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和一般人類的生活狀態不同,魔法師所使用的物品、索物來源、精神訴求、體質需要等等自成一系,包括他們所遵循的規則與一般人類的社會秩序、政治劃分等更別立於獨特的系統,嚴格來說,「公會」是所有魔法師一切生活的來源和規範源頭,也是他們行事取捨所必須參照的最高存在。因此,為了便於管理魔法師相關的龐雜事項,公會底下特別設立了八大部會,專以協助魔法師處理他們的所有需求。
其中,「舞訊部」專職蒐集和分析各方資料,不僅止於魔法師的相關資訊,而是廣含至其他生命形態、種族、文化、音樂、精神心靈、植物、醫學、天文、地理、經濟等領域之所有訊息與知識,便於魔法師在需要的時候能夠隨時取用。除了管理與保存訊息的本職以外,該部又善於以最精準的人數完美料理海量的訊息,這個過程雖如炫麗、無規則的舞蹈,令人看得目眩,實際上他們的工作進程飽含一定秩序的方法與步驟,因此「舞訊」便為其部名,而該部部長則被稱為「舞王」或「舞后」;由此延伸,只要是魔法師的新進、轉移、調遣、退辭、休暫等事務,便是此部負責協理。
如同從外邊氣流進入公會內部一樣,就在佩歐特向服務員道謝後的下一秒,幾乎沒有任何傳送的過程狀態或是穿越某種東西等相關的覺受,人就已經出現在一個寂靜且淨如水面的地方。此時,自外頭吹進的風有一種清涼、不受限的味道,她非常了解,那是只有處在某一個高度之上才會有的風的味道。
環望四周,不見任何擺飾或物品,只有一道沉厚且看起來像是古老遺跡的高大石門立於身後,遮擋住一切可能的景物,這裡和公會一樓相似,屬於圓頂、依靠圓柱環圍一圈支撐的建築類型。她站在這間建築的正中央,從圓柱之間望去,能夠看見廣闊的淨藍天空,以及虛浮的白雲不時染浸過那些柱子和其上的攀藤類植物,又時不時地與其混融、進而呈現霧渺的模樣;地板的材質不知是何種,只知道它們如同冰鏡一樣光滑清涼,淨麗如霜,由鞋底至腳掌面所感受到的溫度卻不像冰那樣薄冷,較像是介於冽泉至澗於山石之間的河流溫度,又由於能夠平靜地反射周遭景致,使任何事物如投射至鏡面般完美複現,因此整個空間看起來無比清新、自由而開闊;再加上圓頂中間留有一道通天大洞,能夠讓大量的光源直直落下——顯然地,在經過每一項有意或無意的設計與調和之後,整體空間的光暗比例顯得平衡而柔和。
「妳好。」3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EwGsm8gAP
看似沉厚的石門,不知何時竟悄然無聲地張開,一名年紀約三十上下、身著草綠色底、鵝黃色直紋正裝的男士從中走了出來,背對著石門另一處強烈光線的他,就像浸沐在強烈聖光之中的巴別塔,堅毅而挺立。「我是妳今天的面試官,請叫我巴羅沃茲即可。」他梳著一頭整齊俐落的油頭短髮,髮色是比費拉內爾的水綠色要深一些的淺草綠。
「巴羅……沃茲……」佩歐特心想,這名字尾處的發音唸起來有點咬舌。
「妳是第一次來到哈文特區嗎?第一次來到公會吧?」巴羅沃茲笑咪咪地問道。
「嗯……是的。」她一邊回答,一邊小小奇異著對方鞋跟底下穩健的步履——難道冰鏡地面並不像一般的冰那樣,讓人不易站穩腳跟,而是能夠隨自己的施力和重心落點改變行步方式嗎?
「這個地方妳還喜歡嗎?需要換另一處風景嗎?」
「這裡很好,我很喜歡,像是飛在天上的感覺。」
「太好了!不枉我們為妳安排這個地方了。」巴羅沃茲一手負於身後,一手禮貌性地示出請意道:「找一處妳喜歡的地方坐下吧,我們先來聊聊。」
佩歐特試探性地踩出幾個步伐之後,才算是完全相信眼前所見的冰鏡地板確實如她臆想一般,與常態的冰大大不同,暗自得意下,她很快地抓到了訣竅,如同巴羅沃茲的穩健步履,她也毫無疑礙地隨意走探、打量這個空間的每一處,直到走近某根圓柱時,才想著這個位置不錯,圓柱旁的冰鏡地面便立即向外延伸,形成一道茶憩用的露臺。
露臺上迅速成形兩張長椅及一張方形小桌,長椅的質地與設計看起來只有特殊人家才有能力擁有,因為無論是椅背上的S型項樑、扶手、椅腿等等都帶有鑲金龍邊,而沙發布則是採用深淺適中的紅絨,單一色系、沒有任何花紋,簡單素雅,彷彿僅憑那張椅子就能體襯出所有應具備的高貴氣息,而小桌的材質與冰鏡地面一樣,呈放著兩支薄灰色橢圓形矮杯,裡頭盛裝著八分滿的清澈淨水。如果這裡的所有物品都和一般常識中的認知全然不同,那麼杯子裡的水究竟有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呢?
