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很抱歉!因為我的無知給您帶來困擾了。」
伊琳娜那聽來誠摯的致歉,再度拉回阿娜斯塔希雅的注意力,她看著伊琳娜的不知所措,卻不禁懷疑起伊琳娜的真正意圖為何。
在宮中,她見過許多勾心鬥角,上達貴族千金,下至打雜女傭,都能因為一件小小的細故而開始劃分勢力,其中也不乏為謀取個人利益,而將情報提供給對立方的「間諜」。
如今伊琳娜的作為,則讓阿娜斯塔希雅不由得聯想到「那一種人」。於是為了進一步試探伊琳娜的真意,阿娜斯塔希如此問道:
「沒關係,妳只是受了坊間謠言的影響罷了,我不會介意。倒是妳特地來向我詢問此事,是有什麼『特殊』原因嗎?」
是為求丈夫升遷?還是財務問題?阿娜斯塔希雅全部有可能的答案都在腦中轉了一遍。
至今阿娜斯塔希雅所遭遇的人們,之所以會對她抱持友好態度,都無非是有所求而來,因此阿娜斯塔希雅早就摸透這樣的相處模式。
然而伊琳娜的答覆,著實地出乎阿娜斯塔希雅的意料之外──
「該怎麼說呢……本來我以為皇女殿下您高高在上,是凡人無法碰觸的存在,但自從搭上了同一班列車,我才發現您其實也和薇拉一樣,都應該還只是無憂無慮過著生活的十幾歲孩子。
不過,事實上您和薇拉不一樣,更正確的來說,是沒辦法一樣的。因為您的出身造就妳往後的命運,讓妳必然走上與常人不同的道路。
而我,由於從小就幫忙照顧妹妹,所以總是本能會對晚輩多了幾份關心,如果您嫌我嘮叨或是煩人也沒關係,但我還是希望您能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要是您不介意我僭越的話,也可以隨時召喚我來聊聊。」
伊琳娜對阿娜斯塔希雅溫柔一笑,隨後便告退離開,讓阿娜斯塔希雅只能傻愣在原地,並憶起伊琳娜看著她說話時的眼神。
那正如同伊琳娜看著薇拉時的眼神,也如同阿娜斯塔希雅塵封記憶中的那個人──媽媽。
因此阿娜斯塔希雅相信伊琳娜是真切關心著自己,這個認知令阿娜斯塔希雅感到又驚又喜,但當阿娜斯塔希雅撇頭迎向月光的時候,那滿懷憂愁的圓月,卻又再一次勾起她回憶裡的哀慟──
心頭的悸動瞬間戛然而止。
「伊米列,我已經沒有辦法忍受了!」
突如其來的說話聲,讓阿娜斯塔希雅立即拾起滿心惆悵,連忙往走廊內側移動,藉此隱藏自己的身影,待穩住身子後,阿娜斯塔希雅才發現有一房之隔的右側露臺上步來兩道人影。
一是方才發話者提到的「葉米里揚」,而另一人則是發話者「波洛克赫」。
「當初你說,你是因為那位皇女殿下單方面的追求,以皇室權力威脅你的家族,所以你才逼不得已和她訂婚,而我也願意就這樣默默待在你的身邊就好。
但為何今日我看到的一切卻不是這樣?不論是親吻擁抱,全都是由你主動,這樣又怎能算是『逼不得已』?」
波洛克赫以一貫的柔和語調,作出如泣如訴的悲痛控訴,聽了連旁人都覺得可憐不已。而被他指控的事主葉米里揚,卻是馬上義正詞嚴回道:
「你還不懂嗎?如果我不這麼做的話,又要如何令對方信服,這整件事痛苦的人不是只有你而已,當我手中握的、懷裡抱的,竟不是我深愛的那個人時,你絕對不會知道身為當事者的我內心有多煎熬。
況且你今天實在不應該接受薇拉的邀請,你明明知道你的出現會讓我動搖,也可能會讓皇女殿下察覺到你的存在,更甚至讓你成為受威脅的對象之一。
如果你有什麼萬一的話,那我又該如何是好!」
葉米里揚的聲音雖然低沉,卻句句令人難以反駁,原本處於控訴方的波洛克赫,更因此馬上停止啜泣,還反過來央求葉米里揚的原諒。
