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那是在一千八百年前,氣溫依然十分寒冷,哭坡週圍長年有雪的時代。
雪霸山脈其實一直都屬於泰雅族的生活領域,在各族交惡的當年來說,布農族人要出現在雪霸山脈的機率,可能比詹姆士雷霸龍帶隊的克里夫蘭騎士要打贏提姆鄧肯帶隊的馬刺拿到總冠軍還低。更別說要是真的出現,也只會成為當地泰雅族人出草的目標罷了。
當時因為天氣較為寒冷的緣故,大部分泰雅族人的聚落都設置在七卡山莊以下的海拔,只有少數家庭狀況有問題的族人,才會住在介於哭坡和七卡山莊之間的地帶。其中,一名自小因父母驟逝而獨立過活的泰雅男子,就獨自住在距離哭坡下約一公里處的地方,靠著從小與自然搏鬥鍛鍊而來的狩獵技巧,艱辛地生活著。
某日,男子到附近的森林地帶打獵,這天一直打到傍晚的他沒有太多收穫,只獵到一隻警覺心不足的飛鼠。正大感失望之時,老天又很不賞臉的下起雨來,他只好趕緊將獵物綁在腰間,找到附近一座可供暫時遮雨的大岩洞後,就地避雨。
將自己被雨淋濕的身體稍微擦乾之後,他開始環顧四週,看看有沒有足以用來定位的參照地標。因為躲雨而偏離了原本回程的路線,為了避免迷路,趁這時間找出自己當下的位置顯然十分必要。
正當他視線飄向遠方,打算以遠處山峰作為地標定位之時,眼角不經意瞄到旁邊的草叢裡躺著一個像是人的東西,瞬間的本能反應讓他先是低身躲向岩壁內側,隨後才慢慢探出頭來定睛確認。
沒錯,躺在草叢裡的確實是個人。
而且,還是個女人。
雖然飄逸的長髮蓋住了女子的面容,但從黑衣中透出的白皙手臂以及婀娜身形,男子非常肯定躺在那的就是名異族女性。
只是何以判斷為異族?
因為黑衣並非泰雅族人日常衣著所使用的顏色,而是布農族女性常用的衣著顏色。
眼看雨持續越下越大,男子心想此人雖是異族,但泰雅族的神靈向來平等地愛著世間的眾多生命。即便是異族女子,在非關生活領域爭奪的場合也應該受到泰雅族神靈的庇佑,更何況要是眼睜睜讓異族女子死在此地,對祖靈以及神靈來說也是大不敬的行為。
因此即便有些猶豫,男子還是跑了過去,確認女子還有呼吸心跳之後,趕緊將女子帶回岩洞下避雨,並且在雨停之後接回自己的小屋中照顧。
隨著體溫漸漸穩定,並在男子耐心餵食飲水和食物之下,女子逐漸醒轉並且恢復精神。詢問之後才發現,女子是卓社群的布農族人,在採摘山菜的過程中不知為何迷路,就這樣一路往北流落到這附近,最終因為體力不支而昏了過去。
由於雪霸山脈距離布農族的活動範圍已經相當遙遠,男子認為要是讓她單獨一人走回去恐怕會有危險,中途要是遇到其他泰雅族人很難說不會發生意外。然而自己因為風險考量也沒有辦法輕易送她回去,女子也知道現況有些困難,因此便表示自己多少能做些家事,希望在找到方法回去之前能暫住在男子家中,自己則以勞動力來換取食宿。
男子心想這或許是個可行的方案,畢竟此處較少有人往來,遇到其他泰雅族人的機會相對較低,在找到機會送她回去之前,自己能多個幫手處理家務也不錯,於是便答應她的請求,讓她暫時住下。
隨著時光流轉,同住一個屋簷下的兩人很自然而然地生了情愫,很快就來到泰雅族每年舉辦成年禮的時候。
這天,男子因為要到部落裡幫忙成年禮的相關事宜,因此一大早便向女子交代要她今日守在屋內暫時別出門,以免碰上上山執行成年禮狩獵的青年們。女子點了點頭答應之後,男子這才稍稍放心往部落而去。
然而不知是泰雅族神靈的捉弄,還是布農族的天神希望接回在異鄉中迷茫的布農族人,這天中午過後,事情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約莫是中午過後不久,剛以番薯和野菜作為午餐的女子,無意間瞥見窗外有頭水鹿正朝小屋探視。原本以為只是好奇心旺盛的野生動物,沒想到過沒多久,屋子後方傳來東西翻倒的聲音,女子趕緊出外查看,正巧看到那頭水鹿嘴裡咬著男子日常工作用的山刀,輕巧的跑向哭坡的方向。
女子記得那柄山刀不只是男子日常工作的必要工具,也是富含紀念意義的物品,因此她不能眼睜睜看著那頭水鹿就這麼把它帶走,匆匆忙忙地便追趕上去。
