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想對他笑笑然後說句「不要緊」,但是他剛才的樣子實在有點不尋常,我不能當作沒看到,「你老實說,這樣的情況有多久了?」
他歪頭,似乎搞不太懂我的意思。
「不要裝蒜,你這樣掐手背掐出一點一點紅痕的狀況持續多久了?」
他連忙查看自己的手背,那表情可精彩了。他睜圓了眼睛,眼裡閃過驚訝、了然、無奈等複雜的情緒,下一秒便狀似沮喪地垂下頭,活像個犯錯的小孩等人訓斥似的。
「我……我不常這樣。」他的聲音帶了點罕見的心虛。
「是嗎?」我將他的左手抓過來看,上面留有七八個指甲戳出來的點狀紅腫,有幾處甚至已經破皮了,他的膚色深,不近一點看還真不容易發現。
「不常這樣?」我舉高他的手腕,讓他自己看個清楚:「可是我怎麼覺得你好像常常這麼做,而且看你的表現根本是不自覺的?」
他像是被抓到小辮子,神色有絲驚慌地搖著頭:「我沒有,那是……不小心抓破的。」
還嘴硬。我哼了一聲,然後一把扯下他的外套袖口,這突如其來的動作令他來不及遮掩。
「你看,瘀青還沒消咧!」我指著他那天保護我而留下的傷,「去看醫生了沒?」
「看了。」他很乖地回答:「沒事,過些天就不……嘶!」他吃痛地閉上眼,「你……你為什麼戳我?」
「看你還是不是人類啊!」我又使勁地多戳他的瘀青好幾下,惹得他鷹眼含淚才住手,「原來你會痛啊?我還當你是超人咧!你先是被同學孤立,後來幫我擋拳頭,現在又因為壓力大抓到手破皮嘴硬不承認,你想逞強到什麼時候啊你?」
他靜靜地瞅著我,半晌才說:「我很好,並不是你說的在逞強。你的紅茶還放在樓下,我去幫你端上來。」話落,他就要起身。
這傢伙又要逃!我有點火大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撲上去,將他撞倒在椅子上,「我從很久之前就想問了,你是不是已經養成了別人給你什麼你就照──」
「欸,在別人的地頭上客氣點行嗎?」
突然出現的說話聲中斷了我對羅大少的質問,我轉頭一看,羅二少正握著門把,站在敞開的門口,神情似笑非笑地看著我們。
「我……」他現身的「摩門特」太嘟嘟好了,我一時啞口無言。
羅二少舉了舉手中的杯盤,笑盈盈地道:「我替你送來還沒喝完的紅茶。樊大哥,可以請你讓我哥起來嗎?」
被人撞見這麼奇怪的景象我自然覺得尷尬得很,更別說在人屋簷下也不敢不從,不必等羅大少說話我便立即起身。
「海昕,我們……只是在玩。」羅大少道,但以他被撞倒在沙發上的姿勢和略為發紅的臉色來看,這句話相當沒有說服力。
羅海昕大約也曉得根本不是這麼一回事,漂亮的臉龐盈滿「你少來了」的笑意,接著走過來將飲料塞到我手中,自己坐到兄長的身旁。
「你爸找你,在書房。」他道。
羅大少愣了一下,「現在?」
「當然。」
羅大少給了我一個抱歉的眼神,向弟弟交代幾句要好好招待我的話之後便離開了。
隨著房門喀地闔上,我的心也跟著一沉。倒不是羅大少的離席讓我不高興,而是根據與羅海昕單獨相處的經驗來看,這一次應該也不會讓我好過。你看,才這麼想而已,他又露出鄙夷的笑容了。
「幹嘛呀,用那種充滿敵意的眼神瞪我?」他伸了個懶腰,「別忘了剛才我有幫你說話。」
剛才?他說的是與羅爸爸寒暄的時候嗎?哼哼,天知道他有什麼企圖。
「哎啊,你的表情是不是在說我居心叵測呀?」他挑高眉,將雙手枕在腦後,「坐下來說話嘛,別傻站著。」
我瞥他一眼,然後選了個離他遠一點的座位。
他像是忍俊不住地噴笑一聲:「看來你真的很討厭我喔!好啦,我為以前的失禮道歉總行了吧!但這不表示我認同你了,我只願意承認你比黃子君那傢伙順眼一些而已。」
噢,那我是不是該回「承您情,往事如同過往雲煙,在下不再追究」啊?呿!他那種彷彿施恩者的口吻述說著自己是如何地寬容大度,他敢說我還不敢聽呢!我並非刻意要曲解羅二少的意思,也從不認為他是什麼匪類,可是他對我的敵意已經造成相當程度的困擾,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不是沒道理的!
