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魂師 - 第四章：低語

馬車在傍晚時停在日珥鎮的孤兒院前。

下車後，普尼薩四處張望，說：「這條街看起來不像是個散心的好地方。」

「哪會，看起來到處都是危險，的確是個散心的好地方。」媞格理摩拳擦掌。

「我在這裡長大的。」

普尼薩和媞格理同時開口，前者說：「啊，抱歉。」後者則說：「難怪！」

「不，我完全同意你說的。」赫莉先回應普尼薩，才問：「難怪什麼？」

「我們之中只有妳拿弩反抗教官，有種野生動物的野性。」媞格理笑說。

「我就當作是稱讚了。」赫莉啼笑皆非。「所以，帶我回來的目的？」

「別急，跟我來。」

跟亞岱爾進到孤兒院內——因發霉和污漬而斑駁的牆壁、破舊的家具和充斥著汗臭味的空氣——才離開幾天，赫莉卻覺得這裡的一切開始有些陌生了，或許亞岱爾說得對，她不該屬於這裡。

一名男孩看到赫莉，馬上轉身跑走，一邊大喊：「赫莉回來了！」

沉重的腳步和停不下的罵罵咧咧傳來。「妳這忘恩負義的死賤種，我辛苦將妳養大，然後呢？妳怎麼報答我——」

洛格拄著拐杖走入大廳，如往常般高傲、憤怒，只是在看到赫莉的服裝和身邊跟著的人後臉上的表情轉為困惑。

「洛格，對吧？」亞岱爾問。

「你是？」

「隸屬薩尼陛下的契魂師，不知道您有沒有聽說過？」

「沒有，別穿個軍服就以為能唬人！這賤種是我的，把她留下，滾出這裡！」洛格揮出拐杖朝亞岱爾打去。

死魂注入拐杖，拐杖從木頭變成布匹，甩在亞岱爾身上自然是不痛不癢。赫莉想起亞岱爾在馬車上介紹的變質，只是沒想到還有這種應用方法。死魂回到亞岱爾身上，拐杖維持垂下的型態變回木質，並沒有恢復原狀。

「無知的可悲甚至讓人感到害怕。」亞岱爾嘆道。

「去！去叫城市衛兵來！」洛格抓住一旁男孩的手臂，往門口甩。

亞岱爾沒干預，只是坐到放在牆邊的木椅上，翹起腳，悠然自得地打量起孤兒院大廳的環境。好一段時間後男孩才回到孤兒院，身後跟著兩名一臉不耐的城市衛兵。

亞岱爾看著衛兵，點頭說：「早安。」

看到亞岱爾，兩名衛兵先是一愣，才一齊立正。「您早！」

「這裡怎麼看起來照麼不宜人居，不是應該有撥足夠的金費嗎？」亞岱爾問，意有所指地看向洛格，說：「陛下的慈悲是不是被人濫用了？」

「很有可能，我們馬上向上稟報，立刻去查！」

「還有，這裡有兩個孩子很有潛力，我要帶走，需要辦理什麼手續嗎？」

「完全不用，您請！」

「那就好，記得，向你們的上級『仔細地』去查這件潛在的貪污案，找出兇手。」亞岱爾拍了拍那名衛兵的肩膀，又看洛格一眼。「我們走了。」

直到他們走出孤兒院，洛格一句話都沒能說出口。離開前，赫莉轉頭瞄了洛格一眼，她從沒想過會在洛格臉上看到那茫然、絕望的神情。

「洛格女⋯⋯洛格的下場會是什麼？」赫莉問。

「挪用公費，那可不是小罪。之後她被判刑，院長換人，真兇知道有人在關注後會收斂些，這裡的孩子的生活也會改善。亞岱爾說。「我猜這間孤兒院的金費也不是被她拿來用了，但這不重要。散心了？」

