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有病 - 21

　　小禿毛兔哭了。

　　邵允鋒自己也不清楚那是種什麼樣的情緒——他只記得小禿毛兔喚了他的名字，帶著令人心軟又心癢的腔調，可憐極了。

　　但這還不足以構成他過來的理由。邵允鋒也有短暫為此感到困惑，但也沒多少時間讓他慢慢想了。

　　急匆匆開著車進了那片眷村、停在那扇鐵門前，拉手煞車時才想起自己居然在家庭聚餐中途離席。

　　算了。他開了車門，走上前按門鈴。寵物對自己而言，似乎比較重要。

　　「邵允鋒……？」

　　過了不久，小禿毛兔睜著一雙微紅的眼，原本警戒的眼神在看見來人的下一刻瞬間轉回虛弱；軟軟的聲音沒有電流干擾，乾淨澄澈，呼喚著男人；不算小巧但很瘦弱的手扒著鐵門，像隻營養不良以致掉毛的兔掌。

　　不，絕對不可能是這樣——邵允鋒將最後一個譬喻趕出腦袋——寵物怎麼可以營養不良？這一定是主人沒養好。

　　要禿也是被他摸禿的。

　　「我來了。」

　　男人伸手覆上他的，一點一點，將蒼白中泛著紅的指節收進掌心。劍眉此時微微蹙起，平時凌厲的雙眸散發出一股擔憂的氣息，炙熱的掌心滲出了汗液。

　　許是男人到來而後知後覺出現的害臊，溫亮低下頭吸了吸鼻子，試圖收回手，卻沒想到將對方也一起拉過來了。

　　「……進來吧。」

　　溫亮仍然低著頭，不敢抬起。

　　他不敢說，邵允鋒一開口，巨大的怦怦聲就開始在胸腔內迴響。

　　他不敢說，自己想要彎曲手指，跟他的手扣在一起。

　　他也不敢說，男人的手掌太燙了，燙得他心臟都要融化了。

　　邵允鋒帶上鐵門，見小禿毛兔用他全身少有的完整皮毛對著自己，嘴角動了兩下，終究禁不起誘惑。

　　他緩緩靠過去，瞇起眼垂下頭，兩片薄唇壓在溫亮凌亂的黑髮上，淡淡的清香溜進鼻腔。

　　小禿毛兔停住腳步，邵允鋒順勢貼得更緊，近得溫亮能感覺到他吐出的氣流拂過頭皮，在毛髮之間穿梭。

　　「……會臭嗎？」

　　「不。」邵允鋒低聲道，「很好聞。」

　　並且非常令人上癮。

　　他聽見他的吸氣聲，鼻水沒有擤乾淨，吸的聲音不大，像有幾張報紙被揉成團。

　　男人嗅聞小寵物的體香，毛尖輕輕掃過鼻頭；握著對方的手收起，小兔子的細微顫抖被他壓下，毫無阻礙地貼上那片缺毛的皮膚；他取下溫亮臉上那副厚重眼鏡，將其收在胸前口袋裡。

　　「別哭。」

　　邵允鋒扳著他的肩膀，手一拉，受驚嚇的禿毛兔便落入懷裡。

　　他還記得母親在自己還很小的時候很愛抱抱，每次回來都一定要抱一下，抱得很緊，把他擠得幾乎喘不過氣。

　　可他那個時候不喜歡抱抱——因為這表示唯一會關心自己的母親又要離他而去，把他跟弟弟留在家。

　　原來也有不會令人反感的擁抱啊。他施了點力，將他抱得更緊。

　　懷中的人在發抖，邵允鋒略略思索幾秒，空下來的手慢慢貼到小寵物背上，沿著肩胛骨邊緣撫摸。

　　男人的體溫很高，隔著布料仍能感受到那灼人的溫度，更別說此時此刻的溫亮整個人都被他圈在懷裡，額頭抵著他寬厚的肩膀；一股體香傳來，充滿雄性賀爾蒙的氣息，讓溫亮整個人都有些恍惚。

