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有病 - 20

　　溫亮被老同學拉著交換了Ｌｉｎｅ，魏寧宇的頭像是他自拍的大頭照，背景貌似是樹林，充滿綠意。

　　「你最近忙嗎？」溫亮隨口一問。

　　「忙啊。」他笑道，「行政工作隨時都忙，特別是風揚，事情可多囉。」

　　「哈哈，辛苦你了。」

　　魏寧宇聳聳肩，雙手插在口袋裡，用皮鞋踢起一塊小石頭。

　　之後就沒有對話了，兩個二十八歲的男人肩並著肩，眼角各自帶著說不清的意味，一同走到目的地。

　　「今天謝謝啦。」溫亮壓下心頭的詭異感，扯出笑容道別，「改天換我請你。」這麼說著，他跨上機車準備發動。

　　「……等等。」

　　魏寧宇猶豫很久，伸手拉住他。

　　「怎、怎麼了？」

　　溫亮抬頭看向對方，有那麼一瞬間僵住了——魏寧宇半垂著頭，用相當深沉的眼眸盯著自己；男人背對著光源，陰影灑在溫亮身上，令他無端生出一股寒意。

　　「……沒事，」他看見他咬了幾下唇瓣，臉色變了又變，最終撐出一個完美得不像勉強的笑容。「最近颱風要來了，注意安全。」

　　溫亮從沒這麼清晰地認知到對方在對自己說謊。他在心底苦笑，覺得魏寧宇跟呂禾安真像——演戲都演得不錯，把自己唬得像個白癡。

　　「……你想問就問吧。」

　　他摘下安全帽，抓了抓頭髮，唇角虛弱地勾起。

　　魏寧宇抿唇，臉上的溫柔笑意逐漸淡去，手指緩緩彎曲，握成拳頭。

　　「你是……ｇａｙ嗎？」他如此問道。

　　當年的溫亮設想過很多種結果，但對於那個膽小的少年來說，真正的結果只有隱瞞到生命的最後一刻。跟呂禾安當好友或許就是他最大的讓步，他時時刻刻提醒自己——表現得「正常」點，再「正常」點。