「請坐。」巴羅沃茲指示道。
長椅坐起來的感覺不愧背它給人的第一印象,軟硬適中,而且好像還能夠根據人的臀部形狀和體重來改變它應給予的支持或鬆陷。待雙方各坐好以後,巴羅沃茲左手一伸,手上由淺至深地顯現出一塊紙板,並從胸口前袋抽出別在其上的墨藍色鋼筆,開始說明道:「對於妳的歸屬,公會為此感到十分敬謝,因為這代表妳的勇氣和明智非常人可擬,也代表妳能夠完全認同公會對魔法師的一切規範與要求,當然,公會也會不惜一切保護所屬魔法師的安危和生存權利。關於歸屬於公會所能享受的基本權益以及必須遵守的要求,妳有任何疑問嗎?」
在填寫入會申請時,佩歐特便已讀過那些相關的條規、守則和權益,因此她很從容地答道:「不,我很清楚魔法師對於公會的信任與依賴。」
「好極了!那麼下一個問題,出於對此世界生態的平衡與保護,妳是否接受公會加諸在魔法師身上的限制和規範?例如無條件遵守公會守則和禁約?」
「我同意,這的確是一種適合的安全措施。」佩歐特心想,雖然那些限制對她沒什麼用,但在合適的情況尚未到來之前,她必須謹守這項秘密,否則不僅魔法師,就連一般人類社會都會因此出現難以收拾的大混亂。
「謝謝妳的理解。」巴羅沃茲雖然看起來沒多大歲數,舉止和應答皆充滿著一種理性的成熟。「下一道題目:由於魔法師身負強於一般生物的能力,因此背負的責任也隨之巨大,妳是否能夠接受隨時聽受公會的指派,為馬格非甚至到世界各地以自身能力協助其他生命?」
「沒有問題,這是我成為魔法師的願望之一。」
「我想妳會是一位理想的魔法師,佩歐特小姐,希望現實情況不會讓妳這份初衷退失,這是身為過來人的建議。」
佩歐特看向巴羅沃茲的眼神稍微加深了一些,而對方的眼神深處並沒有產生任何變化。「謝謝,我會的。」
「接下來是關於家世和成長背景的問題,我們希望藉此來了解妳是個什麼樣的人,以便我們日後為妳調遣適合的工作與夥伴。」
一聽此問題,佩歐特極力地抑制自己不在肢體語言或面部表情上顯露出任何異狀,她在心裡安慰自己鎮定下來,如同那位狄先生不斷叮囑過地,為了自身安全以及公會中的局勢,只要是這種問題,她就必須搬上那個演練無數次、似是似非的大謊。「好,請說吧。」
「根據學院的紀錄,當時的妳,名叫亞莉,是名孤兒,受哈文特區外郊處的萊瑪小姐照顧,九歲時進入學院就讀,十八歲通過畢業考並完成所有課程——到這裡有任何疑誤嗎?」
「沒有。」
「好的,如果有,請盡情提出。」他繼續道,「畢業後,妳向公會遞交暫緩入會的申請,原因是想給自己一段時間到世界各地走走,一直到二十二歲的二月 ,也就是今年二月,才又向公會申請重新入會。」
「是。」
「好。那麼,能否和我說說,十八歲從學院畢業以後,妳去了哪些地方?旅途中是否有值得分享的經歷?哪些經歷是妳非常在意、一直到現在都無法忘懷?哪些經歷又是妳極為厭惡或者說不願再有第二次?這些資訊對公會很重要,因為這將影響妳入會以後,公會對妳所採取的關注方向,若這些問題有任何冒犯之處,還請妳諒解。」
「嗯……我懂的。」佩歐特道。「我畢業後,沒什麼特定的目標,就只是想到處看看,所以我先到南都待了一段時間,看看和馬格非北區相對的南都地區到底是什麼樣子,那段時期夾雜了很多經驗和感受,也是很混亂又迷惘的時期,所以那時候,我除了走訪能夠到達的地方、姑且勉強生活以外,沒有其他想法。後來……其實我一直留在南都附近,沒去別的地方,中間在龍谷自我訓練了一陣子,考驗一下自己的身體能力究竟可以到達什麼程度。如果要說非常在意的經歷,那就是待在龍谷的時候,那裡的生存條件對人類來說,實在苛刻,可是,或許因為如此,當我遇到龍族或其他動植物時,心裡的想法就不再只是敵我,而會多了幾分尊敬。」