「對不起,伊米列。我……我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子,我只是太害怕失去你,才會答應薇拉的邀約,並不想要造成你的困擾。」
但葉米里揚似乎聽不進波洛克赫的哀求,反而用無比沉重的語氣,傾吐出接下來的話語──
「如果你真的覺得很痛苦的話,那麼我會放你走。但請你記得,我會比你加倍的痛苦。」
當葉米里揚說出這句話時,阿娜斯塔希雅甚至可以想像他用那招牌的憂鬱臉龐,凝視著因為太過震驚而啞然失聲的波洛克赫。
緊接著,敲響地面的皮鞋聲交錯混雜後遠去,令阿娜斯塔希雅分辨不出來是誰的鞋聲。
但無論如何,這場騙局實在是令她嘆為觀止。什麼一見鍾情?自由戀愛?又或是單方面追求?這一切都只是某人為了達成目的而撒下的謊言罷了,然而她卻莫名其妙地成了「這齣戲」裡的罪魁禍首,或許就連皇后聽了也會讚不絕口。
當初,皇后是這麼說的──
「葉米里揚需要皇室做靠山,來為自己打通政壇人脈。」
在寧靜的茶寮之中,皇后輕輕放下小巧精緻的高級瓷杯,並以清脆的杯盤敲擊聲做為語未結尾。
那時阿娜斯塔希雅已經知道葉米里揚的出身背景,卻不懂身為奇貝拉總督之子的他,為何如此急於進入母星政壇,甚至是不惜出賣自己父親辛苦打造起來的政治勢力。
「這不是很有趣嗎?一個意圖謀反皇權,建立共和制度的男人,為了能夠達成自己的目的,反倒選擇與皇室結盟。這究竟會演變成『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又或是『千里之堤,潰於蟻穴』呢?
這一切變化可還得仰賴妳的表現呢,我親愛的娜希嘉。」
皇后說著鄰國自古流傳的經典名句,雖然念起來優雅悅耳,但聽在阿娜斯塔希雅耳裡,卻是膽顫心驚。這言下之意,就是要阿娜斯塔希雅做為一名間諜,刺探葉米里揚所隱藏的各種真假虛實,否則的話……
阿娜斯塔希雅不敢再多想,但皇后彷彿沒注意到阿娜斯塔希雅內心的恐懼,仍是一逕地說著:
「妳其實無須感到畏懼,因為類似的例子曾在妳身邊發生過,倘若妳覺得自己也會面臨類似困境,且無法解決之時,我建議妳可以直接參考看看。」
皇后語氣溫柔的就像是在安慰做惡夢的孩子,然後為了哄害怕的孩子安心入睡,而開始述說起床前故事──
「過去,有個男人出身重要的貴族世家,而他的妹妹則是嫁入皇室之中,但男人不為此感到滿足,因為他知道自己必須得掌握更多權力才行。
所以他迎娶了在平民大眾勢力中極具影響──人民議會副議長的女兒,也就是他那第四任的年輕妻子。而清楚自己永遠得不到幸福的年輕妻子,最終便選擇了既快又直接的結束方式。」
見阿娜斯塔希雅緊皺起眉頭後,皇后竟是難得地欣喜而笑。
「親愛的娜希嘉,我想妳已經知道『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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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至此,阿娜斯塔希雅不禁心頭一沉,遠方明亮的圓月則像是呼應般地吸引了她的注意,而當她移動身軀,抬眼望去時,遠方一抹佇立不動的身影,更是全然奪走她的目光──
啊啊,被發現了。
阿娜斯塔希雅感到有些意外,卻也相當坦然地看向右方露台上,那一臉錯愕的波洛克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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