話:「喂,彭太太?你找我有甚麼事呀?」
「你才剛起床?我以為你生活很規律呢。」彭太太在電話另一頭輕笑,似是對於我身為年輕人的一面感到神奇。
「那是因為我住的村昨晚發生了些事情,所以今天才睡到這麼晚。」我依然保持著那種鼻音,通常都能夠增加印象分,可能是因為這世代的姐姐、姨姨們都被網絡洗腦,喜歡甚麼小奶狗。
「雀全圍嗎?」
「⋯⋯你怎麼知道的?」我嚇得瞬間沒了鼻音。
「新聞報導看見的村名,沒想到還真是你住的村。」彭太太輕描淡寫地解釋過後,表明來電目的:「你這個星期都有空的吧?出來找我吧,帶多點衣服,有些場合我需要男伴。」
「可是我⋯⋯ 可能不太方便⋯⋯」我對最近不斷要運轉腦袋拆解接踵而來的難題感到痛苦。
「我有很多問題想要問你,可是年紀大了,不曉得遲些的話還記不記得。」彭太太投了直球,我不好好接住就真的是太不敬業了,唯有應下邀約。攤在床上留戀多五分鐘,我便以意志力強逼自己起來,走出房間,向詠心表達歉意:「今晚不能一起吃飯了,我有事情要外出處理,可能整個星期都不回來⋯⋯」
我感受到詠心對此是不高興的,不過我總不能為了她而放棄與彭太太深入交流的機會,只得默默地收拾行裝、打扮一番就出門。來到村口爛地停車場,我把一星期的行裝放在我的銀色戰車副駕座上,恰巧就遇著蘇氏夫婦和易天顏走來。
「阿龐,你要出村嗎?」蘇太和我打招呼,我禮貌回應。只見易天顏向蘇氏夫婦說了幾句話,夫婦二人點頭如搗蒜,易天顏隨即向我走來,說明來意:「不好意思,原本蘇先生蘇太說要載我出村,可是似乎會耽誤他們接女兒的時間,所以請問你有沒有可能載我一程呢?」
「你要去哪裏?載到粉嶺或是大埔那邊下車行嗎?」我對於載多個人沒甚麼所謂,畢竟平常出村都少不免會有村民想要乘順風車,加上易天顏如此有禮地詢問,我也沒甚麼拒絕的原因。
「當然可以,只要你順路便可。」
「上車吧。我們村沒甚麼好,就是村規規定要互助互愛。」我隨手把副駕座上的行裝丟到後座,讓易天顏上車。
「雀全圍有村規的嗎?」易天顏坐上車、關車門,聽罷不禁好奇。
「不成文規定,你再住久些就會摸索到這兒自有一套規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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