「很好。如果有機會的話,妳想再回到那個地方嗎?我指的是龍谷。」巴羅沃茲問。
「喔不,我很希望能夠永遠離開那裡,雖然那裡有很多很美的景物,可是……光是要活下來,我就覺得很吃力了。」於此,佩歐特說的倒是真心話,那地方確實不適合手無利爪又沒有特殊體能發展的人類生存。
——不過,魔法師應該會不一樣。她在心裡補充道。
「了解,那裡的確是一個充滿挑戰的地方。」巴羅沃茲認同道。「南都呢?妳會想再回去一次嗎?」
佩歐特的眼珠緩緩轉了半圈,想了一陣子之後才喃喃地道:「嗯……如果不會遇到那個討厭鬼的話……我倒是很樂意再去看看……」
「那個討厭鬼是?」
「——啊,沒什麼。」發現自己提錯壺開,她趕忙撥雲撒霧、推至遠邊地道:「那不重要,旅途上遇到的一個路人而已。」
巴羅沃茲輕笑了一下,「如果兩個地方讓妳選,」他將話口拉回主題上,「南都和龍谷,哪個是妳最討厭的地方?寧死也不願意回去的那種程度?」
或許是一時的錯覺,佩歐特忽然覺得那個微笑看起來很優雅。
「呃……我想是南都吧!」
「為什麼?」
「因為——」她突然意識到,自己的思路和準備而出的答案竟然漸漸偏離原本計劃好的套路!到底是因為受對方問話引導的牽引,還是自己從哪部分便開始分心,不管是何種,她都得審慎思考接下來的說辭是否恰當,以免出現太多可躦的漏洞。「有一部分是因為南都的社會性結構比較繁雜,人心之間時常需要玩很多把戲,這是我不擅長的地方……另一部分是在那裡生活,總需要遵守某種潛在性的規則,相較之下,雖然嚴苛卻擁有絕對公平性的龍谷,就比較輕鬆了。」
「但是妳剛才說,自己永遠都不想再回到龍谷第二次。根據妳的前後回答,是不是顯得矛盾呢?」
「所以我很難選擇一個最不想回去的地方呀!」佩歐特向後靠著椅背,表露出無可奈何的樣子,「真要我選,我很想兩個地方都選進去——如果你允許我這麼貪心的話。」語末,她調皮地笑了笑。
這份笑容似乎沒能引起任何反饋,巴羅沃茲面無波瀾地看著佩歐特持續幾秒,在紙板上振筆寫下幾行文句之後,繼續問道:「妳認為魔法師的本質是什麼?是一種職業?還是人類生存的另一種方式?」
「這個問題好難啊……」佩歐特故作深慮而困擾地道。
「不要緊,依照妳的想法回答即可。」
「有關我的面試成績嗎?」
巴羅沃茲淺淺一笑,道:「不用擔心,無論最後的成績結果是高是低,都不影響妳入會的事實。」
「但會影響對我的評價吧?」
「請盡快回答。」他瞇眼而笑的表情在此時異常燦然。
佩歐特見他模樣,立即收回心底的那份悠遊與頑皮,並悄悄地在心裡註了個記:這人也許不是很能夠接受玩笑或任何輕鬆話的類型。「我認為魔法師的本質是……」她看向飄遊、無固定形態的雲朵,側挪著身,左腳抬覆至右膝上,右手則斜倚在椅背的項樑處。「一個能讓自己獲得成長的方式。」
「哪方面的成長?」巴羅沃茲依然持續深入地追問道。
「力量、速度、頭腦還有感官的知覺。」
「心靈或精神方面呢?」
「那部分也有。」
「妳的答案聽起來很籠統,能否再說得清楚些?」
佩歐特喬裝成極為煩惱的模樣,那是她一邊回想過去還是學生的時候,到底要翹離無聊的課程、還是為了遵守學生的本職本分而心意難決,一邊搬演出那套練習過千百次的「真正的艱困」。「……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才能表達得更清楚,但大體上、簡單說,成為魔法師就是一個讓自己變得更好的方式。」
「妳不喜歡過去的自己嗎?」這次,巴羅沃茲選擇直面地問道。
「嗯,因為我對自己的了解和認識非常少。」
——糟糕!我到底都在說什麼?
