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炎帶著黑米他們來到的這間旅館是映月鎮唯一附有澡堂的旅館,但是澡堂的數量只有一間。
旅館老闆是名憨厚的大叔,他自稱「利克斯」。早晨的時光他鮮少站在櫃檯裡頭接待客人,因為對映月鎮的人來說,太陽高升之時便是他們所有鎮民休憩的時間。唯有充分的休眠時間,才能為晚上到來的戰役做準備。因著映月鎮亙久不變的習俗,許多旅人在早晨經過映月鎮的時候,都會誤以為這座城鎮是座空城,便不會在此多做停留,唯有像是白炎這種對這一帶熟悉的人,才會知道利克斯的旅館其實有在營業。
為了讓旅客的停駐能夠徹底放鬆身心,利克斯專門打造出澡堂讓旅客可以透過泡澡緩解痠痛的筋骨,有的時候還會附上新鮮的溫泉蛋。此蛋的來源據說是B級魔獸蒙特鳥的無受精卵,但因為一個月前菲瑞泰爾大陸迎來今年最冷的寒冬,專門飼養蒙特鳥的蛋商告知可能會有一段時間供不應求,所以利克斯的溫泉蛋贈送數量也大幅減少。從一開始的每人一顆溫泉蛋,到最後變成每組一顆溫泉蛋,黑米他們自然把僅有的一顆溫泉蛋給小男孩──小金享用了。
小金這個名字是小米粒幫男孩取的。由於小金年紀還小,根本無法告訴黑米他們他的正確名字,於是小米粒看他頭髮是金色,眼睛也是金色的,索性就叫他「小金」了。
小金似乎不怎麼在意小米粒的取名品味,只是不斷對著黑米「爸爸、爸爸」的叫,叫得黑米尷尬,白炎偷笑,最後白髮男子就在小金不知情的狀況下被轟飛出去。
耳根子終於清靜的黑米,帶著小金和小米粒路過櫃檯時,被突然出現的利克斯喊住。這名旅館老闆也順帶向他們介紹了映月鎮的傳統,順便將溫泉蛋塞給了小金。小金看著手上的溫泉蛋,大大眼睛閃閃發亮的,一副捨不得吃的模樣。黑米也不催促,反正他現在也走不開了,因為利克斯逮到機會滔滔不絕起來:
「說到我們城鎮的傳統啊,那可是歷史悠久。據說在很久很久以前,月亮上住著美麗的女神,每逢十五月圓的時候都會降下來自月亮的恩賜照耀湖水,而女神也會透過這道恩賜之光降臨,給予在地上之人未來祝福……」
黑米其實有些意外自己居然聽得懂西方人的語言,看來天帝不僅提升了他的仙力,也讓他的語言辨識能力變強了。
然而,黑米並不想聽利克斯講述映月鎮的事情。他還在盤算著是否就把小金留在這座旅館,但是考慮到沾滿小金全身的液體本身就是妖怪──或許西方該稱魔物──若是貿然將小金留在這裡的話,覬覦小金的人恐怕會為了奪取小金,殺了利克斯,甚至毀掉他的旅館。
黑米不願意讓一個普通人類承擔這個風險,尤其敵方還不明朗的情況下,他若這麼做就會違背守護人界的使命。
所以他也只能心不在焉聽著利克斯講故事,偶爾調一調歪斜的斗笠──是的,他又把自己容貌隱藏起來──望望窗外,發現天色已經趨近黃昏,最後將視線轉回來時,發現小金打算一口吞了溫泉蛋!
