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還是深紫色的,清晨沁涼的空氣中有被露水渲染開的青草與泥土味。
二十名士兵穿著盔甲,腰懸單手劍,背揹圓盾,可攻可守的劍盾兵是在小規模做戰時最萬用的兵種。他們一語不發地等待著特奧多爾侯爵,牽著的馬匹偶爾發出嘶叫是市政廳外唯一的聲響。
肅殺的氣氛傳染到赫莉,她深呼吸,試圖緩和緊張感。上次的護衛任務直到遇見神徒前都感覺像是一群人出遊,這次不一樣了,劍盾兵傳來的氛圍讓她意識到即將面對的可能是真正的戰場和廝殺。
赫莉發現麥菲斯托和帕芙也都一樣不安,只有卡尼保持著平常心。
「不緊張嗎?」她壓低音量問。
卡尼搖頭。「有妳在啊。」
簡單的一句話給了赫莉不該緊張的理由,她輕握他的手,捏一捏再鬆開,將情緒平復了些。
「可惜媞格理不在。」跟在後方的帕芙說,明明是說笑,聲音卻顫抖著。
赫莉也伸手捏了捏帕芙的手掌。
「有沒有好一點?」
帕芙忍不住輕笑。「有,多謝妳了。」
在市政廳外等了約莫十分鐘,劍盾兵整齊劃一地取下帶著劍鞘的單手劍,貼近胸前。拄著拐杖,滿頭華髮的特奧多爾侯爵在盧爾蘇的陪伴下走出,如赫莉所猜測,當天在草皮上和他們閒聊的見特奧多爾侯爵走出,麥菲斯托放出停在肩膀上的棕尾鵟到空中盤旋。
拉戈普斯正是叱吒一方的特奧多爾邊境侯。
拉戈普斯看了赫莉和卡尼一眼,用微笑當作打過招呼,直直走上馬車。在盧爾蘇的招呼下四人也進入車廂。馬車在劍盾兵的包圍下往北出發。
「雖然已經提前知道亞岱爾的學生會來當護衛,但沒想到這麼巧剛好是你們兩位小朋友,這趟會談要麻煩你們了。」拉戈普斯說。
「沒問題,交給我們。」赫莉拍拍胸脯說。
「真是可靠。」拉戈普斯淺笑,接著目光看向麥菲斯托,說:「你是布巴利斯家的三子?」
「次子。」麥菲斯托神色緊繃,兩家立場不同,麥菲斯托會感到拘謹、不安也是正常的。
「啊,我聽說你們一家都是優秀的契魂師,看來你也不枉為布巴利斯家的人。」
麥菲斯托繃著臉,但不難看出他隱藏著的雀躍。「侯爵過獎了。」
沒讓麥菲斯托得意太久,拉戈普斯補充道:「希望你能擺脫你們家那不忠的思想。」
麥菲斯托的臉垮下,但也沒能反駁,畢竟布巴利斯家如脫韁的野馬早已人盡皆知。「我以我的家族為榮。」他說。
駛在中央大草原的馬車比赫莉想像中的還要平穩,雖然不屬任何一方勢力,但大草原上有著維修良好的道路。這條道路是由北共的商會和帝國的富商共同鋪設、維繫。平常,方便商人來往;有紛爭時,兩國的軍隊也能通過這條路快速移動。
仰賴這條商道,六小時的車程並沒有不適。抵達會面的地點,泰達人的十多張帳篷圍成一個實心圓,外圍插著幾根火把,一旁的原野上遍布著低頭吃草的馬,由放牧人與牧馬犬看管。
馬車停下,眾人走出。
其中一名壯碩的泰達男子迎上前,把右手背貼在額頭上,他身後還站著五名泰達人。泰達人有著淺褐膚色,身上的衣物皆由獸皮所製,無論男女都穿著長袍,頭髮也都留長,紮成辮子。
「歡迎,帝國的特奧多爾侯。」上前的泰達人說,他是負責迎接的六人中唯一一名契魂師。「紫衣司鐸已經到了。」
「他還知道不能讓老人家等。」拉戈普斯說。「請帶路吧。」
一行人往營地的中心走去,一旁的泰達人在帳篷間穿梭、閒聊,彷彿兩大政體的會談只是一件小是,與他們無關。
營地中央的帳篷比一般的大上兩倍有餘,被泰達人護衛包圍著。
「除了特奧多爾侯和兩名護衛,其餘的人請待在外。」泰達人契魂師說。
