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文壇沒有廢文(1+2集) - 《第二集》第二章：訊問紀錄第一天

　　自從那一天，吳老師來到家裡之後到現在都已經過了好一段時間，吳老師還是一直沒有再度找上門。

　　黑帝斯的姊姊很清楚，像她這種人，只要繼續走在寫作這條路上，他們總有一天會找上門。

　　但是，這幾天她在等待的時候，她又多麼希望他們永遠都不要找上門。

　　──但那是不可能的。

　　那一天，她都已經親口承認她就是絲莉，所以吳老師絕對不可能會放過她，她的願望注定要落空。

　　叮──咚──

　　說來也真巧。就在今天的傍晚、黑帝斯的姊姊正坐在廚房想著吳老師的同時，門鈴恰好響起。

　　她心想：終於來了。然後站起身來，走過昏暗的客廳打開家門。

　　※

　　「妳好，請問是鄭ＯＯ小姐嗎？」

　　出乎她的意料，前來造訪的並非吳老師，而是一老一少兩位男性。他們都穿著平日常見的男性便服，比較老的那一位面無表情，比較年輕的那一位則滿臉笑容，剛才就是他開口打招呼。

　　她來回掃視他們兩人。雖然覺得奇怪，但她還是回答：

　　「我就是。」

　　「妳好。首先，我想妳一定覺得很困惑對吧？我先自我介紹一下好了，我是文學管理委員會執法部外務局派來的專員，我姓林。因為最近本局接獲通知，說鄭小姐您疑似持有廢文，而妳本人也疑似涉嫌創作多部廢文遭到通緝，所以想請妳和他們走一趟。」

