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利趕緊將衣物塞回袋子內,轉頭看向聲源。剛睡醒的金髮男只穿著一條紅色三角內褲,正揉著眼睛打著呵欠。
對方站在那裡多久了?
倒不如說,這金髮男不聲不響地從臥房出來實在令他起疑。
他掃視著對方的胸肌、腹肌、臀大肌,藉由肌肉紋理線條,他看得出來對方的重量訓練過於局部而缺乏平衡性,這明顯是只使用健身房器材鍛鍊的結果,而不可能是經過嚴格體能訓練的間諜——除非,對方是知道艾弗里的性傾向而被派來的性間諜,使出迂迴的手段為的是從他這挖取情報。
但他又不是組織裡的重要抉策人物,所以性間諜的可能性既沒效益也不合理。如果真有哪一個黑幫浪費人力時間在他一個小小的幹員身上,那麼那個黑幫毋須他在意也會自取滅亡。
於是他放下疑慮,假裝自己是艾弗里,企圖粉飾太平:「我剛剛是說,我垃圾沒丟,被你發現很邋遢,實在太糟糕了……」
語速務必放得慢一點,別像自己平時又快又緊地把音節全連在一起說;語調也要溫和一些,別像自己每說幾個字就加一個重音尤其是髒話必定特別重。
他絲毫不擔心自己的真實身份會被察覺——這有賴於人們認為一個人只會有一種人格的先入為主印象。即便他褪下偽裝說個髒字,人們也只會認為是艾弗里惱火過頭了。不會有人認為艾弗里消失了,而此時在同一個身體內的是別的人格。
如今金髮男喜形於色,幾個大步走了過來。
他趕緊背過身,在綁緊袋口之時,便感覺對方緊貼在他的身後。他的胸膛被對方的雙手環抱住,他的肩膀則被對方的下巴磨蹭著。
剛起床還沒刮的微刺鬍渣,弄得他彷彿連肩骨都在發癢。他渾身起了個雞皮疙瘩。
吃屎吧金髮裸男。
他很想這樣說著然後掄起拳頭往對方臉上一揮。
但他將目光投注於眼前的直立式衣架,發呆再發呆,盡量讓自己不把注意力放在噁心男的肢體接觸上。
清脆的男高音在耳旁響起,溫熱的氣息還搔著他的耳廓:「我好開心你這麼在意我。可是你都這麼乾淨整潔了還說自己邋遢,那我是不是要被你嫌棄了啊?」
他實在很怕對方會一口就親上來。
拜託我一定得保持清醒的好嘛!加油,埃利,千萬忍住。
他為自己精神喊話之後便試圖回憶關於身後裸男的來歷。會說那種在意與否的話,莫非對方和艾弗里很熟?
饒是想破了頭他也不會知道,於是他只好先說服對方離自己遠點:「當然嫌,所以請你至少先去洗把臉。」說時他還不忘加上艾弗里才會用的敬語。
他感覺到身上的束縛解開了,鬆一口氣後,轉過身去,卻被對方的模樣怔住了。
金髮裸男將水藍的瞳眸睜得老大,猛盯著他瞧。
一股不詳的氛圍襲向他。
他想打破這詭異的氣氛,於是問出了明顯不是原因的問句:「怎麼?你忘記洗手間就在臥室嗎?」
裸男搖搖頭:「我記得,只是怎麼感覺你⋯⋯不太一樣。你是誰?」
他感覺心跳彷彿漏了半拍。
他繼續學著艾弗里,將兩手呈完美的一百三十五角攤開:「不太一樣?難道睡了一晚你就忘了我是誰嗎?」
「噢,不是的。我只是覺得你有點冷淡——」
「冷淡——?」他眨著無辜的綠眸大眼,盡可能地溫言軟語。
裸男慌忙地揮舞手掌:「沒有、沒有、沒有冷淡!大概是我剛睡醒,感覺失靈了吧?」
什麼感覺失靈?難道這傢伙知道些什麼嗎?
