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巳時,蕭家射堂,熱鬧喧騰。
香詞、春喜和小蟬天將大亮就已來到射堂張羅用物,鞠球、球架、球柱事先都擦得亮晶晶的,預先做好的香藥飲子和點心擺滿了幾個托盤,灶上燒著三大鍋熱水,擦汗洗浴的大方巾也全都備妥。
託張定找來的幾個齊雲社社員一早就來到射堂,蕭子逸帶著眾人參觀了射堂裡裡外外的陳設佈置,大夥兒看一樣誇一樣,都是讚譽有加。
王哲、王翰兩兄弟直對蕭子逸道:「你這射堂又大又齊全,還上有頂蓋不怕風吹雨淋,就這樣一個蹴球場敢誇全城第一了,蕭大少爺真是豪闊,佔盡臨安風流啊。」
周少安也笑著拱拱蕭子逸:「光看這個球場就讓人心癢難耐,下回如果還在這兒辦蹴鞠賽一定還找我來。」
「那是當然,」蕭子逸笑得開懷:「在場的都是知交,以後當然要常常以球會友,才不辜負這個射堂啊。」
張定笑道:「這就開始吧,怎麼分群?」
蕭子逸道:「八仙過海,一隊四人,也要旗鼓相當踢起來才有意思,我看這樣:我、老張、阿寧、小丁一組;王哲、王翰、老周和朱大頭一組吧。」
「這可以。」
眾人附議,便開始分隊,左軍的球頭、正挾、左竿、右竿分別是蕭子逸、張定、丁詮、張寧,右軍的球頭、正挾、左竿、右竿分別是朱選、王哲、王翰、周少安。
蕭子逸又道:「我讓家中三個女使一旁幫著,小蟬專管灶間一應茶水點心,春喜就幫忙照應朱大頭那一隊,有什麼須要和她說就行,香詞就照顧我這一隊吧。」
春喜和香詞分站球場兩頭,身邊擺著大竹簍和幾張方凳,方凳上疊著許多大方巾,托盤上放滿了香藥飲子和點心。
球賽開始,左軍開球,張寧和丁詮互相顛球數次傳給張定,張定也顛球數次直到端正穩當後一個膝頂傳給蕭子逸,蕭子逸穩穩接過立刻一個躍起後勾將球踢向球柱,正中風流眼,這便算贏了一球。
旗開得勝,左軍歡聲雷動,春喜和香詞在一旁也跟著喝采,而後右軍發球,蹴鞠賽便這麼你來我往地進行下去,互有勝負,難分高下。
過了約莫半個時辰,雙方各自下場休息,春喜忙著給右軍四人一人一件大方巾擦汗,又招呼他們喝飲子、用點心,左軍這邊廂香詞才將大方巾一人一件交付下去,就被遠遠站到左軍場邊的蕭子逸扯著喉嚨叫過去了。
「大少有什麼吩咐?」
「香詞妳到我這邊來,」蕭子逸笑吟吟道:「我要吃桂花餅、喝荔枝膏。」
香詞把桂花餅荔枝膏端到他面前放下,想轉身繼續忙卻被叫住了。
「妳去哪裡?」蕭子逸沉下臉:「我吃東西一定要妳……要人陪著才行。」
「現在不行,」香詞搖搖頭:「幾位公子都還沒用點心呢,我得招呼大家。」
「招呼什麼,讓他們自己來得了。喂,你們幾個,茶水點心都在那兒,男人大丈夫的不用人侍候了吧。」蕭子逸直著嗓子遠遠呼喝完幾個隊友,又笑吟吟對著香詞道:「現在可以了,他們自己吃就行,妳坐在這兒陪我吧。」
什麼叫做男人大丈夫不用人侍候?那你現在又是在做甚?