　　禾安看見他媽塞給他的月老籤，以為是他為了變「正常」所求的，嬉鬧著對溫亮說：「求神問卜也沒用啦——對女人沒興趣就是沒興趣啊，還不如我介紹幾個優質好男人給你。」

　　溫亮遲緩了幾秒鐘，輕輕搖頭。他那時已經暗戀室友三年多，再幾個月，他們就要畢業了。他已經累了，也不想在這種時候將另一個人塞進自己心裡，溫亮只想要讓心思回歸安寧。

　　那個月老籤早早就被他丟了，上面寫會很快就找到幸福，根本就是鬼扯。

　　「……是。」

　　他鎮定地回答。

　　魏寧宇的表情有一瞬間扭曲——溫亮沒有錯過轉變的那瞬間，他的眉頭擰了起來，嘴巴微張，溫亮連他因驚訝而抽氣的聲音都聽見了。

　　沒有告白果然是對的，隱瞞自己不正常的事實果然是對的。

　　「很噁心，對吧？」

　　他聽見自己清冷平淡的聲音，平靜得彷彿是在陳述一個事實。同婚專法不能為他這種人帶來什麼，自己仍然是個令人噁心的傢伙。

　　溫亮突然笑了——他總算認知到當年的自己有多麼天真無知。

　　以為誰都沒有發現，以為只要自己表現正常，就能與室友並肩同行。

　　直到剛剛，自己居然還有那一絲絲期盼。

　　過去就算了，他憑什麼要求現在的魏寧宇接受這樣的他呢？

　　就像當初那個在半夜偷偷拔著手指毛、想像著某個少年自慰的人，毫無理由地希冀著有人會愛著如此不堪的自己。

　　可悲得令人發笑。

　　溫亮與魏寧宇對視，嘴邊的笑意漸漸褪去，徒留唇角一抹傷感。

　　「……晚餐的錢，我用ｌｉｎｅ轉帳給你……我先、先走啦。」他重新戴上安全帽，扣環「喀」一聲，將骯髒氣息鎖在裡面。

　　魏寧宇伸出手虛虛地攔住他，似乎還想說什麼，他卻沒心情聽了。

　　他發動機車，沒用多少力氣便撥開了對方的手，一點也不瀟灑地揚長而去。

　　幾片灰雲遮住月亮，朦朧又淒涼。

　　溫亮走了以後，魏寧宇咬住唇，嘴角試圖向上揚，卻又被地心引力拉下。

　　溫亮往臉上隨手一抹，赫然發現濕得像剛下過一場午後雷陣雨。

　　曾以為二十八歲的自己絕對比十八歲來得成熟，至少淚點會高不少——卻沒想到，親眼看到魏寧宇那個表情，他還是會想哭，年齡增長只不過是延遲落淚的時間罷了。

　　就算只是曾經，就算對方從未喜歡過自己，他依舊希望那個人把自己視為「正常人」。那副表情像把遲到多年的利刃，狠狠扎在溫亮已然傷痕累累的心上。

　　到家之後溫亮掏出手機轉給魏寧宇五百，便隨手將其丟在沙發角落。

　　溫亮舉起手，模糊燈光穿過指縫，視野隨著眼睫毛一次次碰撞而愈發朦朧。他摘掉眼鏡，用尚未換下的長袖用力擦拭臉部，臉頰被磨得一片紅。

　　心臟好痛，雨後冷意化做冰錐，噴出的血重複著凝結與流動的循環。空氣瀰漫著混雜了嘔吐物與廚餘的惡臭，重得連告解懺悔都洗不掉。

　　「……邵、允鋒……」

　　他低聲呢喃道，舌尖嘗到些許鹹味。

　　他需要某個人抱抱他，抱抱當年那個眼光不好、錯付真心的少年。就算對方從沒說過愛，那個男人仍舊是世上唯一肯接納自己的人。

　　溫亮抹開眼淚，拿起手機，點下通話。

　　「怎麼了？」

　　「邵允鋒，」溫亮聽見自己帶著哽咽卻又堅定的聲音，正透過電流傳進對方耳中。「你現在能來我家嗎？」

　　邵允鋒是真的有事，接到溫亮電話時他正在老家跟父母還有從隔壁跑來湊熱鬧的葉書鉑吃飯。原本想掛斷電話，不過看到來電人是禿毛兔，僅僅思考不到一秒鐘便選擇出去接電話。

　　「允鋒，你要去哪？」白瑩清問道。

　　「有電話。」

　　白瑩清有些疑惑，印象中的大兒子不會讓其他事情打擾家庭聚餐，就連公司的事也只能排第二——畢竟，由於她跟丈夫的工作很多，家人能聚在一起的時間不是很長，邵允鋒雖然性格冷淡，卻也不會讓多餘的事情佔據這段時間。

　　除非……

　　白瑩清眼珠一轉。大兒子有女友了？而且看來似乎正在熱戀中？

　　為求證實，她偏頭詢問大兒子的竹馬：「書鉑，允鋒這是……？」

　　「我也不確定，伯母等我一下啊，我去看看。」

　　葉書鉑說著，站起來跟上好友，臉上迸發出驚喜的八卦表情——因為他知道這絕對有內情，而且一定是那位溫亮！

　　最近有能力牽動邵允鋒心思的是誰？就只有他啊！

　　據他觀察，每次邵允鋒從那位的家回來的隔天，邵允鋒的工作效率就會大幅度提升；而據品牌部員工所述，他們副總監最近把案子退回的次數驟減，讓員工們的肝得到休養生息的機會。

　　葉書鉑跟在邵允鋒後面出來，正巧聽見好友對那頭低聲詢問：

　　「怎麼了？」

　　聽聽！居然這麼溫柔！還很有耐心地問對方怎麼了！他自己都沒這待遇啊！！

　　電話另一邊不是溫亮還能是誰？！

　　葉書鉑躲在牆角笑了笑，回到餐廳報告鐵樹開花的好消息。

　　「沒搞錯的話，應該是『那個人』啦！」葉書鉑回來坐下，夾了塊菜脯蛋進碗裡，燦笑著回答。「恭喜伯父伯母，那傢伙終於——開竅了！」

　　「是真的嗎？」白瑩清驚訝地瞪大眼，拉住身邊丈夫的手臂，「阿司你聽到沒，允鋒有女友了欸！」

　　「有啦有啦！」對比之下，邵培司對大兒子的戀情就顯得不太感興趣，「快吃飯，等等還要趕飛機。」

　　「好好好，」白瑩清拿起筷子，沒好氣地回話。「真是，好不容易有人要他了，你怎麼可以這麼冷淡呢……啊書鉑多吃點，等等回去幫我們跟你爸你哥問好啊。」

　　「好！」葉書鉑笑道，「我爸前幾天還問你們什麼時候有空，改天兩家一起吃個飯。」

　　「當然可……」白瑩清還沒說完，餘光見大兒子急急忙忙抓了車鑰匙要出門，轉了個彎問道：「允鋒你要去哪？你吃飽了嗎？」

　　只見邵允鋒穿上皮鞋，頭也沒回，簡短回答：「有事，飽了。」

　　白瑩清還想問什麼，邵允鋒卻毫不留情地走人了。

　　「……書鉑，他……」

　　「不用擔心啦，」葉書鉑安慰道，「他只是去追人了。」

　　邵培司聽聞，冷冷地「哼」了聲，「居然能讓他拋下父母，還真厲害啊。」

　　「阿司！」

　　遭受妻子不滿地瞪視，邵培司趕緊夾了老婆最愛的筍乾給她，消消她的怒氣。

　　葉書鉑微笑，內心給好友的追人大業加油打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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