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類的常理中,世界與世界不該有交集。至少就常人的眼光來看,世界交集彷彿時空扭曲,通往未知的入口憑空出現。鬼故事永遠通往陰間,青少年小說嚮往奇幻世界,都市傳說總拿平行世界或異空間做文章。愛麗絲則跌進兔子洞,又在樹下驚醒。或許,世界交集並沒那麼顯眼。或許,世界就如雲朵般飄移、交會又分離,人們早在日常生活中與異世界交集而不自知。貧乏的腦袋為了避免超載,自然會給出聽起來過得去的理由。是夢呀,是病呀,是他人的胡扯造就自己錯誤記憶云云。
那是屬於已經變得枯燥無趣的人們的說詞。他們畏懼新奇的事物,情可像燭芯一般躲在厚重的蠟裡,平平靜靜燃燒一生。
對少年而言,那些否定其他時空存在的嘴臉,是他極力避免的未來。年方十三的少年,仍保有著異世界的浪漫。這樣的他,靜靜地上課放學,暗自奢望下個轉角能遇見奇怪的生物,或能拋去現在到異世界冒險,在妄想中平平凡凡度過每一天。
突發事件也無聲無息地造訪少年。一如拿起杯子喝水,才發現杯中有隻死蟑螂載浮載沉;少年鑽進被窩,才發現強烈的異樣感來襲。
少年失去了距離感。手裡緊攢的棉被,身下的枕頭及床鋪,即便觸碰了也無法確認其存在。睜開眼也什麼都看不到。那不過是眼睛尚未適應黑暗,此刻卻帶給少年極端的不安。他想,自己眼前應該有天花板,卻想不起天花板與自己之間的距離。腦中的天花板如往盡頭延伸般拚命拉遠,卻又在下一瞬間迫在眉睫,壓得少年喘不過氣。他將全身埋進被窩,彷彿這麼做能保護自己。
然而,已經將來不及了。少年的腦袋靜靜排列起房間的原貌,床邊的衣櫥,腳邊的書桌,對面的書櫃和牆面。一切都忽地拉遠,又倏地逼近。熟悉的家俱變了形,如水球般圍繞,擠壓少年。又突然遠離了,彷彿少年置身什麼都不存在的空間。兩種狀態以超越少年思考的速度快速切換,使少年感到腦袋沸騰般的痛苦。更淒慘的是,家俱不再同步,而是以各自步調在腦中恣意移動。那種極端的壓迫,空洞,強行運轉的腦袋讓少年想吐。
得去開燈,少年模糊地想。自己的房間肯定還是原樣,必須用眼睛確認。少年竭盡全力想出辦法,卻沒有能力執行。他不曉得床鋪與地板的距離。如果下床,自己或許會用力踩上地板而弄傷膝蓋,或踩空而跌倒。更甚者,少年會像跌入兔子洞般無盡下墜,不知何時才能碰到地板。更別提要去觸碰牆上的電燈開關。少年如抓住汪洋中的浮木般緊捏被單,卻無從得知被單的位置。或許他的身體也不是原來的身體了。說不定手臂無限延伸,在某處抓住了床單,或早就穿過的被單而不自知。再也無法定位自己的少年陷入茫然。
是逆境中最後的掙扎?是腦袋空白後身體的判斷?少年艱難地伸出手,試圖碰觸床頭板。他無從判別時間的流逝,因為他感知不到自己與床頭板間的距離。少年可能花了一輩子,也可能只花了一瞬間,最終還是碰到了冰涼堅硬的物體。
一切歸於平靜。
少年的腦袋回復日常功能,他珍惜地撫摸腦袋,一邊思考自己所知道的病名。他決定明天再去查詢疾病資料,今晚暫且入睡。少年刻意不去考慮,剛剛是否有個世界如雲朵般飄來,與他的世界交集又慢慢離去。他刻意不去思考,自己伸出被窩的手,是像平常那樣觸碰床頭板,還是默默伸到遙遠的地方,觸碰在那裡的床頭板。少年只知道自己已經脫離。
他靜靜地成為自己曾唾棄的模樣,用疾病解釋奇異的體驗。某種來自本能的情緒阻止少年的異世界浪漫。
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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