　　小禿毛兔輕輕勾了勾指節，沒有做出反抗。

　　「還想哭嗎？」

　　溫亮努力把眼淚縮回去，用帶著鼻腔的音調悶悶地「嗯」了聲。

　　邵允鋒聞言，腦袋快速回憶之前母親怎麼哄自己的——他試驗性低頭用嘴唇點了幾下小寵物的髮旋，接著捧住溫亮的臉，用大拇指小心翼翼地抹了抹他的眼下。

　　小兔子的眼睛都紅了，眼周也腫了起來。這讓邵允鋒有些自責——主人沒把寵物養好，讓小寵物受傷了。

　　男人罕見地緊張起來，這是他初次學著哄人，連他弟邵允川都沒被他哄過。

　　隱隱記得母親會一邊拍著他的背，一邊溫柔地在他耳邊說「不哭不哭，我們允鋒最勇敢了喔」。

　　於是溫亮便聽見這位先生用冷冰冰的語調，說出完全不符合他的語句：

　　「不哭，不哭。」

　　「你很勇敢……不哭。」

　　噗。

　　溫亮抿著嘴笑了出聲，本就紅腫的雙眼此時眯得只剩下細細一條線。

　　要不是沒有眼鏡又被眼淚模糊視線，溫亮真想看看對方的臉現在會長什麼樣子。

　　他抬手握住邵允鋒的，「好，我不哭。」

　　邵允鋒仔細瞧了瞧溫亮的臉，再度將小寵物抱住，拍拍他的背。力道不算溫柔，但足以讓他的內心裡的種子發芽。

　　直到兩人終於在一起，甚至過了很多年之後，溫亮仍舊會想起這個難得不燥熱、有點溫馨的晚上。

　　小花貓從圍牆跳下來，盯著兩個相擁的人類「喵」了一聲。

　　邵允鋒聞聲抬頭看向牠，貓咪的瞳孔立刻縮成一條縫，背部炸毛，對著這個看起來就很不善的人類哈氣。

　　「好、好了……我們進去吧。」溫亮推開男人，摸摸自己發燙的耳垂，「我幫牠弄點晚餐……」

　　邵允鋒對禿毛兔的舉動略有不滿——他居然為了不知哪裡跑來的貓推開自己。男人湊近正在開門的溫亮，無視底下花貓的警戒低鳴。「你的貓？」

　　「不是……是野貓。」

　　既然如此。他挑眉，「那別讓牠進門，身上可能有寄生蟲。」

　　溫亮開門的動作停下，為難地看向貓咪，吸了下鼻子。「那……那就只能待在外面了嗎？可是，等等大概就要下雨了……」

　　花貓舔舔前爪，絲毫沒感覺到人類的掙扎。

　　「你想養牠嗎？」邵允鋒問道。老實說他並不介意小禿毛兔養自己的寵物，畢竟他太孤單了，找個寵物陪伴也很好——當然，要是這隻寵物不會分散小禿毛兔給自己的目光就更好了。

　　溫亮聽見男人這麼問，摸摸鼻子，搖頭。「不了，我……養不了。」

　　「為什麼？」

　　「……我怕把牠養死。」

　　或是牠會被誰丟了。

　　溫亮依稀記得那隻小黑貓，小得能縮成一個毛團，被他捧著，窩在掌心喵喵叫。

　　連大姊都說牠可愛了，還拿手指搓牠的背，被軟軟地舔了一口。

　　如果不是那樣……牠原本可以活下來的。

　　溫亮抿著唇，蹲下身，貓咪立刻靠過去蹭他的腳。

　　「想養就養。」邵允鋒看出他的猶豫，說道。溫亮的理由似乎很恰當——不過這個對邵允鋒而言顯然不是理由，「我幫你也行。」

　　見男人靠近自己，三花貓不甚友好地瞪著他，只不過因為溫亮安撫而沒有亮爪。

　　「去洗臉，帶牠去看獸醫。」

　　有那麼一瞬間，溫亮覺得在邵允鋒那雙淡漠的眼眸底下，似乎也是溫暖而不灼熱的。

　　他對著邵允鋒露出感激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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