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吸一口氣,鼓起畢生最大的勇氣,對著不可違逆的背影喊了一聲,「廖姊……」
「怎麼了?」這時候餐廳已經打烊了,廖姊正在收銀台結算今天的收入。
「我們班說要來餐廳聚餐,加上我和鈞燦有三十三個人。他們派我來問有沒有打折。」
「很好啊!我都怕班上揪班聚的時候你們兩個會被遺忘掉呢!」廖姊看起來很高興,豪爽地說,「五折。」
太好了,我可以給班代一個交代了。正當我要低頭回覆班代的訊息時,廖姊在背後多問了一句,「你們班導也會過來嗎?」
「對,劉歡老師也會過來──」
「你們換別家。」廖姊的態度忽然大變,殺氣都從身後飄出來了。我還在納悶時,應該是感受到自家老闆想殺人的副店長從廚房探出頭來問道,「廖姊?怎麼了嗎?」
「那兩個小鬼的班導要帶全班過來班聚。」明明是一句再簡單不過的報備,廖姊的語氣卻能把這句話塑造成「那兩個小鬼想殺我。」的感覺。
──劉歡跟你們有仇嗎?如此明顯的敵意,我不想起疑都難。副店長聽聞後壓下的嘴角,更讓我確信了這點。
副店長從送餐口喊了帕薇霖的今天新上工的外場,「鈞燦,你跟秉翰去買三袋米和五包麵粉回來。」
想支開我大可直說──幹,不需要你說我都會自己識相閃人!廖姊和副店長身邊的氣場和反應也太奇怪了吧!
總之,我很乖地撂上洛瑞恩一起出門採購了。所幸附近的大賣場是二十四小時營業,但那個「附近」用正常人的走路速度需要四十分鐘。副店長看似隨便抽一疊鈔票,實際上卻算好了三袋米和五包麵粉加上一趟計程車的錢,最多只會剩下一點零錢。
意思就是:你們給我乖乖用走的,大人聊天小孩子不准偷聽滾一邊去。
「他們兩個在幹嘛?」
「在想著怎麼讓一個人無聲無息地消失吧?」剛剛的氣場感覺起來就是如此。我只希望我不是他們兩個的目標。
「目標?」
「劉歡老師吧?」
「為甚麼?」
我哪裡知道啊!重點是我也不想知道,主神任務已經複雜到新境界了,如果不去過問帕薇霖的事情能夠讓我少一件事情煩惱,我寧願就這樣維持現狀。
「那麼你打算怎麼處理後面兩個人?」
我淡淡瞟了一眼混血精靈,「左邊是阿澤,應該是被廖姊派來監視的。右邊應該是盧家鉉,他想要製造偶遇進行對話,但礙於阿澤的關係,他沒有直接上前。」
「單憑氣息和腳步聲能夠判斷得那麼仔細嗎?」
「經驗。」外加現在夜已深,路上的人車較少,外界干擾少了之後自然能夠更專心去分析。「兩者都沒有敵意。阿澤一直保持著一定距離,也沒特別隱藏或偽裝,廖姊大概有跟他說過我的情況,藏身沒有意義就省事不躲了。盧家鉉一直躲在阿澤的視線死角處,多次想要改變行動方向但都因為阿澤的動作放棄了。不過,盧家鉉感覺更焦躁一點。」
洛瑞恩聽完之後沒有開口,但他的腳步放慢了,應該是試著聆聽後方的腳步聲。良久,他才開口道,「你這種判斷方式頗有恩柔猜猜樂的風範。」
「我是經驗累積的判斷基準,恩柔那個叫做絕佳的觀察力再加上奇怪的腦洞,兩著完全不能比。」
「說來,阿澤在主神教會場的事情你問了嗎?」
四十分鐘真的是一段漫長的路程,洛瑞恩想聊我也沒有意見,「還沒。前幾天都沒什麼機會問──」
「我幫你問完了。」
「欸?!」這回我震驚了,這位精靈王族主動動作了?