赫莉心中確實產生了報仇的快感，然而她沒有回答這問題。「那兩個城市衛兵認識你？」

「當然不認識，但他們認得這個勳章。這是身分的象徵，在我們盡義務後陛下賦予我們的權力。」亞岱爾指著自己左胸前太陽的勳章。

媞格理來回看著赫莉和亞岱爾，等他們的對話結束，才問：「那⋯⋯我們接下來要去哪？」

「目的達成了，但現在就回程有點可惜。」亞岱爾說，目光轉向貼在一旁牆上的破傳單。

幾個人湊上前，只可惜上面的字赫莉一個都看不懂。傳單上除了文字，還畫著一顆球，球的下方有幾條線，像是普照著的太陽，跟亞岱爾胸前的徽章別無二致。

「上面寫什麼？」赫莉問。

「厭倦現在的人生了？想要簡單地做出改變？轉生教會招募新人⋯⋯」唸到這，普尼薩嘴角失守。「寫的糟透了。」

「日珥鎮三街。」媞格理看著上面的文字說。「這個怎麼了嗎，教官？」

「他們成立一個教會，還怎麼了？」亞岱爾輕敲媞格理的頭。「這可比挪用公費嚴重多了，怎麼能有薩尼陛下以外的信仰？」

「教會，那是什麼？」赫莉問。

「一種非法團體。」亞岱爾說。「前幾天來沒注意到，走，去三街看看。」

亞岱爾帶著赫莉等人往三街邁進，走在這居住十多年的破街上，赫莉發現跟以前的不同之處——目光變了。以前這條街上的人都是對她投以看著獵物的凝視，現在，這些人的神情變成了畏懼，她一點也不擔心會被襲擊。

她下意識地抬頭挺胸，跟以前武裝自己不一樣，反而像是要彰顯自己現在的身分。

之前試圖搶卡尼被她一腳踹倒的少年站在街邊看著赫莉，兩人對上眼，少年別開頭，不敢跟她對上眼。

赫莉明白亞岱爾為什麼要帶她回來，弩的扳機是亞岱爾強迫她扣下的，他知道她仍帶著強烈的反抗，所以換了個想法——與其讓她先了解義務，不如先讓她嘗到好處。讓赫莉感到可怕的是，即便她知道亞岱爾的意圖，她卻沒辦法否認自己現在感受到的滿足和誘惑。

穿過幾條巷子，四人來到三街，亞岱爾攔下一名路人，詢問宣傳單的事。

「前面左手邊的巷子，大人，您去就會看到有個怪人了。」被攔下的女人說。「他已經來三天了。」

「妳有認識的人跟他有過接觸過嗎？」亞岱爾問。

「沒有、沒有！我不認識他！」女人搖手撇清。

「謝謝配合。」亞岱爾帶著假笑說。

來到這約三人寬的巷子前，果然見到有名身穿白衣的男子靠牆而立。與此同時，對巷也有四人，呈兩強兩後朝男子走去。前兩人有著罕見的黑髮，後兩人則是跟赫莉類似的金髮。

這五人身上都攜帶著死魂。

「學長姐、學弟妹我還能認出來，那邊四位顯然不是薩尼陛下的人，是其他貴族的契魂師朋友嗎？」亞岱爾笑問。

亞岱爾的開口讓本來如繃緊弓弦的氣氛短暫鬆弛，然後拉得更緊。

「亞岱爾．埃德薩，在安達拉後唯一被稱為天才的契術師。」兩位黑髮契魂師中的一人開口，冷冽的語調配上柔和咬字帶著有趣的反差，卻又不像是刻意為之。「有何貴幹？」

「與那老頭子並稱我不知道該不該開心。」亞岱爾笑容淡了些。「你是北方共和的人吧，千里迢迢造訪帝國，有何貴幹？」

還沒回答，被夾在中間的契魂師跳起身，直接躍上三層樓高的屋頂，逃之夭夭，四人組想追，但動作在亞岱爾的右手握上腰間細劍後停下。

「我去追！」媞格理喊道。

「那人是我學長，先專注在眼前的敵人。」亞岱爾說，媞格理只好作罷。

「我們無意調起爭端，不如各退一步，如何？」位居後方的一名金髮人開口。

「我記得北共的契魂師⋯⋯或著說神徒篩選嚴格，金髮一定過不了關，所以你真是某個貴族下的契魂師。」亞岱爾說。「那我更不能坐視不管了。」

雙方拔出武器，赫莉退後一步。被稱為神徒的兩人用著同樣款式的直刀，刀身長度與長劍相若，單邊開鋒，寒光閃爍，鋒利程度不言而喻。神徒躍躍欲試，相反的，兩名契魂師則跟赫莉一樣緩緩退後。

在兩邊對峙，戰鬥一觸即發時，亞岱爾身上死魂的色彩突然沒了，並不是流淌或注入到哪，而是瞬間消失。眾人都是一愣，在明白亞岱爾直接把整個死魂都吞噬的那刻，亞岱爾已經閃到右側神徒的面前了。