他才剛放下的戒心立刻升回來了。
他露出溫和的笑容,試圖將裸男支開:「那表示你還需要再多睡一會兒。再去躺躺吧,現在才六點呢!」
「那你呢?」
「我有工作要處理,有話就等你起床再聊吧!」
裸男點點頭,轉身回臥房並關上了門。
他瞄著緊閉的門扉,退至玄關的直立式衣架旁,從多出來的牛仔外套口袋掏出證件瞧了一眼:「凱登.哈里斯⋯⋯蛤?竟然比我們小六歲。我比較喜歡找年紀大一點的對象,還以為他也是呢⋯⋯」
他將證件和皮夾歸回原處後,便躡手躡腳地穿越客廳,來到一間供放雜物的庫房。
庫房內堆滿樣式一致的黑色紙箱,側面則貼上標籤指示內含物品的項目。
他抽出埋藏在裡頭且沒有標籤的箱子,打開蓋子以後,將最上面的牛皮筆記本拿出來,以箱內的筆在最新一頁寫下幾串符碼。
他一邊寫一邊不忘留神傾聽屋內動靜。一當他聽到臥室門打開的聲音,他便迅速將東西全數收好,從庫房走出後反手將門帶上。
站在客廳的凱登,已經套上白圓領衫和丹寧長褲,瀏海梳整於後露出光潔的額頭,語氣也變得客氣許多:「我剛剛失禮了,如果讓你感到不悅的話我很抱歉。」
「那沒什麼的。」他隨手一揮。
「謝謝你不介意。」凱登抬眼,怯生生地發問:「那個⋯⋯你其實是他的雙胞胎兄弟吧?」
他除了滿頭問號實在不知道要說什麼:「你怎麼會⋯⋯?」
「我怎麼想都覺得你們不是同一個人。他有說過,有個人跟他長得很像,別人常誤認他們。那麼他說的很像的人,應該就是你了吧?」
常常被誤認?那是他小時候太不成熟才露出馬腳的事⋯⋯是艾弗里跟這傢伙聊童年往事,還是最近出了什麼差錯?他暗自希望不是後者。
「噢,對。是我沒錯。原來他有跟你提過我啊!你可以叫我埃利,也你請原諒我沒主動自我介紹。大家總分辨不出我們,所以我本來也想跟你開個玩笑的,」他向凱登示意握手。「萬萬沒想到你獨具慧眼。」
凱登盯著他的手一會兒,才趕緊伸出手回握。兩人意思意思搖個幾下,埃利便先放開了。
凱登不安地摸向後頸,顯然對當下的氣氛很不自在。「艾弗里呢?他現在人在哪?」
「可能是在哪間早餐店,正猶豫著要在店裡吃,或是外帶回來吧!」埃利聳聳肩。
儘管他撒謊隨意,卻不擔心凱登會想留下來等艾弗里,因為凱登看起來一副想逃之夭夭的樣子。縱使凱登的反應不如預期,他也可以假裝聯繫不上艾弗里——比如他親愛的兄弟沒帶手機出門——藉此明正言順拖延艾弗里與對方見面的時間;他真正需要擔心的,是當對方向艾弗里說到雙胞胎一事時,往後會產生的任何變數。
倒是凱登侷促地瞄著埃利,欲言又止地:「那難道你也知道他跟我,呃,昨晚⋯⋯」
埃利愣了一下才意識到現在這狀況對凱登來說確實挺尷尬的——
凱登與男人共度一夜,隔天男子消失,男子兄弟出現,而凱登搞錯了人因而從背後抱住了對方的兄弟。
埃利別有深意地笑著:「我不知道。我想你們的關係很好,但他沒跟我說你們相處的任何細節。實際上,我和他連敘舊都來不及了。」
凱登像找到台階般鬆了一大口氣:「你說的沒錯!你們今天才相認,一定有很多話要談才是,那⋯⋯我還得去上班就先離開了!」
說著凱登便像腳底抹油似的溜到玄關。
埃利悠哉地走去為凱登打開大門。
期間或許是為了緩解氣氛,凱登眼睛咕溜咕溜地轉著像是不知要放哪兒好,最後才拋下了一句:「下次我們三個人一起聚聚吧?」
這明顯只是客套話,還猶豫了這麼久才說,可見說者並不怎麼情願。埃利笑彎了眼,並不吭聲。
