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願》I. 歸故里 - 第二十二章最後記憶

目送兩個孩子離開，彌殊玥眨著眼睛將注意力重回活人身上，發現房裡的其他五人臉上神情不一，但共通點是血色盡失。

彌殊玥當然能看得出他們想在自己面前隱藏自己在害怕的事實，但其實，她已經相當佩服他們了。

家族中曾有跟特勤組合作的經驗，她也有幸跟著大哥出了一次任務，在那次任務中，她就親眼見到一個大男人被小小的動物靈嚇得兩眼一翻，暈了過去，醒來之後被二隊的隊長收拾了好大一頓。

後來那位隊員親自來家族中道歉時，窘迫地都不敢用正眼瞧她。

不過其實，她挺能體會他們的心情的。

至少他們怕的是鬼，而她竟然是怕人。

她根本沒有資格去笑話人家。

不知道彌殊玥對於他們的看法，六隊全隊都憋著一口氣。

昨天在周家大宅親眼所見的畫面加上夜裡的夢境帶給他們的衝擊和後遺症已經夠大了，現在又再親身體驗一次，雖然沒見到，但整顆過於激動的心臟還是有些麻痺。

「我們下去看看吧？」

不想刺激到大家，彌殊玥溫聲建議道。

可以不要嗎？

「我孤身一人下去的話，祂們可能還會上來邀請你們，到時候你們就自己處裡了喔。」

彷彿聽到所有人的心聲，喘了一大口氣的彌殊玥慢吞吞地把話補了個全。

「……」

這大概是他們聽過，最溫柔但最具有威嚇力的威脅了。

站在彌殊玥身後的苗筮軒臉上是比哭還難看的笑。

手指僵硬，渾身血液像是被冰凍過那般，苗筮軒覺得自己失去了對身體的掌控權。

「苗大哥？」背對他的彌殊玥像是感知到了什麼，微微側過頭，擔憂但不解地喚道。

彌殊玥輕柔的嗓子靠著空氣的傳遞，飄到耳畔，一股暖流從心頭劃開，注入血液之中，重新把生命的鮮活傳達給苗筮軒。

「在這。」苗筮軒反手握住彌殊玥蓋上他手背纖纖玉手，抓住的那瞬間，苗筮軒然驀然覺得他把全世界都掌握在手裡，安全感油然而生。

彌殊玥稍稍抬著下巴，看著那雙鳳凰的眼睛閃爍著豔紅的明亮，收起在心底默念著的咒語。

「幼幼班的各位小朋友們，我們走吧？」

察覺到彌殊玥目光的停留，苗筮軒重整回平時自帶的氣場，跩得二五八萬的苗大隊長重歸於世，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想讓所有人揍他。

但先留個活口，要打也先等事情都處裡完。

一刻鐘前動用了四個大男人都沒能打開的門此刻正大敞著，有如無聲的邀請。

門邊四個男人對著率先起身理衣服的嬌小姑娘行著注目禮。

還能怎麼辦？

是個男人就得硬著頭皮上。

諾大的基地，除了六隊辦公室之外，空無一人。

幾人腳步聲在大理石的地板上敲出深淺不一的旋律，一聲一聲的迴盪在一片死寂的同時，也重重的砸在心上。

承載著眾人的電梯從地下一樓下降到地下二樓，熟悉“叮”的一聲，電梯門緩慢的左右張開。

停屍間裡黑暗一片，電梯裡微弱的燈光用盡全力攀爬出去，但寡不敵眾，只照亮了電梯前方的一小角，剩下的依舊是由暗色稱霸江山。

「我記得，我們剛剛上去之前沒有關燈。」站在右後方的角落，方知珩盡責地陳訴事實。

「嗯，我沒關。」藍熠輕聲贊同道。

「其實這件事你們不一定要說。」

電梯之中，一句說出大家心中的嘲諷響起。

這種會讓人心裡發毛的事情就別說了。

彌殊玥打頭陣走了出去，氣定神閒地任由黑暗將她吞噬並問道「是哪幾個冰櫃呢？」

「最前面四個。」最熟悉解剖室的方知珩說道，摸黑走到印象中是電燈開關的地方，在牆面上探索了好一陣，終於找到光線的控制面板。

打開、關上、打開。

方知珩來來回回試了好幾次，意料之中卻仍是十分無奈地宣布道「燈壞了，沒反應。」

其餘幾人已經打開了手機裡內建的手電筒，確保自己不會摔的狗吃屎。

“嘰、嘰、嘰嘰、嘰”