話才剛脫出口,她立即在心裡詫異道。
回過神來,佩歐特忽然發現,自己正在敞開一個足以讓對方發想和深研的大洞,依照巴羅沃茲於問答中所展現的明俐程度,那個大洞或許能夠讓他摸得某些蛛絲馬跡,而天曉得,那些蛛絲馬跡是否會再延伸出去,讓他抓得任何關於她真正身世的訊息碎片?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至今為止,她與保護自己的所有人、所有努力不就會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功虧一簣嗎?而致使這種完蛋的局面,罪魁禍首居然是她這張毫無深慮便脫口答話的嘴巴!
腦海立即迅速地閃過那些重要人們的身影,心中也因而湧現出大量的珍惜情感及其他種種,雖然如此,佩歐特的眼神仍維持著平常的自然和應有的專注。如果巴羅沃茲是個能夠使出讀心相關魔法的魔法師,他現在的神情一定充滿得意與驕傲,因為這二十三年來,一個埋於所有魔法師心頭的懸案,其真相與秘情全都在這名甫入公會的年輕女性身上,若能一夕之間獲得所有答案,此刻的他,必定會於將來至少一、二十年內,獲得所有魔法師的垂睞與傳頌。相反地,與佩歐特有著或淺或深的關係者,他們會因此而重襲「六一九事件」的多少覆轍呢?
在尚未出生前,佩歐特便已承繼著無盡的愛、期待、希望以及同等質的悲傷,一直到出生後、成長過程的每一天、每一階段、每一年以及現在,這些東西仍然縈繞於心,彷彿時時盡滿提醒的本責而同時也擔任著保護者的角色,跟在她的身邊亦步亦趨,它們又像是旅途中必然伴其左右的嚮導,總是待在各自關鍵的位置發揮自身強而有力的影響,因此,她自然是最不願意再見到憾事發生的那個人;另一方面,又由於這是讓她遇見許多美好人事物的世界,也是無論她的出生與否,都會有人挺身守護的世界,如果這個世界中的任何人事物、任何生命由於自己的緣故而受到損害,那麼無論她天生繼承的魔法再如何強大、再如何能夠奇蹟式地修補所有壞損,她都無法輕易原諒自己。
然而此刻,相對於內心萬分躊躇、焦灼的佩歐特,巴羅沃茲的神情舉止依然端正優雅,依然聚精會神地將視覺、聽覺以及心識上的覺知投注在兩人之間。
「現在呢?」他雙眼稍微睜得更大,看起來很好奇佩歐特的轉變。
「算是好一點點了吧?」佩歐特心想,從對方的表現來看,他應該不是持有讀心相關魔法的魔法師——應該。
「但是依妳在學院的成績以及畢業考的表現來看,我認為妳並不只有現在這麼回事。」佩歐特留意到,整個問答的過程中,巴羅沃茲很少看向他手中的那塊紙板,只有在必須記錄某些重點事項時,他才會將心神移至那塊板子上,也就是說,他對自己的相關資訊已經嫻熟到像是與認識已久的好友言談般,信手拈來、隨便都是一條彼此熟知的經歷。
「人都善於偽裝嘛,何況是心靈層面的問題,若無必要,怎會輕易將它表現出來?」佩歐特道。
「那麼,妳現在也正在偽裝囉?」
佩歐特斜倚在項樑上的手臂僅僅只是一剎那地微小發力,她立即將之控制了下來。
「至少,讓我保有點隱私嘛!」她大朗朗地笑著道,像是因為什麼東西戳到心中的趣點模樣。
「呵——抱歉,問得太過了。」巴羅沃茲帶著歉意地微笑道,「那麼,讓我們進入下一個問題:妳現在擁有任何形式的魔法嗎?」
「有。」
「能否簡單介紹它的來歷?」
「大概十九、二十歲左右,我在南漠附近遇到一位長輩,他在龍谷周遭遊習很久了,為的是測試自己使用魔法能夠到達什麼極限,但因為年紀大的關係,他已經無法繼續使用,剛好看我適合,就把魔法傳給我了,所以我現在擁有的魔法就是從他那裡來。」
巴羅沃茲認真地在紙板上紀錄這項敘述,之後,他又是笑咪咪地問道:「我不能詢問妳,關於他的名字和平常習慣出沒的地方,對吧?」
「是的。」不知何由,佩歐特感覺對方的笑容,此時不見任何應有的禮貌與尊重。「這是我當初申請入會時,向公會提出的要求。」