　　聽到林姓專員這番話，她差點笑出來。如果是交通警察也就算了，難道就連其他單位的執法人員執法的時候，都這麼客氣嗎？

　　她來回望著他們兩人。

　　不過，對方雖然這麼客氣，但她同時也很清楚，執法人員的這種態度通常是在給對方台階下。要是不配合，到時候場面一定會變得很難看。

　　「我知道了。你們想要耽誤我多久？」

　　「這個……真是不好意思，視情況可能要三至四個小時。也要看案件進度……若是進度有延宕，好幾天都有可能……」

　　「這是打算不讓我回家嗎？」

　　林姓專員苦笑。「畢竟以監文條例來說，您涉嫌重大犯罪……」

　　她突然覺得有點哭笑不得。十幾年前的那場抗爭，換來的竟是寫作也可能犯下重大罪行的社會？

　　她來回掃視林姓專員與不知道姓什麼的老專員，然後說了一句：「先讓我向公司請個長假吧。接著便後退一步，關上家門。

　　※

　　「可能要好幾天啊……」

　　關上家門之後，黑帝斯的姊姊走到已經是一片漆黑的客廳。她先將窗簾拉上，確認一樓所有的電器都關上之後，接著拿出手機打了一封簡訊向她所任職的事務所請長假。

　　送出簡訊之後，她望向通往二樓的樓梯。晚餐之後，她的弟弟黑帝斯通常都會直接上到二樓自己的房間然後就再也不會出門。

　　現在他大概正安全地待在二樓的房間吧？她望著通往二樓的階梯，忽然感到悵然若失。她打開客廳的電燈開關，然後拿起信紙和筆，寫下家裡所有必須注意的事項。

　　包括垃圾車抵達的時間……以及往上睡覺之前要檢查所有的電器和瓦斯有沒有關……

　　寫完之後，她將信紙放在客廳的茶几上，然後從客廳一角的書櫃裡抽出一本漆黑色小書──這是前幾天黑帝斯從小伶那邊拿回來還給她的──還有其他必要的物品。

　　在離開之前，她還望了一眼客廳。

　　她突然察覺到一件事，又回到客廳，在信紙上多添了一行字。

　　寫完之後，她才毅然決然地打開門，跟著那兩位專員離開。

　　「姊姊要暫時出遠門一趟，可能會去很久。絕對不要太想念我唷～」

　　※

　　「首先，先請妳把那本書交出來。」

　　她順從地將那本漆黑色小書交到較老的專員手上。那位較老的專員看了封面一眼，接著便示意黑帝斯的姊姊坐下。

　　剛才在來的路上，她沒有被矇著眼睛，所以她知道這間訊問室位於台中市政府的地下室。

　　這間訊問室，除了一張辦公桌跟兩張椅子以外什麼都沒有。她現在正和那位較老的專員隔著辦公桌面對面而坐。

　　訊問室的四面牆壁，以及天花板都被漆成單調的灰色──再加上那位老專員嚴肅且無任何表情的面孔，讓她感受到一股無形的壓力。

　　她轉過頭去，望著身後的鋁門。

　　那道鋁門是通往外界唯一的門。剛才進來的時候，年輕的林專員立刻從外面將訊問室上鎖，所以就算之後她打算逃跑也不可能了。

　　一想到自己現在跟一個老男人鎖在一起，她突然感到有些恐懼。

　　她想起了黑帝斯。

　　不過，即使恐懼，我也得面對這一切才行。

　　這都是為了保護他。

　　她告訴眼前的老專員：「我不知道那本書是廢文。」

　　但老專員只是笑一笑，回答她：

　　「是不是廢文，不是妳說了算的。不過就算這是廢文，那也沒什麼大不了，因為持有廢文頂多被罰錢……」

　　老專員的眼神突然變得銳利。

　　「可要是寫出廢文，就不只是被罰錢而已了。」

　　她沉默不語。

　　「今天我們外務局找妳過來，主要並不是為了沒收這本廢文。我們是想要查清楚妳──到底是不是我們外務局通緝了十幾年，不管怎麼抓都抓不到的廢文作者絲莉。」

　　老專員瞪著，眼神竟逐漸燃起了怒火。

　　但老專員還是敬業地拿出錄音機準備對訊問過程進行錄音。

　　「妳準備好了嗎？」

　　她閉上眼睛。

　　她開始想著十幾年前那些廢文的研究團隊成員，還有麗絲的死因。

　　她也想像這十幾年來，文管會是怎麼將那些廢文的寫作者抓來這邊，一個接著一個訊問。

　　然後她睜開眼睛。

　　「我準備好了。」

　　其實，現在的她雖然立志要面對這一切、保護她的弟弟，但她還是會感到害怕。

　　不過她同時也很清楚，就算感到害怕，她也不能逃避。要是她逃避的話，還有誰能夠保護黑帝斯？還有誰能夠當黑帝斯的背後，支持他繼續走在寫作這條路上？

　　只要她的弟弟不放棄寫作，她就不會向他們──這些文管會的走狗乃至整個文管會屈服！

　　此時此刻，一個計畫在她的心裡暗自成型。

　　那個計劃要是有個閃失或許會害死她吧？不過，文管會卻有可能因為這個計畫垮台。

　　※

訊問日期：２０ＸＸ年Ｘ月Ｘ日　０６：５０ＰＭ

被訊問人：鄭ＯＯ　小姐

訊問人：文學管理委員會執法部外務局　黃ＯＯ　專員

紀錄人：文學管理委員會執法部外務局　林ＯＯ　助理專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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訊問紀錄一：

黃：「首先我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黃ＯＯ，目前在文學管理委員會的執法部外務局擔任專員，因為我比妳還要老，所以妳可以叫我黃大哥。」

鄭：「好。」

黃：「再來，請鄭小姐對著錄音機自我介紹。」

鄭：「我叫鄭ＯＯ，目前在ＸＸ會計師事務所上班。」

黃：「妳在會計師事務所上班，那平時應該都很忙吧？沒有空閒的時候？

鄭：「六月以及下半年會比較閒。」

黃：「那麼在妳空閒的時候，妳都做些什麼？」

鄭：「打掃洗衣煮飯吧。」

黃：「妳已經當母親了？」

鄭：「不是，我還沒結婚。我跟我弟弟相依為命。」

黃：「那妳的父母親呢？」

鄭：「他們都已經去世了。」

黃：「我看了一下戶政事務所的資料，妳跟妳弟弟似乎並沒有血緣關係。上面寫說妳領養了妳弟弟，所以妳是妳弟弟的養母，這是怎麼一回事？」

鄭：「我們平常都是以姊弟互稱。我跟我弟沒有血緣關係這件事，他還不知道。」

黃：「這樣啊……我這邊的資料顯示，妳弟弟他的父母也都已經去世了。我很好奇為什麼妳會領養他。」

鄭：「因為我跟他的父母都去世了，所以才想要領養他。」

黃：「因為你們有相似的遭遇？」

鄭：「對。」

黃：「我看了一下黑帝斯他雙親的資料，我發現他的母親大有來頭。」

鄭ＯＯ小姐沉默。

黃：「妳真的是因為他有和妳相似的遭遇才領養他嗎？還是說有別的原因？」

鄭ＯＯ小姐沉默。

黃：「例如妳跟妳弟弟他的母親是舊識之類的。」

鄭ＯＯ小姐極力搖頭否認。

黃：「我知道了。訊問到此先暫時告一個段落，休息五分鐘。接下來要做測謊，鄭ＯＯ小姐，請問你準備好了嗎？」

鄭：「我應該也沒得選擇。」

訊問紀錄二（含被訊問人接受測謊的反應）：

黃：「接下來，我們將對鄭小姐進行測謊。本次訊問所使用的測謊機型號為XX─XXXX，經歐美多國認證，準確性高達百分之九十。我國於十年前採用，並已經獲得行政院法務部認證，測謊結果可用於法庭上的證據之一。」

