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平靜,暴風雨來臨之前不都是這麼平靜嗎?公司裏車來車往,同事們一如俱往地工作,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無論我走到哪,都有一道無形的牆將我和同事們隔開;部分同事甚至不敢和我打招呼、不敢和我說話,他們都怕惹禍上身。
就因為吃飯的碗大了點,我把曲靖的黑白兩道全得罪了,我身高1.78米,體重71公斤, 29歲,不端這麼大個碗吃得飽嗎?要是連飯都吃不飽,如何有力氣為人民服務、為國家創造財富?
現實就這麼冰涼,我還不滿30歲,早已閱盡人間滄桑,歷經人情冷暖,同事們的反常舉動我置之一笑;在滇東北的叢林裏,連續13天我見人就躲、見人就逃,沒有跟人說過一句話,叢林裏靜得出奇、靜得可怕;孤獨、寒冷、饑餓、毒蟲、疾病……時時刻刻都在折磨我,無時無刻不在侵蝕我的意志。為了完成訓練、為了活命,我如同牲口般生吃下能吃的一切東西。
主人階層想盡一切辦法孤立我,嘿嘿,出叢林時,13天未與人溝通、交流,我的表達能力嚴重退化,目光呆滯、反應遲鈍、表情僵硬……孤獨是什麼樣的滋味?能把人逼瘋,我數次想對著自己的喉嚨或者心臟來一刀,只求解脫。孤立我,有沒有搞錯?曲靖城有100萬人,主人階層能左右的只是這家垃圾公司。
發現一份維修合同沒有加蓋公章,我拿著維修合同到前臺接待辦公室蓋章。沒想搭理誰,卻有人主動搭理我,朱鵬,總經理胡亮的小舅子。
朱鵬說道:“你死定了,敢打員警!市公安局和項棟家不會放過你,被你打傷脖子的員警還在醫院搶救,醫院第二次開出病危通知,他要是死了,槍斃你十次都不夠!”
我一聲冷哼,道:“那個員警是大熊貓、滇金絲猴、還是藏羚羊……如此值錢!”
“你也不撒泡尿看看你是什麼東西?項棟他爹和賴董事長是兄弟,那三個員警的父母都是市委市政府的領導,說你在這家公司就是一條狗,你還不服氣!你爹在曲靖不算什麼,你在曲靖城、在整個中國都是一條狗!”
“你除了會當小舅子,還會幹什麼?出了集團公司這道門,你吃屎都要被狗擠到廁所裏!”
“死到臨頭了還嘴硬!”
“要不是看你姐夫的份上,就憑你剛剛那句話,我送你一張病危通知,到醫院陪那個員警。”
此話一出,朱鵬低下頭,不敢看我的眼睛;真是看他姐夫的份上,如若不然,送他一張病危通知,讓他到醫院好好反省。
朱鵬的話有如晴天霹靂,真是醍醐灌頂,讓我豁然開朗,不僅我們公司有主人階層和狗階層,曲靖這個隸屬於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地級市,也有主人階層和狗階層。
我向前兩步,指著朱鵬的鼻子,罵道:“馬屎外面光、繡花枕頭一包草、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說的就是你們這群狗雜種;有種別靠關係、別走後門,到人才市場和畢業就失業的那一兩萬應屆大中專畢業生公平競爭。賴自林算個球,把項棟這樣的人渣安排進公司,還有沒有黨性?還有沒有原則?我正要找他呢!市委市政府的那些狗官,又算個球,他們的狗頭我讓長上去就長上去,有一天我若是想把這些狗頭摘下來,如同到公共廁所撒泡尿,就這麼簡單。你告訴項棟,有一頓大餐在等著他,一堆如同小山般的磚頭、幾十根鋼管、五六把鋼刀……會全部砸或者砍在他身上,你讓他等好了,他只管逃,找不到他,我會找他爹!”
朱鵬的臉上,盡是驚恐,從桌上抓起香煙,取出一支,說道:“偉哥,開個玩笑,別往心裏去,抽煙!”
