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話者身形有點矮小,即便已經六十來歲,卻有著本人極為詬病的年輕外表,以及一頭頗為自傲的茂密捲髮與翹鬍,右眼上還戴著一只引人注目的單片眼鏡,這是「盧卡.弗拉基米羅維奇.波波夫」男爵。
而跟在波波夫男爵身後,另一名身材圓潤的女性,則是波波夫男爵的妻子「麗莎.伊拉里歐諾芙娜.波波娃」。
其身穿一襲當下上流貴族圈最為流行的洛可可風格禮服,渾身散發出貴婦人的氣質,然而本身不拘小節的直爽性格,倒是為其增添些許的平易近人。
至於波波夫夫妻為何會出現於此,是因為波波夫男爵不僅從事教職工作,還是相當普遍的皇室擁護者。所以在貴族身分和本身職務、兩者相加成的結果之下,最終皇后特別親下諭旨,讓波波夫夫婦做為阿娜斯塔希雅此趟奇貝拉訪問之旅的監護人。
不過,阿娜斯塔希雅相信皇后的指派並非心血來潮,也非全然好意,若要說讓波波夫夫妻跟隨的最大理由之一,恐怕就是由於他們的「單純率直」──
「幸會,沃爾科夫總督。在下是『盧卡.弗拉基米羅維奇.波波夫』男爵,有幸受皇后陛下任命,做為阿娜斯塔希雅皇女殿下的監護人而來。
雖然在下瞭解您處理政務繁忙,但您也要知道!
這位、這位可是代表皇室的阿娜斯塔希雅皇女殿下啊,您應當是要排除萬難,無論如何都要親自迎接才是!
就算阿娜斯塔希雅皇女殿下將來會嫁給貴公子,但皇女殿下是皇室成員的事實依然不會改變,還請您勿忘怠慢!」
不知是身上的禮服太過密實,還是不適應氣候,讓滿身大汗的波波夫,猶如昏了頭般,毫不顧忌地向傳說中的異星將軍說了一大堆「諫言」。
即便波波夫略嫌矮小瘦弱的身材與高大威武的沃爾科夫對比起來,讓這理應尷尬的場面增添了幾分喜感。
不過阿娜斯塔希雅很清楚,在平民勢力大幅崛起的奇貝拉星,若膽敢有任何貶低平民,更別說是詆毀平民領導者的行為話語,那麼鐵定會引來一場不小的紛爭。
果真,當波波夫這不知天高地厚的言論一出,原本因阿娜斯塔希雅而起的熱絡氣氛瞬間凝結,雖然當事者沃爾科夫仍面無表情,但其子葉米里揚卻已是顯露一絲不悅。
而不知身為記者的八卦本能,還是天性就是如此的彼得,居然還幸災樂禍地笑了出來。
阿娜斯塔希雅很清楚不能讓事態再繼續惡化,否則,她的努力與忍耐將會化成烏有。
「波波夫男爵,感謝您對我的愛護之情。對於年幼失母,此時又無父親陪伴的我來說,您與夫人絕對是支持我此行的最大依靠。
但是,您得瞭解我即將嫁入沃爾科夫家族,即便我代表著皇室,但另一方面我也會是沃爾科夫家族的一份子,面對家族之中的大家長,親自前來迎接身為後生晚輩的我,就足已讓我戒懼謹慎,深感榮幸了。
所以請您暫時放下我的皇室身分,而是以小女子我的保護人來看照我,僅僅如此,我就心滿意足了。」
面對阿娜斯塔希雅的誠摯告白,波波夫彷彿深受皇恩浩蕩般,竟感動到流下淚來。雖然說波波夫的反應真的是太誇張了,但也所幸他的意外表現,才讓原本凝結的氛圍又再度活絡起來。
彼得說起言不由衷的讚美之詞,葉米里揚也打破沉默,慰問起先前出言不遜的波波夫,而庫茲馬則充分展現出領導者的風範,僅僅只是一聲令下的打道回府,就讓四周人群主動鼓掌歡送,也讓阿娜斯塔希雅懸在半空的心瞬間安定下來。
但阿娜斯塔希雅明白,她的「任務」尚未結束。
1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DoatHbA6w
*
1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dLba0kdVw
在結束一連串的官員拜會與餐會行程後,阿娜斯塔希雅總算有自己的私人時間可以好好喘一口氣。
此時,她人正待在總督府特地為其準備的貴賓套房中,這裡雖不比皇宮那般的富麗堂皇,但更為簡潔且典雅大方,也因此讓阿娜斯塔希雅多少放鬆了點,並且有心思去回想早些前的經歷──