拉戈普斯轉身,最佳人選本該是在護衛的同時能觀察外面情況的麥菲斯托,但不知道是不是家族立場問題,導致拉戈普斯對著赫莉點點頭,示意她作為除了盧爾蘇外的另一名護衛。
來到營帳前,盧爾蘇快步上前替拉戈普斯掀起門簾,等拉戈普斯走入,才和赫莉一左一右跟在拉戈普斯後進到大帳之中。隨同他們進到帳篷內的泰達人只有那名契魂師。
大帳中央的地上有兩個座墊,一個被年約四十的紫衣男子跪坐著,另一個還空著。紫衣司鐸身後站著兩名神徒,帳篷左右側各站著一名泰達人契魂師。
一個帳篷下,六位會用契魂術的人,這還沒算上兩邊在帳外的護衛。
拉戈普斯緩步向前,在盧爾蘇的攙扶下跪坐上地墊,把手杖擺在身側。
「天還沒亮就得坐馬車來,這些蠻人也不懂得奉上茶水給客人。」紫衣司鐸說。
「在別人地盤稱對方蠻人,司鐸膽子倒也挺大的。」拉戈普斯說。「況且,這不是你們找的人?」
「大司鐸找的,與我無關。」
「這樣啊。」拉戈普斯微笑說。「不過我記得司鐸每次來鄙城拜訪我都有設宴款待,怎麼這次要勞煩我這老骨頭跑一趟?」
「別裝傻了老太婆,我這次再去,絕對沒辦法活著離開。」紫衣司鐸說。「妳說要幫忙破壞薩尼七世創立的邪教,結果呢?十名神徒派去,六死四殘,妳有幫什麼忙嗎?」
「幫了什麼忙?我揭露薩尼陛下試圖製造生魂的事,將你們的神徒送入帝國內,告訴你被洗腦的教徒的行蹤。」拉戈普斯說。「結果你們的神徒被契魂師擊潰,反要怪我不願幫忙?」
「每組教徒都有契魂師護衛,哪有這麼巧。」紫衣司鐸說。「有沒有一種可能,是妳誘使我們派神徒進帝國,再跟薩尼七世部屬契魂師把我們的人殺了。」
「這樣對我有什麼好處?我看不下去薩尼陛下醜惡的行逕,想要阻止無謂的死亡,結果好心反倒被狗啃了。」拉戈普斯嘆道。
「好心?誰都知道特奧多爾侯什麼都有,唯獨那顆心毫無人性。」紫衣司鐸乾笑幾聲。「大司鐸和大統領商議過,這幾位神徒的死傷需要有人給個交代,只要妳肯跟我們回北共接受法律的審判,那事情還不會演變到無可挽回的地步。」
「可以啊,去北共一趟也不錯。」
拉戈普斯話說出口,不只紫衣司鐸,連赫莉和盧爾蘇也是一愣。
「妳⋯⋯願意?」
「老太婆的命早就不值幾枚皮鋰了,沒有人希望戰爭,能捨己救人也是件好事。」拉戈普斯說。
紫衣司鐸顯然沒想到拉戈普斯的慷慨就義,一時間神情陰晴不定。
「果然,你這次的職責不在帶一個一隻腳踏入棺材的老太婆回去。」拉戈普斯臉上閃過一絲狡黠。「大統領任期快到了,連任次數也滿了,想要誣陷老太婆我好製造場戰爭來延緩選舉的發生,對吧?」
「妳⋯⋯」
紫衣司鐸臉色大變,拉戈普斯根本不打算隨紫衣司鐸到北方共和國,只是在試探北共的真正意圖。紫衣司鐸不及拉戈普斯老奸巨猾,在短暫的言詞交鋒中敗下陣。
在試探出北共想開戰的意願後,赫莉想到在近海城艾柏的推論,當初覺得為了對付阿爾傑而冒著兩國大戰的風險引神徒入國太過冒險,在聽完拉戈普斯和紫衣司鐸的對話後終於如同撥雲見日。
她不清楚拉戈普斯提到的「生魂」是什麼,但拉戈普斯真要殺掉轉生教信徒一定有更好的作法,引導神徒卻不再插手,不免會讓人產生拉戈普斯本意不在轉生教徒。更何況她聽說過轉生教徒是從山間城出發的,拉戈普斯真要那些信徒死,他們不可能活著到艾柏的領地。
薩尼七世其實也等著北共開戰,而拉戈普斯受命在幫忙製造藉口。
目的呢?赫莉想著,在她腦海裡,薩尼七世所有的計畫都圍繞在恢復皇權上。與北共開戰能恢復他的權力嗎?