而後在凱登一踏出家門,他便把門扉關得牢實,還翻了白眼、仰天長歎。
「他媽的真的是有夠煩!」
他一手抓亂自己的褐髮,還握拳敲了幾下從剛才就莫名發脹的頭殼。真希望這麼敲一敲就能像修理壞掉的電視機一樣,把艾弗里的記憶都叫出來讓他瀏覽一番。
但他怎麼回想昨天後來的那段時間,腦袋都是一片空白。像是被一片白布遮住似的,不管他怎麼撕扯白布都堅牢不破。
他走回茶几拾起煙斗,得先讓自己靜靜才能出門辦事。任何的情緒不穩都會加速切換身份,他現在可沒有餘裕讓自己胡來。
他叼著煙斗橫越客廳,推開陽台玻璃門,換上陽台拖鞋,倚著欄杆,眺望街景。吸著煙的同時,他感受到微風透來的涼意舒爽宜人。
他轉而把玩起手上的石楠木煙斗。雖然是年輕的木頭並不昂貴,但花紋美麗,摸起來質感極好。
這個時候他忽然覺得一切都無所謂了,管艾弗里知道了什麼、管凱登會不會又跟艾弗里說什麼、管艾弗里為什麼要把近乎全新的衣服褲子鞋子拿去丟掉——這些都跟他無關了。他只需要吸煙和深呼吸,除此之外不用做任何一件事,便能安然地活著。
然而這些要素還過於繁雜,他知道,吸煙可還得具備健康的肺臟,以及定期補充菸草和打火機燃料的資金。安然的感覺是建立在這些不可控而搖搖欲墜的根基之上的,隨便被他一吹,也得像那縷煙一樣地消散。
他復又想起他的誕生緣由,還有身上背負的重擔是什麼。他吸了好幾口煙。
如果可以選擇的話他其實不想吸煙吸上癮的,雖然不想怪罪別人,但最初確實是老菸槍米婭,以著頭頭是道的語氣胡說八道:「埃利你的情緒困擾⋯⋯唉,既然不能喝酒麻醉自己,不如就試試菸吧?」
她所指的是香菸。或許是因為香菸已與在組織內被她測謊的記憶所聯結,他很討厭又濃又嗆的菸味,未料之後因緣際會遇到喜愛的果香菸草,竟也染上了煙癮。
想想如果米婭身處黑幫,大概會以同樣的句式,提議他不如吸毒看看,而他或許還真的會試上一次,那麼人生也就毀了——雖然這具身體的三分之二人生早已毀得徹底。
不過不管再怎麼爛,人生也就這樣了,其實沒有什麼好要掙扎的。
大概是他接受了在黑暗底層的處境,他的注意力順利地重回了當下。
剛才他其實有注意到,白襯衫上有好幾處沾到了些微的血跡。說不定就只是因為這種原因,艾弗里就打算把整套都丟了,誰知道呢?想想對方可是第一次目擊現場,害怕到失去判斷能力也是情有可原。
而按照艾弗里丟垃圾的習慣,一定是拿去公寓外的垃圾箱的。清潔員一周兩次會把公寓垃圾集中收走,在那之前,那包可能會成為關鍵證物的垃圾會一直埋在其中,假使有誰拿去化驗的話,事情就大條了。
果然還是現在就把那包垃圾載去焚化爐吧。
他一轉身想走進室內,朝陽升起的光線恰好刺入他眼簾。他眨了眨眼,忽然發覺對面有哪裡不太對勁。
陽光底下照得對面花花綠綠的公寓各個色澤鮮明,路邊則停靠住戶的車輛。他瞇起眼睛仔細查看,頓然發現某輛車子型號牌子沒見過,並不是對面公寓住戶的。
這裡的每個停車格都是私人位置,難道對方是不小心誤停的嗎?還是,經驗不夠老道的跟蹤者?2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fG1HVuBk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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