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文壇沒有廢文(1+2集) - 《第二集》只有糖衣沒有藥

　　那是在冬天剛結束，春天剛開始的時候。

　　某天早上，她起了一個大早，穿著白色細肩帶連身睡裙坐在床上，手裡拿著一封和她的睡裙同色的白色信函。

　　她打開那封信函。

　　信函裡面摺起來的那張紙，攤開之後大約是Ａ４大小。她開始閱讀那張紙上的內容──然後念出來，從第一行開始念。

　　「姓名，唐依琳……身份證字號，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准考證號碼，ＯＯＯＯＯＯＯＯＯＯ……」

　　她唸到最後一行的時候突然停止。那一行很長，才剛睡醒沒多久的她，需要很用力地去看，才能夠看清楚那一行是什麼。

　　那是一個又一個方方正正的黑色印刷字，置於信紙中間。

　　那些字從左到右，分別是：

　　甲級作家證照測驗第一試成績通知書。

　　真的很奇怪，她覺得「甲級作家證照測驗第一試成績通知書」這些字好像特別大，比她的姓名、身分證字號以及准考證號碼還要大上許多。可是，她又懷疑是自己才剛睡醒、眼神還沒聚焦的緣故，才會把字看得比較大。

　　實際上，「甲級作家證照測驗第一試成績通知書」根本沒有那麼大，對吧？

　　或許比她的姓名、身分證字號，以及准考證號碼還要小。

　　她將滑落肩膀的細肩帶重新掛回去。

　　糾結在字體大小似乎沒有意義。她認為自己就是因為經常在一些細枝末節的小事上糾結，心裡才會出問題。所以她決定那一行「甲級作家證照測驗第一試成績通知書」，跟她的個人資料差不多大就好。

　　這樣就對了。

　　不重要的事情，只要差不多就好。

　　接著她閉上眼睛，然後再睜開眼睛，繼續往下讀。

　　「甲級作家證照測驗第一試成績通知書」的下面，有一大堆國字也有數字。因為現在窗簾緊閉，房裡其實不夠亮，所以她起身拉開租屋處的窗簾，然後再回到床上。

　　現在下面那一大堆國字和數字她看得比較清楚了──也許太過清楚。下面那一堆國字和數字，在太陽過度的照射之下又變得過分刺眼。

　　因為實在太過刺眼，所以她眨了眨眼睛，才又繼續往下讀。

　　「第一大題單選題：１００分……第二大題複選題１００分……第三大題著作分析：９５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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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總分：２９５分

　　最低錄取分數：２８７分

　　是否錄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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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讀完整封信之後，她的腦筋一下子轉不過來，不知道自己到底讀了些什麼。她心想，這封信幹嘛要印她的個人資料？幹嘛要把「甲級作家證照測驗第一試成績通知書」印在中間？單選題又是什麼意思？複選題又是什麼意思？著作分析到底是什麼意思？然後是總分兩百九十五分以及最低錄取分數兩百八十七分，這些數字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嗎？這些數字沒有任何意義吧？這些數字好像有意義？這些數字好像真的有意義。

　　這時候，她才想起自己曾經在不久之前出門去參加考試。

　　※

　　那是在今年一月的時候。一月底的某一天早上，她按照慣例起床去浴室刷牙洗臉，然後吃前一天預先買的麵包當早餐。

　　吃完早餐之後，因為今天不用去看診，所以她坐在梳妝台前面開始打扮──自從開始就醫之後，為了不想透過鏡子看見自己臉色很差，她會像這樣梳妝打扮，讓自己看起來神采奕奕，跟憂鬱一點都沾不上邊。另外，每當她打扮的時候，她也總是喜歡想像自己今天有一個約會。約會對象可以是任何人，例如爸爸、媽媽、老師、同學，或者是全台灣任何一位年紀與她相仿的年輕男性。她還會一邊打扮、一邊想像自己打扮完畢出門赴約，讓對方稱讚自己很漂亮的情景。像這樣腦補，總是能夠讓她的心情好一點。

　　她先用眉筆將稀疏的眉毛畫濃，然後再用口紅將發白的嘴唇塗得鮮紅多汁。她對著鏡子嘟嘴，然後輕輕地笑了一聲。接著，她拿起粉撲，在自己的臉頰上創造兩個圓圓的腮紅。然後她從衣櫃拿出一件到處都綴有蕾絲邊的連身長裙穿上。

　　「今天我是走清新的酒店小姐風～」

　　她一邊轉圈圈，一邊瞄著鏡子裡面的自己。雖然打扮加腦補能夠讓她開心一整天，但是像今天這樣精神以及意識沒有完全崩解實在很難得。她想，既然現在自己的精神還算正常，那麼就打開電腦，上那些討論文學的論壇，然後發一些能讓大家心情很好的文章吧。