洛瑞恩淡淡地說,「我也知道前幾天不是店休就是他被廖姊綁著。我跟他單獨在廚房的時間比較多,隨口就問掉了。」
「那他說甚麼?」
「他跟我說對主神教想傳達的理念認同,所以聽過一次禮拜之後就固定會去聽。」
「甚麼理念?」主神對我們傳達的理念……主神為我們創造的是整個世界,舉凡富饒豐澤、死亡凋零、和平盛事、兵荒馬亂,這些都是主神所掌權的。遇到好事要歌頌主神的賞賜,遭遇壞事要祈求主神帶領我們走出黑暗……最虔誠的信徒就是這般在信仰主神安捷特的。
所以阿澤說的是哪個理念?
洛瑞恩幽幽地一句:「他就不想繼續談了,叫我閉嘴專心洗碗。」他隨後又問,「你覺得他是廖姊派去的可能性多高?」
「這就要看主神教背後是黑道的機率有多高了。」至少目前看起來,帕薇霖和黑道一定脫不了關係,而廖姊和賴瑞都是無神論者,所以突然對宗教有興趣的可能性偏低。
或許兩人都不想要再聊任務,開始隨口談起一些日常瑣事。
「恩柔最近好像常常打電話給你?」
……但可以不要這麼直接問這種事情嗎!
「你偷聽?」
「我的耳朵很好,想不聽都難。」然後他埋怨道,「你們每次都聊那麼久,吵死了。」
遵命殿下,我下次去屋頂接電話總行了吧?明明是他偷聽,怎麼搞得是我的錯似的。
「那你有打算與她發展男女關係嗎?」
「你們精靈都那麼直接的問別人的私生活的嗎?」莫非精靈沒有「隱私」的觀念?
「委婉的問你只會被你唬弄過去,我還不如直接一點。」洛瑞恩說完後開始沉默地等我的答案,我也開始裝傻迴避。精靈是很有耐心的種族沒錯,但是有時候他們會忘記人類的時間是有限的。比如說,他可以用一個夜晚的時間等待我的答案,但我只需要再半個小時就能抵達目的地並且才賣結束。
途中我們還是有很好地和跟蹤的兩人保持距離,也因為三方對彼此都有所警戒,情況形成一種微妙的平衡。在我們無法只甩掉盧家鉉的前提下,就讓阿澤牽制著盧家鉉。我們兩個今夜都不想與盧家鉉對話,我也不想回答洛瑞恩的問題。這樣的平衡和靜默也一直持續到我們買好米和麵粉搭上計程車。
我們回到帕薇霖的時候,廖姊和副店長還在吧台前,好像兩人才剛討論出共識。思雲妹妹也在旁邊,看起來心情很糟糕,連聲招呼也沒有。
「……你們全班要來就來,但我只有一個要求。」不知道剛剛的對話內容是甚麼,廖姊看起來眼睛紅通通的,顯然剛剛哭過。
「那天我們人手不夠,出菜你們自己出。」
我還以為會是很可怕的要求,只是這樣嗎?
「廖姊,如果你不想讓『太多人』過來的話,我也可以跟班上同學提議換別家。」附近又不是只有帕薇霖一間餐廳,如果因為我們班──劉歡老師來吃飯這件事能讓氣勢凌人、威壓四方的廖姊哭出來,那我真應該讓劉歡老師遠離這間店面。況且,說不動還可以請洛瑞恩出馬,包準全班女生跑票。
「就來吧!我們沒什麼好藏的。」
藏?帕薇霖的真相嗎?