我沒有接他的煙,而是直接離開前臺接待的辦公室。完全清楚了,公司的總經理、副總經理為什麼不在公司?為什麼會裝聾作啞?我就一炮灰,就一陪太子讀書的料。
我說了大實話,同樣朱鵬也說了大實話,在這家公司我確實是條狗。2007年11月,我從廣東回到曲靖,次年2月份,市勞動局舉辦招聘會,我投出四份簡歷接到三份面試通知,在父母的干涉下進了這家垃圾公司;相比之下,我還是喜歡大型私企或外企的工作氛圍。
我的悲劇源於沒有給自己一個準確的定位,在這個骯髒的諸侯國,我不是叢林中的猛虎,也不是由鋼筋水泥構建的叢林中的王者,我就是一條狗。
回到辦公室,我只覺頭昏眼花、天旋地轉,時間仿佛在倒流,空間在逆轉,將我穿越到封建社會。這個案件,不再是主人階層和狗階層的矛盾,而是特權階層和工人階級之間的矛盾。
那兩個特警,此刻應該正在向曲靖市公安局的大當家和二當家彙報,大決戰即將爆發。可以肯定,我到不了北京,可能連曲靖城都出不了就會被員警打成篩子。
往國境線跑?未經允許擅自越過國境線,就是叛國。我不當叛國者,我家世代忠良,要是私自越過國境線,我對不起列祖列宗,對不起九泉之下的師父。
給省電視臺和報社打電話?求助社會輿論,就算是秘密錄製了也播不出去,過不了省委宣傳部審核這一關。向紀檢監察部門舉報?時間上來不及,等紀檢監察部門做出反應,很有可能我早已被員警亂槍打成篩子。曲靖市公安局此舉,就是要將人活活地變成鬼。
就在這時,我辦公室的電話響了,我抓起電話,說道:“您好,曲靖安特!”
電話那頭,是曲靖市公安局110報警中心的領導,用社區警署那個混蛋班長的話說,這個領導在曲靖市公安局根本就不算什麼領導,這個不算領導的領導,一言一行和朱鵬如出一轍,甚至更為露骨,讓我主動承擔所有責任,否則格殺勿論。
我回答道:“在死之前,我會滅你九族,最低限度,殺你全家!”
這個不算領導的領導答道:“我只是個傳話筒,這是曲靖市公安局黨委和局領導的意思。”
是什麼樣的力量讓曲靖市公安局出爾反爾、言而無信?再清楚不過,有一股黑惡勢力在左右曲靖市公安局領導層的決策,如何應對?
師父曾說,論單兵作戰能力,你很優秀,但是把你放到一個普通的連隊裏,你必定是最差的那個;如果我正好是這個連隊的指揮官,有作戰任務肯定不會帶上你。
驕傲自大、目中無人、持才放曠、盛氣淩人、陰損刻薄……很多時候,在師父面前我一無是處,經常被師父罵得狗血淋頭。
孤軍作戰,正好啊!師父不是說我單兵能力強嗎?
見招拆招,計上心頭——渾水摸魚!
這灘死水太清澈了,我看得清楚,同樣曲靖市公安局也看得清楚,左右市公安局決策的黑惡勢力同樣看得清楚,要是這灘死水渾濁不堪呢?
我一把抓起辦公桌上的有線電話,快速撥打114。
“喂,你好,請幫我查一下曲靖市保密局辦公室的電話號碼,謝謝!”
大嘴洩密了,在和項棟閒聊時把曲靖市公安局久而未破的大案要案說了一個遍,我向保密局的領導轉述這些案件,同時坦白,這是在報復大嘴。當然,保密局的領導肯定會問我為什麼要報復大嘴?我如實彙報,並且保證決不二次洩密。最後一句話很關鍵:曲靖市公安局的局長和政委收項棟家的錢了。
“喂,你好,請幫我查一下共青團曲靖市委辦公室的電話號碼,謝謝!”
我向共青團曲靖市委預訂烈士,同時為大嘴所在的警署申請“青年文明號”,以及為大嘴申請“五四獎章”,使得接電話的人哭笑不得。
共青團曲靖市委的書記勃然大怒,在電話裏宣佈:我的烈士稱號沒了、大嘴所在警署的“青年文明號”沒了、大嘴的“五四獎章”也沒了。
“喂,你好,請幫我查一下市紀委辦公室的電話號碼,謝謝!”
接線員說道:“您還需要那些部門的電話號碼,一次性告訴我,我幫你一次性查完!”
我回答道:“這可能是最後一個,哦,對了,還需要市委辦公室的電話號碼,也可能還需要查很多個,我現在也不知道我還要打多少個電話!”
“你能告訴我是什麼事嗎?別誤會,我只是想幫你準確地拔通電話!”