「求求好心人告訴我，那是什麼聲音？」背對著冰櫃在桌子上翻閱自己一個小時前才打印出來的資料，藍熠感受到大家手電筒的光線全集中在自己身後，一邊問道，一邊慢慢地轉過身去。

黑暗、寂靜、停屍間還有詭譎的聲音，描繪出一個令人寒毛豎立的恐怖場景。

五束光線全集中第一排第一個的冰櫃上，只見那冰櫃的門在沒有任何外力干擾的情況下，緩緩地，自己打開了。

鐵灰色的櫃門翻開了整整一百八十度，冷空氣傾瀉而出，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那冰櫃裡威力十足的冷氣吹到他們身邊，幾人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冷顫。

手機內建的手電筒光線比不上他們標配的裝備，射程不夠的光線映照過去，朦朧一片，一襲隆起的白布就躺在那冰冷的拉板之上。

在場每個人都清楚，那白布之下蓋著的是何物。

「這位是？」彌殊玥問著，緩步而去。

「是周浩。」

彌殊玥無所畏懼的走到距離冰櫃還有大約二十來步的地方時，那個聲音再次襲來。

“嘰——”

第一排剩下三個冰櫃門也全部打開，整個解剖室的溫度又下降了一些，更讓人無法忍受的是越發強烈的屍臭味。

「平常味道不會這麼重吧？」

連最應該習慣這氣味的方知珩都輕蹙起眉。

這味道跟在酷暑時發現已經被棄屍三個月的腐爛屍體有得比。

“隆、隆、隆隆隆隆”

擺著周浩屍體的冰櫃拉板被向外拖出，而離冰櫃最近的彌殊玥還距離二十步之外，靜靜地看著這完全不科學的一幕。

她的臉色也不太好，一張小臉血色盡失，扛得過千奇百怪的藥草味，但快要在這強烈的屍臭味前彎下挺直的背脊。

「打擾了。」

狠狠吞了口口水，壓下翻騰的胃酸，低低地說了一聲，彌殊玥繼續了方才未完的步伐。

彌殊玥個子嬌小，順手拖了張椅子過去跪在上面才有辦法俯瞰周浩的屍體。

隔著白布摸了一下，確定摸到手臂的位置之後才拉白布的一角，露出一隻成年男子的手臂。

抬手，對鬼魂沒有心理壓力的彌殊玥頭一次摸屍體，還是被扒皮扒了個乾淨的屍體，總還是有些下不去手。

雖然不知道這會不會影響訊息的接收，但還是想問一句「有手套嗎？」

「啊！有的。」

本就準備制止彌殊玥徒手摸屍體的動作，方知珩飛速的地找出手術用的矽膠手套，送到彌殊玥手邊。

人死亡之後身體裡的微生物並不會跟著死亡，而是繼續成長，分解人體中可以使用的養分，而在這個過程，就會產生剩餘代謝物質，這些剩餘代謝物質被統稱為屍毒。

屍毒的感染力極強，接觸到就容易感染到全身，所以安全防護是非常必要的。

回應了月牙兒的感謝後方知珩就要退回原本的位置，轉身時手上的光線倏地滑過解剖室的一角，光影交錯加上眼角餘光的不確定性，短短一瞬間的畫面也夠他冷汗直流了。

光線隨著他的顫抖而哆嗦著，做了好幾個深呼吸鼓起勇氣的方知珩戰戰兢兢地用手電筒打亮那一角，卻發現那裡，什麼也沒有。

好像他剛剛看到的畫面就只不過是他自己的幻覺。

「法醫先生看到什麼了？」苗筮軒順著方知珩手上的光線看去，空空如也的角落讓他壓低聲音問道。

「沒事，應該是我看錯了。」也就那麼一剎那，再心理壓力巨大的情形下，看花了眼也不是沒有的事，方知珩移開手電筒，三步併一步地走回到他最一開始站著的地方。

「法醫先生，我覺得你可能沒看錯。」不知不覺被苗筮軒帶偏了稱呼，汪茗然兩眼發直地看著那個被黑暗完全壟罩的角落。

沉重到沒有一絲光線打擾的黑暗之中，隱約能看見四個模糊人影。

兩個影子是成年人的高度，中間牽著兩個小朋友。

一家四口。

兩個身子矮小的鬼影一直在扭動，活潑想要嬉戲的孩子心在他們死後變本加厲，一心想要掙脫父母的束縛，去找幾位有血有肉的大哥哥玩。

注意到這舉動的高延年面上冷得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天皇老子樣，手上倒是很誠實地抖得宛如中風。