看著蕭子逸的嘴臉幾個隊友臉都黃了,再看向右軍那四人讓春喜服侍得眉開眼笑,手上托盤裡又有點心又有茶水,當下都覺得和蕭子逸同一隊真不知是交了什麼楣運。
「來者是客,不能這樣的。」香詞輕道:「大少你自己先吃,我招呼完其他人就過來了。」
說著香詞就跑向其他三人方向微笑著殷勤招呼,把三人要的茶水點心一一分送到各人手上,三人自然也是笑逐顏開,互相介紹通了姓名,也就和香詞開開心心聊了起來。
眼看三個好友和香詞說說笑笑,蕭子逸坐在遠遠一角臉色愈見陰沉,惡狠狠地往他們幾人的方向瞪過來。
香詞招呼三人停當,便笑道:「三位公子自便,有什麼吩咐叫我一聲就行,大少獨個兒坐在那,我先過去看看他還要不要用些飲子,少陪了。」
「欸,香詞妳別急,妳家大少是男人大丈夫哪要人侍候啊?讓他等等好了。妳忙了半天也累了,就坐這兒休息一下。」
張定看著蕭子逸投射過來的殺人目光,故意好整以暇地留住香詞,還對著蕭子逸的方向挑挑眉。
張寧也道:「是啊,我半個多月前才來蕭家拜訪過,當時卻沒見過妳呢。」
「我也是半個多月前才到蕭家做女使的,許是和張公子錯過了。」
張寧笑道:「就算那時錯過了,現在還是能相見,可見有緣呢。」
香詞被這一說也不知該如何回應,只有窘笑:「我還是先少陪了,讓大少等得太久,只怕他要不高興的。」
不料話聲未完背後就傳來一個冷冷的聲音。
「我現在就已經很不高興了。」蕭子逸沉著臉站在她身後:「為什麼過這麼久還不到我這兒來?」
「這邊正招呼三位公子吃茶點所以……」
「招呼他們?」蕭子逸冷哼:「老張、小丁、阿寧,你們三個有手吧?點心自己拿就是了,多大歲數了還要人侍候?」
「蕭大少爺,你這也太霸道了吧,」丁詮笑得悠然:「不是說香詞就專管照顧我們這隊麼?」
「就是啊,」張定也故意搖搖頭:「況且我們可沒支使香詞做什麼,只是大家坐下來吃茶點閒聊,也讓她能坐在這兒休息休息,這有什麼不對?」
張寧倒是一本正經:「大少你也過來這兒一起坐著,香詞就不用兩邊跑了啊。」
蕭子逸蠻不講理:「她本來就不用兩邊跑,待在我那兒就夠了,你們三位自便吧,招呼不周啊。」
說著就把香詞逕自帶開了。
丁詮、張定、張寧不可置信地看著蕭子逸大搖大擺的背影,只覺得這人真是重色輕友到了極點。
丁詮拉拉張定,竊道:「本以為要問過吉祥才知道蕭大少爺為什麼轉性不逛青樓,現在看來原因一目了然,你看他那見色忘友的德性還算是人麼?」
「鬼知道他撞什麼邪?」張定眼珠子轉了轉,也笑道:「還說吃點心?只怕是吃醋了吧。」
「對我們吃醋,這不對吧?啊!」張寧好似才明白過來:「你們是說他喜歡香詞?」
「你這才看出來?嘖嘖嘖,」丁詮搖頭一嘆:「阿寧你也是個呆頭鵝啊。」
「阿寧才幾歲的人,哪裡摸得透蕭大少爺那副歪歪扭扭的心腸?」張定幫著自家兄弟說話:「不過也實在夠明白的,你看他方才瞪著我們的嘴臉,餓狗護食都沒他這樣。」
丁詮又微微一指,低聲道:「瞧瞧他把香詞找去也沒要她侍候點心茶水,只叫她坐在旁邊待著,就光盯著人家看。」
「不對,你看他又瞪過來了,什麼眼神啊?」張定滿臉不齒:「這個人真的和我們一隊麼?」
「有這種球頭在隊上真是倒了八輩子楣,我也不知道要說什麼了,」丁詮開始自暴自棄:「看來待會只能靠我們三個撐場,你看他一直想往香詞身上靠的樣子,說我們三個沒手?他才沒骨頭哩!」
張寧也嘆口氣:「我一直覺得大少胸懷寬廣灑脫不羈,沒想到他是這種人。」