“謝謝你,姐姐,非常感謝你,你的聲音可真好聽,恐怕過了今天,我想聽都聽不到了!我就要死了,想跟這些部門的領導打聲招呼,免得我死後他們措手不及、手忙腳亂!”
“你這不活得好好的嗎?男子漢大丈夫怎麼尋死覓活的?”
“看在你這麼熱心幫我查號的份上,我告訴你。三天前,有人賄賂員警,到我上班的地方打我,我只用了三招3.2秒制服三個員警,還繳了其中一個員警的槍。現在,有人想把我當炮灰、替罪羊、替死鬼,替賄賂員警的人,還有那三個員警受罰,往死裏打我一頓,再把我扔進監獄,關三到五年。我肯定不幹啊,所以我決定,跟曲靖市公安局拼個魚死網破、玉石俱焚,請曲靖市五班子的領導當觀眾,同時也請他們提前準備下,別到時候手忙腳亂、不知所措。”
“那個打員警的人就是你啊,我說你什麼人啊,大難臨頭了還跟玩似的!”
“泰山崩於面而面不改色,這才是真丈夫!為了保護國有資產,由於肌肉記憶,外加條件反射,把員警吃飯的玩意兒砸了,讓曲靖市公安局在全市人民面前威風掃地,就這麼簡單。”
“市政府辦公室的電話號碼還要不要?”
“要啊,順便幫我查一下吧,謝謝你啊!”
我非常感激這位美女,不用重複撥打114了,拔通市紀委的電話。
和共青團曲靖市委的書記一樣,曲靖市紀委的書記勃然大怒,表示連同曲靖市公安局的局長和政委一起收拾。
接下來是市委和市政府辦公室的電話,工作人員表示,一定向市委書記和市長彙報,絕不姑息,不管左右市公安局決策的人是誰,一定從嚴懲處。
最後撥打的那兩個電話,我個人認為很關鍵,市人大和市政協,我問曲靖市人大:在遭遇暴政的前提下,人民面對員警的血腥鎮壓,什麼樣的舉動才是合法的?再問曲靖市政協:中國的社會階級如何劃分?那一類人是特權階層,享受哪些特權?
這兩個部門的工作人員表示,一定向人大主任和政協主席彙報,對於踐踏法制的人,卻不姑息。
但是,在向這些政府部門的領導彙報時都遇到同一個問題,這些領導一開始都認為:這是個精神病人打的騷擾電話。
我重複同一句話向他們解釋:請你或者是你身邊的工作人員先向曲靖市公安局核實情況,否則不等我向你彙報完,你就會把電話掛了,認為這是個精神有問題的人打來的騷擾電話。
有一個號碼,我打過無數次,這個號碼如同我的名字,我不會忘記,但是我沒有勇氣撥打,那就是我家的電話。我不想爸爸為我擔心,不想爸爸為了保護我而委曲了他自己。我長大了,不管雷霆閃電、狂風驟雨、斧劈刀削、煙熏火燒……任爾東西南北風,風雨我一肩挑。
我想,曲靖市公安局的局長和政委此刻一定很忙。
我也好忙,同事們被我關在門外,既然集團公司的領導和我們公司的領導都不管我了,公司的事我還管了幹什麼?
找我簽單的同事隔著玻璃門往裏看,我一手拿著有線電話,另一只手向他們一揮,同事們自覺地離開了,只是可憐了那些需要辦理三包索賠的客戶,只能老老實實地在維修車間或者是客戶休息區等待。
打完電話,我打開玻璃門,沒去前臺和車間向同事們打招呼,而是靜靜地坐在辦公室裏,喝茶、看電腦。這四天,積壓了數十份維修合同,在此刻之前我完全沒有時間和精力處理,就壓著吧!
有個同事發現我辦公室的門打開了,立刻站到門口,問道:“偉哥,可以簽單了嗎?”
“嗯!”我回答道。
維修合同如同雪花般飛進辦公室,好好工作吧,趕在死之前,把積壓的所有工作全做完。如果我死了,所有罪名都會強加在我身上,起因是為了保護國有資產,所以不能讓神聖的“起因”受到玷污,我只有一條道可走,就是好好工作、努力工作。
再則,水已經渾了,我能做的事就是找個最不引人注目的角落,安安靜靜地吐著泡泡,一口接一口地喝著渾水錶層的水,因為渾水錶層的水相對乾淨。
只須保持沉默,等待在沉默中爆發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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