眨眼間，亞岱爾回到赫莉前方，手上抓著一具死魂。而右側神徒手中直刀掉落，雙手顫抖著摀住被穿個洞的脖子倒下。

把全部的死魂吞噬，藉著短暫的爆發力擊殺一人，取過因為對方死亡而產生的死魂回到原位。亞岱爾動作一氣呵成，甩甩手中細劍，血珠點在石牆上。

另一名神徒臉上的好戰被被恐懼取代，他大吼一聲，趕走這股恐懼的同時舉刀朝亞岱爾衝來，有樣學樣地把死魂全都吞噬而下。

差太多了。在後方觀察的赫莉心想，亞岱爾的攻其不備和神徒明目張膽地捨命一擊，兩者間有著雲泥之別。

神徒閃身至亞岱爾面前，揮下的直刀砍在亞岱爾身上，卻成為柔軟的布匹。

「怎麼能學敵人的招式呢？」亞岱爾哈哈大笑，一腳踢在神徒的膝關節。神徒膝蓋被踢碎，整隻腳反折，痛倒在地暈死過去。

亞岱爾把剛取得的死魂分裂成兩塊，一塊注入神徒的刀中，讓刀變質；另一塊擺在體內，持續噬魂來讓這一腳別具破壞力。

與此同時，兩名契魂師轉身要逃。

普尼薩拔出腰間的手槍，扣下扳機。彈丸拐個彎，繞過擋在面前的亞岱爾翰神徒，朝跑在後方的契魂師飛去。那名契魂師沒有防備，右腳被子彈打中。

隨後，噬魂的媞格理閃身至那名契魂師旁，拔出雙刀。契魂師只好拔劍應戰，雙刀與長劍碰撞在一起時，亞岱爾剛好將神徒的膝蓋踢碎。

亞岱爾沒有追趕剩下的那人，而是旁觀著媞格理和契魂師的戰鬥。

媞格理右手長刀進攻，左手短刀防守，動作扎實，一眼就能看出經過長時間的訓練。被打傷一條腿的噬魂師左支右絀，節節敗退。

突然，契魂師慘叫一聲，要格檔的長劍掉落。普尼薩的彈丸打入後並沒有斷開操控，見時機成熟，讓子彈往大腿深處鑽，替媞格理製造出機會。

媞格理見機不可失，用刀柄用力一敲，打暈噬魂師。

「不錯，不錯。」亞岱爾上前一手一人，拎起神徒和噬魂師，將這三人帶回馬車。

坐入座位，赫莉只是覺得亞岱爾的最後一腳她很熟悉，那是手無寸鐵之人以小博大的方法。巧合？還是亞岱爾以前也在嚴峻的環境下生存過？

她開始回想剛剛的戰鬥，已經不是第一次看亞岱爾把別人的武器變質了，她不免好奇要怎麼防範這種伎倆。她想到第一次兩人的死魂同時注入馬車時，她無法命令，亞岱爾也無法控制。如果說這是防範的方法，那亞岱爾把死魂全都吞噬的戰鬥方法可說是大忌。這讓赫莉開始明白要揍亞岱爾來洩憤的願望有多難實現了。亞岱爾比一般契魂師還強大，有膽量、能力去駕馭高風險的技巧，那是超脫在契魂術之外的能力。

妳甚至有自信，妳比這裡的其他人、比我更有天賦、更優秀。我會老實跟妳說，妳的自信是對的。

我能比他優秀？赫莉心想，馬車駛過顛簸路面，她跟著左右搖晃，思緒飄到洛格最後的表情和混蛋少年態度的轉變。

妳只需要拿出在那條街上追求成功的渴望，以及反抗的毅力。妳必將能獲得成功。

一陣劇烈的震動，馬車回到平坦的路面。

赫莉緩緩開口，問：「你不是本來打算在這趟路程教我噬魂？」

「是沒錯，但我建議妳先——」

「教我。」赫莉說。「我想學。」

亞岱爾嘴角慢慢露出笑容。

「妳『想』學嗎？」

赫莉瞪著那討人厭的淺笑，帶有餘裕、彷彿這一切都在預料中的感覺讓她氣得牙癢癢。她發誓當她有能力揍亞岱爾時，一定會往這該死的的笑臉揮拳。10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9xRRMjuQl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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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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