　　之前發那些會被文管會查禁的文章她也是不甘願。要不是需要宣洩，誰會想要寫那種不堪入目的東西？

　　要不是已經壞掉，誰會想要寫那種會讓人壞掉的東西？

　　不過，就在她打開電腦的時候，她忽然想起自己在不久之前曾經報名一個叫什麼證照測驗的東西。

　　是什麼證照測驗？

　　是作家證照測驗嗎？

　　對吧？是作家證照測驗，甲級作家證照測驗。

　　她想起來了。

　　當初，因為在網路上已經快要沒有立足之地，所以她才會去報名那個甲級作家證照測驗。她聽說如果拿到甲級作家證照的話，那不管寫什麼都會被當成神作。

　　「也就是說，只要我成為甲級作家的話，不管寫什麼大家都不會壞掉了。」

　　──不對。

　　應該說，就算大家壞掉，大家也會認為壞掉是正常的。

　　於是她就報名了。

　　不過，當她這一刻想起自己有報名的同時，她也想起了那場考試，就在今天。

　　她立刻望向電腦螢幕上的時間──早上八點鐘。

　　距離第一試開始還有兩個小時又十分鐘──不對，因為時間會前進，所以現在距離第一試開始，應該還有兩個小時又九分鐘又５０秒。

　　４０秒……

　　３０秒……

　　２０秒……

　　她想，不能夠再繼續拖下去了。她立刻走到梳妝台前，一邊倒數一邊檢視鏡子裡的自己有沒有哪裡不得體、不檢點，妝有沒有太濃或太淡之類的。

　　要是太濃可不行，看起來會很像精神病。

　　要是太淡也不行，會被發現是精神病。

　　確定自己妝容ＯＫ，服裝也ＯＫ後，她搜刮身分證、准考證，以及口紅與眉筆，通通都塞進小廢包裡。在出門之前，她又回頭望了一眼電腦螢幕上的時間──現在距離考試還有一個小時又二十五分鐘。要是現在出門，搭乘大眾運輸工具前往秋菊大學文學院應該還來得及。

　　來得及。

　　太好了。

　　她拎起小廢包，然後出門走到附近的公車站牌。

　　在等公車的時候，她仔細看著站牌上的每一條公車路線，確定自己該搭哪一班公車，以及公車會經過那些站。

　　結果她發現，等等她即將要搭乘的公車路線，就跟前往醫院的接駁車路線一樣。

　　她也發現，那個叫做秋菊大學的地方，就在她常去的醫院對面。

　　這是巧合嗎？

　　是巧合對吧？

　　是巧合。肯定是巧合。她現在的心情越來越好了──不對，與其說心情好，倒不如說是安心。雖然今天她的精神和意識沒有崩解，但是不怕一萬只怕萬一──正好她常去的醫院就在考場對面。這樣一來，要是她在搭公車的時候崩潰，她就可以請公車司機直接載她進醫院。

　　或者她在考試的時候崩潰，也可以請主考官直接送她進醫院。

　　不過，接下來一路上一直到第一試考試結束，她都沒有進醫院。

　　※

　　時間來到現在，也就是三月底。

　　每次回想接到甲級作家證照測驗第一試成績單的那一天，也就是冬天剛結束春天剛開始的時候，她的心情總是會好上許多。

　　可是，今天在回想完畢之後，她的心情卻沒有變好。

　　因為第二試就快要來了。

　　四月六日。

　　甲級作家證照測驗第二試。

　　她記得第二試好像是什麼指定主題寫作公評，要寫一篇新詩散文以及短篇小說交上去。她知道，她可不能再寫那種大家都說很噁心的文章交上去──可是以她現在的精神狀況，她恐怕只能又像過去那樣，將寫作當作傾瀉負面情緒的工具。

　　如果在第二試，將那些負面情緒通通都倒在稿紙上……

　　到時候……

　　又會被文管會……

　　她嘆了一口氣。

　　坐在床上的她，直直盯著倒映在鏡中的自己。鏡子裡面是一個穿著又鬆又垮的細肩帶睡裙、手腕上還有條碼的蓬頭垢面的女孩。

　　她仔細端詳倒映在鏡中的那張自己的臉龐──這時候，她發現自己的臉上出現了幾道淺淺的抓痕。

　　她完全不記得自己曾經焦慮到用指甲抓過自己的臉。就算她很焦慮，她也只會在手腕上開幾道傷口而已。

　　人家都說臉孔是女人的第一生命，頭髮是女人的第二生命。就算她一直都不想要命，她也絕對不會先傷害第一或第二條命。

　　她惋惜地摸著臉頰上那幾道抓痕，安慰自己：「不要緊，這麼淺的傷痕，只要塗上粉底就能夠遮蓋……」

　　她站起來，然後走到電腦前面打開電腦。

　　她發現自從拿到甲級作家證照測驗第一試的通知書後，自己已經很少再上論壇寫作發洩自己的情緒。因為最近這些日子她的內心要不是經常充滿喜悅、不需要發洩出來，就是充滿絕望到需要用藥控制、根本無力發洩出來。