當光線破開黑暗時，那裡空無一人，但當光線一移開，那四個人影又千真萬確的站在那裡，散發著緊迫盯人的寒意。

反反覆覆照亮再移開，高延年機械般的動作停止在彌殊玥勸說之下。

「鬼魂通常不喜歡光，所以你最好不要再這樣做了喔。」

戴好手套的彌殊玥，用著“你到底在想什麼”的眼神看著高延年，也間接證實了那個角落正有鬼魂的存在。

所有人眼觀鼻鼻觀心，把手電筒對著冰櫃前不遠處的地板，立志在這裡當一個木頭人。

好不容易安靜了，彌殊玥收斂了情緒，深吸一口氣，對著周浩的屍體說道「麻煩祢了。」

纖細的手指指尖，力度輕如鴻毛的貼在冰冷的血肉上。

一幀幀畫面打入彌殊玥的腦海中，周浩的記憶如電影那般，在彌殊玥眼前撥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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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得回來一趟，留下來吃個午餐吧。」

特地出了大門在花園前迎接許久不見的大兒子，周浩以一個和藹父親的姿態，與身邊高大卻纖細的周洛德說道。

「不了，我下午還有一個會議要開。」周洛德一點情面也不留的斷言拒絕，猶豫、思考，在他身上是全然不存在。

「那也去跟你張阿姨說說話、花點時間跟你的弟弟妹妹聯絡一下感情。」在商場上向來是別人看他臉色，哪有他看別人臉色的時候，周浩被親兒子這冷情模樣堵得心裡也不開心，說話間便帶上了情緒，商量轉變成命令。

沒想到周洛德根本懶得理他在商場上那一套，直接轉了話題「聽說你前幾天買了個青銅器？」

被人捧習慣的周浩以為兒子注意到他的情緒便主動找了個話題想跟他聊天，一點也沒有多想的順著話題接了下去「是啊，一個兩千多年的古董，我那些朋友看了都覺得我撿到寶。」

一直把重心擺在張春庭和兩個愛的結晶上頭，以至於在周浩的印象裡，周洛德還是十幾年前那個聽話乖巧的優等生、不吵不鬧的乖兒子，一點也沒有意識到他和大兒子之間相隔著長達十幾年的空白。

「我能看看嗎？」

周洛德和周浩一前一後的進了大宅，周洛德脫了西裝外套跟張春庭點了頭問好，彎下腰去摸摸兩個小孩頭頂，和兩個抱著他腰不放的蘿蔔頭溫聲說他跟父親聊會兒天，等等就給他們小驚喜，才成功脫身跟著周浩往二樓的展示廳去。

「看吧，多漂亮的一個小美人啊。」周浩得意的說道，兩眼癡迷地欣賞在玻璃櫃中倘佯在聚光燈下青銅鼎。

「是啊。」周洛德專注地看著古物，語調悠揚，似感嘆似讚美的道「極其有價值。」

稱讚青銅鼎就是稱讚老子有眼光。

當時的周浩就是如此單純的認為著。

「我很喜歡。」

周浩聽到大兒子用著如大提琴般低沉悠揚的聲音說道。

「能送給我嗎？」

耳邊“嗡”的一聲泛起耳鳴，周浩呆愣地看著青銅鼎，也不知道是哪根經不對，只覺得自己應該要說好，便不由自主地一口答應道「好啊。」

說完後，周浩回過神，懊惱地皺起眉。

還沒找個由頭將這話圓過去，讓周洛德平息拿走他新進收藏的念頭，他又聽周洛德說了句「謝謝爸爸。」

一句“爸爸”，哄得周浩心花怒放，他已經許久沒聽過周洛德叫他一聲爸爸了。

「對自己父親不用這麼客氣。」

周浩故作大方地擺擺手，還跟周洛德說還想要什麼一起帶走。

「不用了，我只喜歡這個。」

「那我就把它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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