「眼睛淨往人家香詞身上轉,笑得像個呆子似的,什麼狗樣?真是看不下去。」丁詮口氣不屑:「看到那張蠢臉就食不知味,算了,不吃了,一會兒等上場吧。」
奇怪的是在這種上下離心,隊友不睦的氛圍下,左軍竟然贏了,丁詮、張定、張寧都覺得不可思議,思前想後,只能說大概是對面的春喜把右軍四人服侍得太周到,撐得一肚子茶水點心,搞得他們上場都跑不太動了吧。
雖然贏了,但除了蕭子逸之外,左軍其他三人都沒有太高興。
蕭子逸沾沾自喜的同時總算看出三位隊友的不滿,他走向三人笑道:「大家要開心一點,贏了是好事啊。」
丁詮哼哼:「你有人專門服侍著當然很開心,我們三個沒茶水沒點心沒人侍候的,有什麼可高興?」
「別這樣,」蕭子逸低聲道:「下次我讓小蟬專管服侍你們就是了,保証要什麼有什麼。你們別生氣了,找日子再安排一場蹴鞠賽吧,這場子還是很不錯的。」
張定嘆道:「我們仨真不知是交了什麼運,怎麼會有你這樣的朋友?」
「肯定是交了天大的好運吧,」蕭子逸臉上笑容半點沒打折扣:「你們覺得我方才上場踢得怎麼樣?她有沒有看到我最後射球的英姿?」
「這不清楚,我們只看到你重色輕友的嘴臉。」
蕭子逸聞言立刻在丁詮肩上重重捶了一拳:「別給我亂開玩笑,什麼叫重色輕友?我這是一心一意。」
張寧滿臉匪夷所思:「我從沒見你這個樣子過,大少你這是動了真心了?」
蕭子逸點點頭,在這班好友面前他沒什麼不能說的:「她是我命定的冤家,遇上了就是遇上,躲不掉的,我也不想躲。」
「嘖嘖嘖,看不出蕭大少爺還是個多情種啊,」張定嘲笑著:「難怪發狠說不逛院子就不逛院子,原來就是為了她——不過我看香詞姑娘好像對你淡淡的。」
「是啊,她總說自己只是女使不可逾矩,就是不肯再貼近我一點,」蕭子逸有些洩氣:「真不知道是為什麼……」
「可能是覺得你對朋友很刻薄吧。」
「可能是覺得你連吃東西都要她陪很煩、很沒用吧。」
「可能是看出只要再貼近你一點她就會被你啃得連骨頭都不剩了吧。」
被三個損友一人一句損得體無完膚,蕭子逸又垮下臉來。
「我不管,這事你們得幫我。」蕭子逸惡狠狠地威脅著:「我前幾日在她面前說了,邀齊雲社的朋友一起出遊時會帶上她和春喜,你們得幫這個忙。」
張寧百思不解:「你其實只想邀她吧,拉扯上那麼多人一起做甚?」
「我當然也只想和她一起啊,」蕭子逸不耐地撇撇嘴:「但是那樣怕女孩子家臉皮薄,不好意思,所以還是拉你們過來掩人耳目比較好。」
這是要掩誰的耳目?根本路人皆知了。
丁詮忍不住問:「那你想拉誰一起去?」
然後心下暗暗祈求千萬別點到自己,再一看旁邊另外兩人的表情,顯然心中所想也和自己差不多。
「就是你們三個,最多再加上朱大頭,不能再多,然後還有春喜,這樣看起來就很自然了吧。」蕭子逸用心盤算:「等我籌畫籌畫,好了知會你們一聲,到時候得幫著我啊。」
三人苦著臉,真心沒人想配合蕭子逸演這種爛戲,但又能如何?好兄弟難得真心這一回,命定的冤家呢,這種話都說出口了,不幫也說不過去。
「知道啦,」丁詮首先放棄抵抗:「我們會幫你的,我再幫你和朱大頭說一聲,等你定下時間告訴我們,這就行了吧。」
「先謝啦。」蕭子逸笑咪咪的:「浴堂熱水已經備好,待會大家一起痛快洗浴一番,過午我招待大夥一起到豐樂樓去喝幾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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