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籍：《虞美人草》夏目潄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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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目潄石，日本文學大家，每每閱讀其作品，行筆書寫之間未曾有過失望。可以在書店捧著《心》啃得忘我，可以看《倫敦塔》如臨其境的入迷，可以浮沉於《夢十夜》之中，但《虞美人草》買了回家許久，卻是遲遲也無法靜心細閱。終於在農曆新年以前一口氣看完了它，習慣了那筆法，可看得人欲罷不能。
既因翻譯，亦因作法
《虞美人草》早早開始了前數頁，偏是讀不下去。哪怕一直細讀下去，我仍是禁不住想，會不會因為翻譯原故。譯者茂呂美耶，台日混血兒，字裡行間可見她對日本文化﹑文學的了解，那細緻是我未曾在其他日本文學翻譯中所見。或許她的譯寫的確有點影響，但夏目潄石是次非平常的寫法大概亦佔了很大的原因。
介紹是這樣說的「排句連綴式」小說，看完也覺得茫然對吧！這寫法一開始看很吃力，但一定摸到了狀況又不同講法。像意識流的寫法，然而並不直白鋪陳，形容現實的景象，又夾雜幻想的暗示，在似幻疑真的描述之下，真相又隱隱在煙霧中起舞。仍覺得很空泛是嗎？來看看他寫小夜子與父親千里迢迢回東京找未婚夫的描述：
二百里鐵路連結東西兩地之春，心願細絲深信愛是真誠的，綁在髮髻上的白紙髮飾抖抖簌簌，在長夜中一路往前奔馳。往昔的五年是一場美夢。那場用蘸滿顏料的畫筆淋漓盡致描繪出的美夢，雖然沉澱在記憶深淵，但每次翻閱那張畫時，顏色依然鮮明地滲於紙上。小夜子的美夢比生命更鮮明。她在春寒懷中溫熱著她的鮮明美夢，隨著滾動的黑漆火車往東行。火車載著美夢一味地往東行。懷著美夢的人為了不讓美夢掉落，緊緊摟著灼熱之物往東行。火車一股徑往前行，衝過野地綠意，衝過山中雲層，衝過星辰往東行。懷著美夢的人愈往前行，鮮明的美夢便愈遠離黑暗深淵，逐漸曝露在現實世界前。火車愈往前行，美夢與現實之間的距離便愈縮短。小夜子的旅程要在鮮明的美夢與鮮明的現實相撞並融為一體才終止。
……
列車突破層層包圍的黑夜，勇敢地逆風前進。火車尾猛力捶打窮追不捨的冥府府，終於駛出冥府國，迎向綠意迷濛的拂曉國。茫茫原野無盡頭地不停往上飛昇，似乎要逼向天空，火車揮斥著猶存的殘夢，睜大雙眼駛向中空時，日輪世界已開幕。
對於小夜子五年來的愛戀形容鮮明，而火車一路的景色卻與小夜子的鮮明愛戀成了很大對比。哪怕已遠離因分別之時而陷入的「黑暗深淵」，卻向著「現實世界」墮去，「美夢」與「現實」注定「相撞」，哪怕從「冥府國」走到「綠意迷濛的拂曉國」，美夢也在「日輪世界」掀幕之時飄渺成「殘夢」。這種對於景色與人物心理﹑故事去向﹑作者想法的描述比比皆是。往往混雜成一體時，看得人迷茫。偏偏又正是這樣精神的描述寫得靈妙，習慣了，便體會到箇中精采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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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中帶針的對答
如果這部小說只好在描述，太看小夏目潄石。人物間的對話亦同然精彩！夏目潄石在通篇不時講及這意念：「生於二十世紀的人必須記住此道理。露骨者亡。」可想而之，人物間的對話有多隱晦（當然，人物性格﹑劇情推進隱晦度略有不同）。
然而，這會像宮廷劇那裡口蜜腹劍嗎？非也，我覺得更像錦中帶針。進入談話之初你以為普通不過，可越讀越後，細針才刺到指頭，讓你喊了聲：妙！這樣吧！用甲野跟系公的對話來做例，前文仍在講甲野和宗近在京都偶遇小夜子的事，借花喻小夜子的美不被發現而覺得可惜。話題卻突然一轉到糸子身上：
「你這樣無憂無慮很好……不永遠保持原樣不行。」
「反正我都這個樣子。永遠都這個樣子。」
「不會。」
「我生來就這個樣子，不管什麼時候都這個樣子，想變也變不了。」
「你會變……等你離開你阿爺和哥哥的身邊，你就會變……你會變得更聰明。」
「我本來就想變聰明一點。如果能變聰明，改變不是很好嗎？我很想變成藤尾小姐那樣，但我很笨……」
……
「當今這社會已經有太多像藤尾那樣的女人，這點很不好。你要小心點，不然很危險。這世上多一個像藤尾那樣的女人，就會殺死五個像昨晚那樣的女人。妳這樣就很好，動了就會變。你不能動。」
「動？」
「是的，女人一談戀愛就會變。妳如果嫁人就會變。這樣很好。嫁人太可惜了。」
短短幾句，不單單表現了甲野對妹妹行徑的不屑﹑對小夜子的同情，更暗裡拒絕了分明對自己有情的系公。明明只是在評價自己妹妹這行為不要得，卻暗藏細針，一刺去，點破了少女的美夢，讓少女知難而退！
至於內容嘛
常說，所謂道德是一條浮動的界線。像以前女子無才便是德，可現在要阻礙人去拚理想才沒道德。看，所以該怎麼評論內容。沒辦法，在舊日你可以說小野輕薄，說藤尾執我自斃，說謎女害人害己。可如今，我覺得這些千般計算也不如甲野一個順水推舟來得毒，不如宗近明知小野對小夜子無情，卻以道義迫他迎娶來得狠。
話雖如此，要以觀摩日本女人的愛情觀來說，的確有趣。《虞美人草》的女子，舊時代和新世代的觀念相撞，你說新世代的女人狠嗎？謎女也是舊時代的人，《源氏物語》中多少怨女比藤尾來得厲害。當用她們的愛情觀再與中國文化相比，這就是有趣的地方。
若不愛兒女私情，掰開內容來講，《虞美人草》絕對值得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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