我看著繡工精緻的地毯,再次提醒自己身在他人屋簷下要吞忍一點。
「何必道歉呢,你又不認為自己有錯?」我乾笑著說:「你也不必對我這麼客套,在你眼裡我跟黃子君應該沒什麼兩樣吧?你說過接近你們的人都是另有圖謀,既然如此,不要太信任我會比較好。」
他眨眨眼,隨即滿意地笑了:「嗯,我開始欣賞你了,至少你說對了一件事:你跟我見過的人不太一樣。這樣吧,我今天心情不錯,可以跟你多透露些家務事,你問我答,如何?」
有這麼好的事?我不免狐疑地打量他,順道看看外頭是否要下紅雨了。
「唉!原來我像是沒有信用的人啊……」他嘆了口氣:「好啦,為表示我的誠意,我先說吧!就在你們上樓之後,我家老子跟我說你的氣質跟以往我們帶的朋友不太相同,雖然是普通人家,但挺懂事的……欸,要得到那傢伙的稱讚可不是簡單的事啊!他還覺得你跟我哥的個性南轅北轍還可以交朋友真是不可思議呢!」
呃,所以我該覺得榮幸嗎?
「我說完了,你確定不想問其他的?」
我想了一下,難得羅二少如此坦承,確實是不問白不問,「你爸找你哥是為了什麼事?」
「哇,直搗黃龍!」他笑了起來:「其實也沒什麼啦,問問我哥是否真的乖乖有在溫書、你是不是他的好友、有沒有中意某某家的千金之類的雜事。算是每個禮拜的進度回報啦,昨天老頭他比較晚回家,回報的例行公事就順延囉!」
原來如此,他說的例行公事就像上次偷聽到的那樣吧。「那……你知道你哥有抓手背的習慣嗎?」
他的神情頓了一下,不悅之色一閃而過,「我們兄弟又不是當假的,我怎可能不知道?他壓力一大就會不自覺地戳傷自己的手、甚至咬破自己的嘴,我阻止過他很多次了,但他始終改不掉。老頭一個禮拜見他的時間不會超過十小時,根本沒發現兒子的異狀……哼!要是沒有我,誰還會關心我哥?」
果然是為了紓解壓力嗎……羅爸爸忙到沒有時間注意自家兒子是否出現異狀,羅大少又不希望讓任何人擔心,能怪誰呢?我深呼吸,試著安撫胸口莫名的悶痛感。
「最近有什麼事讓他壓力那麼大?」我繼續問。
他單手托腮,斜斜地望著我,「他這次的段考排名恢復到往常的水準,但是連串的相親會、工廠觀摩兩頭跑,我用看的都累了。」
我不由得吃了一驚。段考排名這個我知道,前幾天有瞄見公布欄的名單,相親則是羅大少自己提過的,但是……工廠觀摩?
「老頭覺得時機差不多了,就下令周叔一星期至少挑一天載我哥到廠房了解生產線的運作。去年是跟著會計師進出,今年這樣……我一點都不覺得意外。明年沒記錯的話,好像是跟著業務員到處跑吧。」
「那你呢?」
「嗄?」他一下就搞懂我在問什麼,「喔,我們被分配的任務不一樣,我偶爾幫忙校閱公文而已。我哥是長子啊,責任當然比我重大得多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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