無論如何,赫莉明白到這次的會談將成為前哨戰,暫時放下腦中的思緒,提高對神徒的警戒。就在這時,紫衣司鐸舉起右手。但出乎赫莉意料的是率先發難的不是神徒,而是左右側看上去手無寸鐵的泰達族契魂師,他們同時揚手,扔出不知從哪摸出的匕首,目標是她和盧爾蘇。
等她反應過來,閃躲和格檔已經晚了,只得把衣服變質成鐵製的。匕首撞上肩膀處的衣料,彈開數圈落地,她嘖一聲,本想隱瞞會使用變質這一資訊來作為戰鬥中的一張牌的,沒想到突襲的是泰達人。
該想到的。她暗罵自己的蠢,早就得到泰達人是對方安排的資訊了,對泰達人本該就要有警覺心。
盧爾蘇吹聲尖銳的哨音,作為對外面的提醒。這名護衛擋到拉戈普斯面前,接下一名神徒和右側的泰達族契魂師的攻擊。
而另外兩名敵人則一前一左朝赫莉夾擊而來,她得撐過在卡尼等三人進帳篷前這短暫的幾秒鐘。觀察到這兩名敵人皆沒有打算一次噬魂大量的死魂,赫莉也慢慢吞噬著體內死魂來獲得強化的力量。
神徒先一步來到赫莉面前,直刀當面劈砍。赫莉側身閃過,看著鍛造良好的刀面映著她的雙瞳揮砍而下,正當她打算反擊時,泰達人從側邊朝她左臂揮拳。
赫莉趕緊再次運用變質將衣服硬化,讓拳頭打上。明明是衣服與拳頭的碰撞,發出的卻是金屬碰撞聲,她這才注意到泰達人都帶著手套,透過變質讓手套變成殺傷力十足的兵器。
這拳的力道不輕,赫莉被打飛出去,摔倒在地。神徒大步上前,直刀反握,朝她猛刺。她朝旁邊滾一圈,躲過刺擊的同時趁機分裂一點死魂,注入地表,大小僅有半個手掌大。
她跳起身,神徒和泰達人一前一後朝她迫近。
見沒人發現她的小伎倆,赫莉於是在神徒向前踏步時把地表變質成棉花。神徒腳踩空,向前踉蹌,赫莉抓緊時機細劍直刺。
經過和瓊的戰鬥後,敵人會什麼契魂術,自己已經用過甚什麼契魂術,她都會記在心中。而她目前用了噬魂、變質和分裂三種技巧,利用一名契魂師能掌握三種技巧就已經算多了和她年紀還小的心態,她猜想對方不會再對其她契魂術技巧多做防備。
一劍刺出,神徒揮刀要擋。赫莉看準時機,用死魂操控細劍讓細劍拐彎,躲過神徒的格檔後再取消操控,讓細劍彈回。這是亞岱爾在練習時常用的技巧,她依樣畫葫蘆,效果也如她所想的優秀。細劍彈回後直直刺向神徒脖子,神徒反應不及,要得手之際,泰達人卻從旁伸手抓向她的手腕。
赫莉只好放棄這致命一擊,趕緊縮手,往後跳開。
幾番交手過,本該來支援的卡尼等人卻還沒出現。進入帳篷的只有交戰聲,赫莉心一懸,帝國和北共留在外面的護衛也開戰了。
「別小看她了,把她當成一名真正的契魂師。」泰達人說。
神徒哼了聲,表情卻也更慎重了。
面對收起輕視的心態敵人,赫莉一對一可能還有機會,以二敵一就沒太多辦法。而且她已經把除了命令的契魂術都用過一次,沒辦法再出奇制勝了
兩邊的護衛打得火熱,拉戈普斯和紫衣司鐸卻都還坐在原地。
紫衣司鐸勝券在握,笑著說:「真是老神在在,已經看開生死了嗎?」
拉戈普斯卻也悠然自得。「你完全沒看清楚現在的情勢。」
神徒和泰達人慢慢逼近,赫莉暗自著急,祈禱拉戈普斯的自信不是因為對她的信任,而是有著應對的方法。6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LbJ0qNcX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