「事情就這樣定下來了。你們兩個先上去,下面鐵門我幫你們拉下來。」副店長話中趕人意味十足,我和洛瑞恩很識相地撤回樓上。
「你都不查嗎?」洛瑞恩對著我的背影說,我回頭送了一句,「哪邊?帕薇霖,還是劉歡?他們自己的恩怨情仇他們自己解決,我們不想也不可以淌這趟渾水。這一切都不關我們的事。」
無知是幸福,不聞不問才是明智之舉,不搭理我們家窗口底下的白目更是最正確的選擇。某個動作明星的氣息一直在外面打轉,我假裝沒注意到他,他還會對著我家窗戶釋放敵意吸引我的注意力……
總不會這樣搞一整夜吧?他是個受傷所以正在休假的動作明星……但我不是!我明天還要上課,學校生活本來就很痛苦了,更何況我是偽裝!我拉起窗簾,放任他自己愛怎麼玩就怎麼玩。我原本以為今晚已經結束,但不久後樓下的後巷異常吵雜,像是有兩隻流浪貓在遮雨棚和垃圾桶之間跳來跳去──
兩個腳步聲都很熟悉,一個是盧家鉉,今天才剛聽過,認不出都難。另外一個也很熟悉……
不對!這根本就是──!辨認出腳步聲後,我馬上從不小心一起搬上來的購物袋抓了一包麵粉,特意用力地推開窗引起他們的注意。兩人在看到窗戶打開時動作雙雙停滯,瞧見一包從天而降的麵粉時更加疑惑。我打出去的錢幣命中麵粉袋,麵粉在空中炸開,白色的粉末盡數灑落在盧家鉉頭上。
「凌晨一點,學校後山。」我丟下一句話,趁著他的視野還被麵粉遮蔽著時,我拉上了另一個人逃了。
其實我們沒逃很遠,就只是爬上屋頂而已。被我在緊急情況下用拎小貓的方式抓上屋頂的黑衣人被我丟下後也沒掏武器,而是緩緩起身優雅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塵,用一貫溫和的語氣說道,
「藏得真深啊,秉翰。」
「副店長,」如果是喊我「秉翰」,那自然是用「副店長」來回應了,「不能殺他。他是盧家鉉,死了會引起轟動。」
「盧──」副店長面露愕然的表情,果然副店長沒有認出當紅動作明星,「竟然……現在的動作明星都真才實料親自上場的嗎?」
既然是副店長,我也很坦然地承認了,「他是我『這邊』的人。」
「你們『那邊』有點可怕啊,他一隻手受傷了,還能夠邊退邊打。」
那隻手還是被我打傷的……等等真的要跟盧家鉉說不要在帕薇霖後巷亂繞,先是被我打碎手骨、再來被副店長攻擊,接下來只怕廖姊會奪門而出讓他腦門開花直接回歸主神的懷抱。
「是我介入得早,不然他會輸。」
「那你為甚麼要介入呢?」
「還一個人情吧?」我可沒忘記是副店長的狙擊打飛了管理員的刀子。「感謝你那天晚上從刀口下把我救出來。我想副店長應該不想要給帕薇霖帶來額外的注意,就擅自出手了。」
「還真的要感謝你出手呢,秉翰。」副店長溫和的笑著,嘴上說出的話和溫和的外表不相符,「那麼,我來問問『萊茵克王國的皇家騎士,葉斯賽大人』,你覺得我要怎麼樣殺掉那隻煩人的蒼蠅比較好呢?」
主神啊,真希望培雯能夠親眼見證副店長的這一面,然後打消他繼續追求副店長的念頭……說不定看完之後會搖著我的肩膀高喊「副店長黑化也好帥啊!」這種話就是了。
「是我的話,我會製造意外。」
「就像你上次試圖翻覆一輛小貨車的方式嗎?」
我聳聳肩應付道,「或許吧?只是覺得他一直在後巷繞來繞去很煩人的話,我待會去跟他說一聲。」
「他會聽嗎?」
「再來我就親自把他的腿打斷。」因為我也覺得很煩,白天上課晚上打工已經很累了,夜裡不能好好睡覺還得壓抑自己從樓上丟花盆砸他的衝動。反正他的拍攝都因為手肘受傷停工了,再斷兩隻腳也沒差。
副店長對這個回覆很滿意,也沒多說甚麼就自己跳下屋頂,循著遮雨棚離開了。我則是對著灰濛濛的天空長嘆一口氣……
接下來,要去找那個白目……我可以明天請假不去上學嗎?
「鈴鈴……」
又是恩柔……我幾乎都快習慣晚上她打電話來聊天的日子了。
就當是消磨時間,大概大概應付一下吧。
我也知道這個想法很糟糕,但是我跟她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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