　　現在，她的心裡都是負面情緒。不過那些負面情緒還在控制之中，不需要用藥控制──這時候往往是她透過寫作發洩情緒的最佳時機。

　　今天她也打算寫一些和自己有關的事情，例如走到戶外結果碰上暴雨，走到巷內結果被強暴──諸如此類的事。雖然這些事情大多都只是充滿負面情緒的她心裡面的幻想，但寫完之後，總是能夠讓她像是排泄那樣暢快。

　　美夢是睡眠的副作用……

　　愛是人類最醜陋的一面……

　　今天她依然也要像過去那樣，盡情地在漆黑無邊的文字之海泅泳。

　　不過，來自這座島嶼另一端大量的私訊，卻逼得她不得不登岸搶灘。

　　※

　　妳還在嗎？

　　妳好嗎？

　　妳沒事吧？

　　妳還記得我是誰嗎？我是黑帝斯，現在應該可以算是妳的粉絲了……妳後來一直都沒有回我，我很擔心妳。妳現在還好嗎？我知道妳要是寫那種文章會被文管會抓走，妳該不會已經被文管會抓走了……要是妳在的話，能不能回我？我想要知道妳現在是平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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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那些來自「黑帝斯」的私訊全部閱讀完畢後，她閉上眼睛，接著又睜開眼睛。

　　原本，今天她的心裡只有負面情緒，現在卻像是下起暴雨一般，讓她內心幾近乾涸的沙漠長出綠洲。

　　她又讀了一遍。然後笑了。

　　她已經忘記自己上次笑是什麼時候。

　　她立刻站起來，走向衣櫃拉出一件又一件衝動購買的名牌新衣，通通都丟在床上。

　　她一屁股坐在梳妝台前面，開始梳妝打扮。

　　在她的心裡，所有的負面情緒通通都一掃而空。現在她的心情好得不得了，就和接到第一試成績單的時候一樣。

　　她開始梳妝打扮。她打算要把自己打扮得和那一天一模一樣，然後靠腦補，讓自己的心情變得更好。

　　「黑帝斯……黑帝斯……」

　　打扮完畢之後，她開始原地轉圈圈，任潔白的裙擺飛揚，任脖頸上的墜飾在日光的照耀之下閃爍。

　　她覺得自己現在就好像波瑟芬妮。

　　她再次回到電腦前面，讓手指不停的在鍵盤上舞動，好似撥動琴弦一般。她打了一篇又臭又長的文章，然後傳給那個叫做「黑帝斯」的小粉絲。那篇文章的大意大抵是她有多抱歉，以及她有多感謝他的愛戴。她在輸入那篇文章的時候心裡面還同時在想像：她現在打扮得這麼漂亮，是要跟一名雖然還在就讀高中，卻懂得欣賞她甚至不惜與萬千網友對抗的平凡少年約會。她還想像自己在第二試當天和那名少年來個不期而遇，接著他們手牽手，像是一對正陷入熱戀無藥可救的愛侶一般，一起走向醫院、走上紅毯，最終進到男廁然後──

　　霎時間，她嘔吐不止。

　　鍵盤和電腦螢幕，到處都是她的嘔吐物。

　　但是像這樣將自己全部搜刮一空，她的內心卻感到很安定，無與倫比的平靜。

　　她覺得現在的她，一定能夠在第二試寫出那種大家都喜歡、文管會也同意的只有糖衣沒有藥的文章。

　　※

　　真的很抱歉……非常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但是不要緊唷……沒關係的……我很好……

　　不管大家怎麼笑或怎麼罵，我都好好的……

　　只是……有的時候我會覺得有點丟臉啦……

　　哎呀！真的很對不起！我又語無倫次了，每當我太難過或者太高興，我都會語無倫次，請你原諒我。

　　對了，你會去參加第二試嗎？我會去參加第二試唷。我想要在第二試當天見你，可以嗎？會不會有點唐突？

　　可是，即使是像我這種軟弱無能又骯髒又卑劣的女孩，也很期望能夠跟愛戴自己的男孩見面呀！

　　如果……你能夠在第二試考完後不辭千里來見我一面的話，我一定會欣喜若狂、欲仙欲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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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集》只有糖衣沒有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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