女子就這麼追著水鹿的足跡進入了哭坡前的樹林。林中植物茂盛,雖然並不像草地上會留有明顯的足印,但植物因為水鹿經過而斷折的枝葉,依然讓女子有足夠的線索可以追蹤。
就這樣,女子越追越深,直到發現森林深處的一小塊空地中,靜靜地放著那把水鹿盜走的山刀為止。
女子環顧四週,並未發現那頭水鹿的蹤影,於是她低身緩緩靠近山刀,發現山刀其實是被放在一個淺淺的木台上,灰黑色的刀身彷彿與周遭格格不入,卻又有種意外的恰如其分。
女子拾起山刀仔細檢查,確認沒有明顯的毀損後,突然聽到一聲輕微的鹿鳴,抬頭一看原來那頭水鹿正站在空地邊緣望著自己,眼中透出幽幽的黃綠光芒,頓時有種水鹿在為自己哀戚的異樣感。
正打算往水鹿走去,卻發現水鹿擺出警戒的姿態,並且很快轉身往森林深處奔去。女子還在納悶之際,背後卻傳來數名男性的怒罵聲。
原來此處正好在泰雅族成年禮狩獵的區域範圍內。幾位泰雅青年一見到有個不知來歷的女子拿著山刀站在空地不知在做些什麼,立刻憤怒的向著女子咆嘯,質問她為何要亂入成年禮狩獵儀式,並且不分青紅皂白便認定剛才他們追蹤的水鹿是被女子嚇跑,氣得要抓她回部落興師問罪。
女子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到,下意識地揮舞山刀驅趕眾人,殊不知這反而激起對方的血氣,甚至有人鼓譟要抓她來洩憤。女子不得已只能轉身奔逃,但那群泰雅青年顯然比她熟悉這山區地形,幾番包抄驅趕之後,女子逐漸被逼到哭坡的坡頂邊緣。
眼看女子已無退路,泰雅青年們便群起而上,準備將其抓回林中空地發洩,但在拉扯掙扎之時,突然有人大喝一聲,隨即將青年們一一拉離女子,進而擋在雙方之間。
不出意料之外,正是那名泰雅男子再度英雄救美。
男子以族中儀式進行時不得有任何汙穢的行為為由,要求青年們重新回到獵徑找尋獵物完成儀式。原本青年們因為理虧想說摸摸鼻子算了回去做正事要緊,其中一人卻不知如何發現了盲點,直指男子袒護外族女子是通敵行為,要他當場交出女子以示立場。
眼看無法蒙混過去,男子當機立斷,重重的推了面前的青年一把,讓他們撞了個人仰馬翻之後,趕緊拉著女子往森林外跑,希望能找到機會擺脫青年們。
殊不知這將是最糟糕的決定。
一番追逐之後,兩人真的跑出了森林,然而那些青年依然隔著一段距離緊跟在後,兩人在空曠地帶反而無所遁形。這時察覺到形勢不利的二人卻也再無退路,只能持續往雪山東峰的方向逃,希望能在半路找到足以躲藏的地點。
然而,身後的青年們卻不讓他們有機會逃脫。
在兩人恰好逃到哭坡的位置時,某名青年不知哪來的靈機一動,突然抽出背後背著的長弓,搭上原本是用來打獵的箭矢,就這麼彎弓搭弦瞄準了正因為攀爬而減速的兩人。
剎那間,握弦的手乍然鬆開,利箭急射而出,瞄準的正是那名布農女子!
正當一切似乎底定,要以布農女子的死亡畫下句點之時,泰雅男子似乎收到了某種感應或是天啟,竟然不顧自身安危飛身撲擋!原本應插在布農女子身上的那箭,此時卻分毫不差的射進了泰雅男子的心臟之中。
霎時,晴天霹靂!
在不斷的電閃雷鳴之間,泰雅青年們彷彿受到祖靈怒罵責罰一般,紛紛拋棄獵具哭喊著往部落的方向奔逃。只剩下頹然跪坐地上哭泣的布農女子,以及那名捨身救人,此時橫躺在女子膝上,已然闔眼的泰雅男子。
也不知道是祖靈被女子的眼淚所感動,還是這本就是上天安排好的結局,隨著兩道驚雷過後,那一男一女的身影就此消失在哭坡之上,只留下兩道巨大的、如同眼淚一般的凹槽,遠遠看顧著山下的泰雅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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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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