餐會中的氣氛相當詭譎怪誕,舊貴族所掌控的貴族派官員一律沒有出席,以新貴族為主的中立派官員則不斷地對阿娜斯塔希雅逢迎諂媚,至於大都是平民出身的「邊疆軍系」的軍官,相對表現出明顯敵意,並且在餐會結束時便隨即離去。
而這樣的情況,當然早在阿娜斯塔希雅的預想之中。
本來,邊疆軍系就是平民的天下,如今好不容易可以脫離母星貴族的掌控,在生機蓬勃的奇貝拉星取得一席之地,所以再怎樣都不能讓以貴族為首、皇室在背後撐腰的「中央軍系」有機會染指奇貝拉星。
但怎會料到,邊疆軍系的希望──最有權勢,也最有威望的那位「異星將軍」,居然答應與皇室聯姻。
不管是貴族還是平民,這個消息都令所有人驚訝,就連當事人阿娜斯塔希雅自己也覺得難以置信,因為當時她猜不透庫茲馬答應聯姻的好處在哪。
不過現在,阿娜斯塔希雅似乎參透了一些。
回憶起餐會後,葉米里揚因公務得事先離開,因此庫茲馬特地護送她回房。
漫步在中庭花園的路途上,庫茲馬對阿娜斯塔希雅十分呵護有加,甚至早在離開餐會會場,遭遇刻意前來挑釁的舊貴族官員時,庫茲馬更是為阿娜斯塔希雅擋下不少具有攻擊性的問題。
這份親切讓阿娜斯塔希雅覺得庫茲馬就像是久未見面的故人一般,又或者是某種更細微的關係。
明明就只是第一次見面而已,照理來講不應該是這樣的互動,更何況阿娜斯塔希雅先前也從未聽聞庫茲馬是如此的平易近人。
然而阿娜斯塔希雅並不覺得排斥,這種親近的感覺不若圖謀不軌的侵略,更像是發自內心的保護──是的,就是保護。
當阿娜斯塔希雅意識到這點時,她自己也感到驚訝,甚至是有些不知所措,因為這樣的情感是阿娜斯塔希雅鮮少感受過的,更何況對象還是一個「敵人」。
為了釐清這般曖昧的感覺,也可能是因為庫茲馬的親切,亦或是週遭景色太過美好所致,阿娜斯塔希雅不禁說出心中的疑問──
「請恕我冒昧,我很感激您對我如此禮遇,但我總覺得您對待我就像是對待故人一般。當然這只是我的猜想而已,如果有誤,還請您見諒。」
此話一出,庫茲馬果真露出詫異的神情,但那不是帶著困惑,而是一種釋懷與驚喜,就連阿娜斯塔希雅自己,也很意外真的猜中了。
「果然,妳是她的女兒沒錯。不管是外貌還是觀察力都如出一轍……」
這下子,換阿娜斯塔希雅迷糊了,而庫茲馬則是面帶懷念地繼續說道:
「我與妳的母親克拉娃……不,應該說是『克拉薇蒂亞』,我們是從小一同長大的青梅竹馬,在妳的外祖父還未步入政界之前,寄養給親戚的克拉薇蒂亞就和我一樣住在首都郊外的賽勒基耶夫鎮。
妳母親由於寄人籬下,所以生活得很辛苦,但即使如此,她仍十分堅強樂觀,也因此她人緣很好,結交了許多朋友,而身為鄰居的我,自然也是其中一人……
後來,妳外祖父的事業穩定了,克拉薇蒂亞便被接了回去,此後我們就鮮少再見面了。」
這是阿娜斯塔希雅初次聽聞母親的童年往事,雖然說母親也曾講述關於自己故鄉的事,不過阿娜斯塔希雅只記得那美麗的風光建物,與幸運逃過百年前大轟炸的傳奇歷史,倒是不曉得幼年時的母親究竟是何種樣貌。
而當庫茲馬講述母親之事時,那副神情可說是無比溫柔,完全不若外界認定的嚴酷形象。
這時,阿娜斯塔希雅才終於明白庫茲馬對自己的誠摯相待是為何而來。
即使庫茲馬表示與其母親之後便無太多交集,但是從庫茲馬的神情看來,事實似乎並非如此,更甚至,阿娜斯塔希雅還相信庫茲馬對母親懷有幾分情意。
如此一來,也許多少可以解釋庫茲馬決定聯姻的緣由……然而,庫茲馬真的只是因為顧念舊情,就會隨意將奇貝拉星的利益糾葛放至檯面上,讓皇室貴族任意宰割嗎?
當阿娜斯塔希雅不斷在腦中思索之時,庫茲馬卻滿懷感慨地說了一句話,就此攪亂阿娜斯塔希雅的理智。
「只可惜,妳的母親太早去世了。」
她的記憶頓時被拉回至月夜中一個驟然消失的女性背影,一股苦悶油然而生。
ns 15.158.61.44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