黃專員打開測謊器的開關。

黃：「鄭ＯＯ小姐，請問妳平常是否有在寫作？」

鄭：「沒有。」

鄭ＯＯ小姐露出痛苦的表情。

黃：「為求測謊器的準確性，回答時請妳務必詳述。」

黃：「我再問一次。鄭ＯＯ小姐，請問妳平常是否有在寫作？」

鄭：「您是指最近還是以前……？」

黃：「我是指最近。」

鄭：「我最近沒有。」

黃：「沒有什麼？請妳詳述。」

鄭：「我最近沒有在寫作。」

黃：「那麼妳過去有在寫作嗎？」

鄭：「過去……」

黃：「就是扣除掉最近，妳過去有沒有在寫作？應該說，妳這輩子有沒有創作過任何文學作品？」

鄭ＯＯ小姐沉默以對。

黃：「鄭ＯＯ小姐，希望妳能夠配合並且回答我們的問題。若是妳不配合，我們將會自行去調查。若是我們調查到妳過去有寫作的證據，妳將會多一條妨礙公務的罪名。」

鄭：「我之前也沒有在寫作。」

鄭ＯＯ小姐露出痛苦的表情。

黃：「測謊機顯示妳在說謊。所以，妳過去有在寫作。」

鄭：「我過去可能有在寫大學的專題報告。大學的專題報告也算？」

黃：「只要是文學及相關創作監督條例所定義的文章都算。」

鄭：「文學及相關創作……什麼條例？」

黃：「文學及相關創作監督條例第三條，本條例相關用語釋義如下──文壇，係由中華民國境內，包含台、澎、金、馬地區，之文學相關研究學界、出版業界，以及網路及平面紙本媒體所組成。文章，文章係指──」

鄭：「呃──那個，我想我的大學專題報告不算，我大學是讀會計系。」

黃：「那麼除了妳的大學專題報告，妳還有沒有寫過其他文管會所定義的文章？」

鄭：「這個……」

黃：「有沒有？」

鄭：「呃……」

黃：「鄭小姐？到底有沒有？」

鄭：「好像有又好像沒有……」

黃：「鄭小姐，我已經說過了，希望妳回答的時候能夠詳述。我再問妳一次，有還是沒有？」

鄭：「沒有。」

鄭ＯＯ小姐露出痛苦的表情。

黃：「測謊器顯示妳說謊，所以妳過去確實有在寫作。」

鄭ＯＯ小姐沉默。

黃：「那麼妳都寫什麼樣的作品？」

鄭：「言情小說……之類的。」

黃：「言情小說？劇情都是什麼？是像麗絲那一種的嗎？」

鄭：「對，是像麗絲那一種的。」

鄭ＯＯ小姐露出痛苦的表情。

黃：「看來鄭小姐妳有所隱瞞。除了像麗絲那種劇情，妳還寫了什麼？」

鄭：「就只有──呃！麗絲那一種劇情──呃！」

黃：「鄭小姐，就算忍耐也是沒用的。請問妳寫作的時候是用筆名還是本名？」

鄭：「筆名……」

黃：「是什麼筆名？」

鄭：「鄭ＯＯ──呃！」

黃：「測謊器顯示妳在說謊喔。我換個方式問好了，請問你的筆名是不是絲莉？絲綢的絲，草字頭下面一個鋒利的莉。」

鄭：「不是──呃！」

黃：「不是嗎？」

鄭：「不是──呃！」

黃：「真的不是？」

鄭：「真的──呃！不是──呃！」

黃：「現在，在我桌上有一本漆黑色小書。這本書是不是妳寫的？」

鄭：「不是──呃！」

黃：「這本書是不是妳寫的？」

鄭：「不是──呃！」

黃：「妳是不是絲莉本人？」

鄭：「不是──呃！」

黃：「別再忍耐了。妳曾經寫過廢文，對吧？」

鄭：「我沒有──呃！我沒有──呃！我沒有──呃！我沒有──」

鄭ＯＯ小姐突然從椅子上摔倒在地，訊問暫時中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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訊問紀錄三：

黃：「鄭小姐，妳還好嗎？」

鄭ＯＯ小姐搖搖頭。

黃：「由於被訊問人的身體狀況並不好，本人決定先讓被訊問人在訊問室休息一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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訊問紀錄四：

黃：「鄭小姐，現在在我桌上有一本漆黑色小書。我再問妳一次，這本小書是不是妳寫的？」

鄭：「不是──嗚！」

黃：「妳的筆名是絲莉嗎？」

鄭：「不是──嗚！」

黃：「妳是否曾經寫過廢文並且公開發表？」

鄭：「我沒有──嗚噁！」

黃：「鄭小姐，我看妳似乎很痛苦的樣子，妳是不是太緊張了。」

鄭ＯＯ小姐沉默。

黃：「我知道了。由於鄭小姐的身心狀況並不好，所以本人決定明日再對鄭ＯＯ小姐進行訊問。訊問暫時中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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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集》第二章：訊問紀錄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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