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有病 - 16

　　買晚餐時在巷口遇到上次那位老爺爺神父，對方在暴雨中穿著神父袍，撐著桃紅色還有貓耳朵的雨傘，畫面有些滑稽。溫亮忍不住笑了出來，用自己的墨綠色大傘，在小七的騎樓跟神父爺爺交換。

　　「謝謝你，願天主照拂你與你的家人。」神父接受他的好意，畢竟傘太小了，長袍容易被水濺到。「原諒我多說一句，困擾你的問題似乎解決了。」

　　溫亮歪頭，投去詢問的目光。

　　自己看起來心情很好嗎？

　　「氣色很不錯，天主有聽見你的聲音。」

　　全世界的宗教怎麼都有點類似呢。溫亮想。這句換幾個名詞，就很像和尚道士或什麼路邊算命師會講的話。

　　不過意料之外的是，他很討厭後面那幾位，可這位神父他討厭不了。

　　「對了，」神父在分別之前又說，「穿長褲的話容易濕喔，濕了就容易感冒。」

　　溫亮低頭看看自己已經濕透的褲腳，無奈接受老人家善意的提醒。

　　也許是對方散發出的氣質太和藹可親，又或許是那神聖純潔的氣息，那股獨屬於教堂的乾淨香氣……總之，溫亮無法對對方產生厭惡的情緒。

　　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神奇的人啊。撐著桃紅色貓咪雨傘回家的路上，溫亮邊走邊想。他的長褲濕了一半，膝蓋以下都貼在皮膚上，黏黏糊糊的，冰冷鑽入毛孔，水貼著他那少了毛的皮膚滑動。

　　溫亮換了短袖短褲，草草結束晚餐。他看了看自己略略泛死白的皮膚，吞了口口水，終究沒有贏過心臟上那源源不絕的麻。

　　沒關係的。溫亮拿著鑷子自我安慰著。反正邵允鋒說過了，他喜歡的就是自己身上這種皮膚。

　　怪異又畸形的皮膚。

　　他放下鑷子，用指腹大力摩娑左手無名指指背。剛剛新生出了兩個圓形淺坑，其中一個在靠近指根的地方，另一個在原本中間那塊血痂的位置，看來像個有凹點的隕石坑，邊邊流著一圈血。

　　血被抹開了，於是整個指背都沾染了薄薄的血水，一部分鑽進毛坑，形成兩個紅點點，一部分依附在指尖，紅得像女孩們的腮紅。

　　溫亮往後一靠，閉上雙眼仰起頭，辦公椅背發出吱呀聲，被暴雨吞沒了。

　　自己很幸運。

　　他睜開眼，眼下的陰影濃重幾分。

　　帶著這個壞習慣躲躲藏藏十多年，原本都打算好就這麼蒙混父母、隨便過完這一生了，有沒有伴侶都沒關係——沒人會接受他這種異形。

　　可是邵允鋒……邵允鋒對自己說過，「我很喜歡你的皮膚」。

　　真是矯情。他自嘲地想著。又不是女生，這樣算什麼。

　　「鈴鈴——鈴——」

　　鈴聲打斷溫亮的自怨自艾，他摀住臉深深吸了一大口氣，點下接通。

　　「……喂？」

　　「溫亮？是你嗎？」

　　電話顯示是陌生號碼，那頭的聲音有點耳熟，但溫亮想了幾秒都沒想到答案。

　　「嗯，你是……？」

　　「我寧宇啊，」那人笑出聲，「魏寧宇，大學室友，不記得啦？」

　　那三個字放出電流，溫亮感覺自己握著手機的掌心被電麻了，連意識也跟著麻了。

　　「……啊，是你啊，好久不見啦……」

　　溫亮隨隨便便應付對方，掐著大腿讓自己不要掛斷電話。

　　他們已經幾年沒見面了，魏寧宇的聲音依然很溫柔，讓溫亮有一瞬間失神，思緒又飄回了大學。

　　對方說自己在公司裡看到了他，說老同學改天約出來吃飯，說原來他還在台中，怎麼沒有去找他呢，都被溫亮嗯嗯啊啊敷衍過去，草草結束對話。

　　真正按下紅色掛斷鍵以後，溫亮才發現自己的大腿一片紅，明天絕對會瘀青，晚點要用萬金油揉一揉。

　　邵允鋒淡淡地看著前面人的長袖，忽然出聲道：「下次直接穿短袖出來吧，別換了。」

　　正將貓耳傘收起的溫亮一愣，抬手掃視兩眼自己的衣著，將傘掛到門邊的掛鉤上。

　　「……穿拖鞋……」

　　對於禿毛兔生疏的轉話題方式，男人表示不置可否，順著他的意思不再提起。

　　「邵先生，今天……」

　　邵允鋒皺眉，溫亮便止住了聲，等待男人發話。

　　迎上小禿毛兔的視線，他莫名有些心虛——但卻不知從何而來。他吞下了原本想說的話，用跟方才的溫亮同樣生疏的語調提出一個要求：「……以後離葉書鉑遠點。」

　　溫亮疑惑，「葉書鉑……誰啊？」

　　邵允鋒不自覺放軟語氣，劍眉不再緊蹙，「今天跟你聊天的那個。」

　　「啊，喔……好的。」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不過金主的話就要聽。

　　虧他還覺得那位年輕人很不錯呢。

　　不是，想說的不是這個。邵允鋒見到對方乖乖應允的模樣，心底有些煩躁。他壓著溫亮的肩膀讓他坐下，雙眼定定地看著。片刻，他單膝跪在他身前，右手捧著那人的小腿肚，用五指緩慢堅定地揉捏。

　　小禿毛兔仍然有些防備自己，肌肉非常僵硬——這讓邵允鋒不太爽。

　　遠離那個只會八卦的傢伙只是其次。他享受著療癒的觸感，眸子一動不動，牢牢注視著溫亮。

　　要是葉書鉑發現他的好了該怎麼辦？

　　邵允鋒手上力道重了些許。

　　他不允許任何人看見禿毛兔的皮膚，哪怕葉書鉑不可能對溫亮產生任何慾望。

　　邵允鋒很不爽。

　　看到自己的所有物跟別的陌生人比跟自己還親近，就更不爽。

　　「以後叫我名字。」

　　「欸？名字？」

　　「邵允鋒，直接叫我邵允鋒。」

　　名字是第一步。他伸手箝住溫亮的下巴，強迫溫亮與自己對眼。

　　溫亮剛進入半發呆狀態，突然聽見這一句莫名其妙的命令，再突然被霸氣的扣住下巴，強迫性陷入對方的深邃眼眸之中。

　　男人認真的眼神，使得溫亮感覺腿上那片跟對方相觸的皮膚倏地竄起一陣麻。

　　「……好的……」

　　男人皺眉，「也不要用尊敬的語氣。」

　　溫亮愣住了，臨時也想不到要怎麼回應。邵允鋒沒有催他，手上力道放鬆些許，緩緩磨過下巴稜線，無形中點燃了溫亮內心深處的火焰。

　　不過溫亮這時候還沒有發現——邵允鋒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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