「好,我明白了。」兩秒後,他又恢復到第一次見面時的紳士姿態,「妳現在擁有的魔法有任何寄宿物品嗎?或者魔法就是寄宿在妳的身體內?」
「有一塊木松石,我用的魔法就在這裡面。」
「能否讓我看看?」
佩歐特自身後的口袋中拿出一顆只有指節大小的綠褐色圓形石戒指,在交給巴羅沃茲之前,她玩笑似地問道:「你會還給我吧?」
「當然。」巴羅沃茲燦笑道,似乎覺得她這時表現出來的謹慎很有趣,「我沒有理由奪取這顆小魔法,再者,因為公會的限制,不管是加入後的妳還是現在的我,這個來源不明的魔法,我們都沒辦法使用了。」
「那好。」這筆交易算是成功了。
巴羅沃茲仔細地從各種角度探看這顆木松石戒指,如鑑賞家般,以一種審慎且精於研究的態度觀察戒指的所有部位與角落。他精細地撫摩著石頭表面,上頭滿佈的細小紋路像是嚴重碎裂的痕跡,乍看之下會以為它已經瀕臨破裂,然而事實上,整顆石頭完好無損,幾乎與甫出產無異,那些紋路是它天生具有的特徵之一,此外,這枚戒指除了指環內面刻著一些辨識不明的文字以及似是與皮膚面貼觸已久乃至褪去原有的色澤,沒有什麼值得注意的地方。他將戒指還給佩歐特,禮貌性地致意道:「謝謝,我想它對妳也許有特別的意義和價值,但是就長遠來說,它只能陪妳到這裡了。」
「我知道,它已經展現過最完美的表現,就算以後不能用它,我還是會好好保管起來。」
「了解。」巴羅沃茲回以一個瞭其意的微笑,這個微笑讓佩歐特覺得,彼此的內心世界像是撇開了各式各樣的隔閡,連通於同一處。
「請讓我再回頭問一個問題,」巴羅沃茲道,「現在的名字是依據什麼而取?是否具有任何涵義?」
連通的感覺並沒有持續太久,好比肥皂泡剛升至空中卻隨即破逝般,彼此又各自重返至相隔長遠的兩方處所,而佩歐特的心神也立即被那句問話拉回冰鏡世界裡。「算是根據自己的喜好取的,」她道,「要說涵義的話……就是用來跟過去道別。」
「明白,謝謝妳。」巴羅沃茲手上的紙板像是完成它應做的工作後,如它怎麼來便怎麼去,以同樣的方式迅速消失蹤影,同時,他俐落地收回鋼筆、將之別在胸口前袋內側。「我們在這裡休息一下吧!接下來會讓妳填寫一份量表以及進行一場體能測驗,在此之前,請好好享受這裡的環境和景致,如果妳覺得一切都準備就緒,我會再回來這裡。」說明結束後,他向佩歐特行了一個暫別禮,然後回到初次現身的石門內。
待那石門完全關閉後,佩歐特才輕輕地為自己呼了一口氣,並暗自在心裡慶幸,第一關總算是通過了——除了對話過程中,她有幾度想把自己的頭栽進熱鍋裡,或者乾脆讓自己就這樣消失算了,但至少以這種和平的方式度過,除了預料之外也挺符合她想要的方式。然而,讓她較難以拋開的一項隱憂是,巴羅沃茲是否真如她所猜想,並不是操控心意相關魔法的魔法師,而是其他能力的魔法師?畢竟魔法師通常不會大喇喇地公開表明自己的魔法,除了個人隱私之外,這種隱密性也是他們用以保護自己的手牌之一,況且,僅憑外在的行為舉止尚不能草率地當作最高判斷,又或者,目前關於自己的那些資訊,是否已經在哪些地方激發了某些揣測?
一股涼風吹拂而過,她那些複雜的心思也隨著這陣風而去,這陣風如同天仙的祝福般,清曠而柔軟,那些心底長久深藏或遺忘的許多懷思也因而被勾引了出來。此時,杳杳浮雲像是識得她的內心,悄悄而輕柔地自遠方透了過來,她恍然發現,原本空無一物的腳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張冰鏡材質的小茶几,而靠向自己的茶几邊上,坐落著一支青白色圓口瓷杯,其中冒著渺渺細煙的紅褐色水面,正飄散出一股令人難以抗拒的味道。她好奇地端起瓷杯,將它緩緩靠近鼻尖,沒想不聞則已,一聞便著迷似地黏了上去,但正當她等不及想嚐一口味道時,腳邊的冰鏡地面忽然伸出一道尖刺,凶狠地朝她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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