「吱吱!」考慮到自己在利克斯面前開口說話會嚇到這名旅館老闆,小米粒自發成為「普通」的老鼠吱吱叫著提醒黑米。黑米也同牠一起注意到小金的動靜,連忙將他手中的溫泉蛋奪過來。
小金咬了個空虛,愣愣地望向黑米,金黃色的大眼睛積聚淚水。
「嗚哇啊啊啊啊啊!」
放聲大哭。
「吱吱!吱吱吱吱!(天啊!主人怎麼辦?把他弄哭了!)」小米粒的鼠掌拍打著黑米的臉,吱吱叫著表達他的驚慌。
黑米也沒料到小金居然就這麼哭了,這是他第一次感到手足無措。
他雖然守護人界長達千年,但不代表他就會應付人類小孩。
小金一哭,利克斯也不再滔滔不絕,彎下腰身試圖抱起小金安慰。
黑米也不阻止,利克斯畢竟也是一個旅館的老闆,他接觸的人群自然比他要多,安慰小孩的活兒定是拿手。
「大叔,交給我吧。」
但某人的嗓音讓利克斯的動作停住了。
黑米轉向聲音來源,看見被他轟飛出去的白髮青年毫髮無傷經過自己眼前,途中白炎還以充滿笑意的紫色眼眸瞥了一眼黑米,唇瓣開闔,以無聲的言語道出:『果然沒有我不行呢。』順手還把黑米手上的溫泉蛋接了過去,蹲到小金跟前。
黑米不慍不怒,只是靜靜看著白炎會如何安撫大哭的小孩。
小金沒有注意到白炎蹲到自己跟前,持續忘我地哭著,直到白炎小心翼翼將手上的溫泉蛋蛋殼剝去,還將一整顆蛋剝成兩半,遞給小金之後開口:「來,給你。」金髮小男孩才總算停止哭泣。
看著自己的點心回來了,小金開心的雙手一捧,立刻吃了起來。
看著他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樣,白炎對著黑米眨一隻眼睛,還豎起大拇指,表示這次是他的大勝利。
黑米懶得理他,隨即聽見利克斯以驚訝的語氣說道:「話說回來,我現在才注意到這孩子頭上長著一根嫩芽呢,真是不可思議,是你們給他配戴的裝飾品嗎?」
旅館老闆說著說著就想要碰觸小金頭上的嫩芽,隨即一道紅黑身影閃至他身前,將利克斯與小金隔開。
利克斯愣愣看著突然擋在自己面前的黑米。儘管他的臉部罩著一層帷幕,讓人難以判斷他臉上的神情,但利克斯仍是感受到一股逐漸籠罩的威壓,只好慌忙道歉:
「抱、抱歉,我只是太好奇了……不碰、不碰!」
旅館老闆賠笑著,轉身溜回櫃檯。
「你幹嘛呢,護子心切啊?」白炎用闔起的扇子拍了拍黑米左肩,指責道:「人家只是一名你隨手一掐就會粉身碎骨的普通人,還怕他傷害到小金?你就不懷疑小金在遇上你之前是怎麼活下來的?搞不好這小朋友比你還強呢。」
「胡說八道。」黑米自己也不曉得哪裡來的怒火,轉向小金的同時順便把白炎撞開,然後一把將小金抱起,在他準備又要哭的時候從白炎那裏取走剩下一半的溫泉蛋,放入小金嘴裡。
接著,他轉身帶著小金踏出旅館。
「喂!現在時間挺晚了,你帶一個這麼小的孩子哪裡去啊?」
白炎追了上去,卻聽見黑米悶著嗓音說道:「不准跟來。」
「憑什麼啊?你用渾身的勁揍我的時候,也沒經過我同意啊,反正我跟定你了!」
「不准跟來。」
「我偏要跟來!你脾氣這麼差,還跟一個小朋友搶食物,怎麼把小金照顧好啊?不怕把他餓死在荒郊野外啊?」
「不會餓死……」
黑米的話被迫收尾,因為白炎張開雙臂擋在自己面前。
黑髮男子嘆一口氣,準備要將這名煩人的妖怪再次轟走時,他們聽見周圍傳來細碎的說話聲。
「月亮出來了。」
「晚上好,有睡飽嗎?」
「今晚的月亮看著不是很圓,映月湖吸收的魔力夠我們用嗎?」
「伊奈太太,我今晚燒一鍋草蜥肉給大家補補,妳要來一起吃嗎?」
隨著夜幕逐漸降臨,被許多旅人誤認為空城的映月鎮逐漸活絡起來。此鎮的鎮民紛紛從自家步出,有的三五成群、有的孤單影隻;有的手持鍋碗瓢盆、有的肩抬打水器具;有的推著攤車到指定地點開始為生意做準備,有的則是邀請左右鄰居到他的家裡享用美食。
各式各樣形形色色的人在短時間內便妝點了此座靜謐的城鎮,帶來無限的生機。
就像旅館老闆利克斯敘述的,夜晚才是屬於映月鎮的時間。
「哎呀,人潮一下子變多了,你這一身來自東方的打扮應該挺惹人注目,還要繼續帶著小金離開嗎?」白炎說,語氣裡掩藏不住幸災樂禍。
「……你不也是?」黑米不甘示弱回嗆。
「我又不在意,而且我在映月鎮也住一段時間了,部分鎮民早就看過我囉。當他們知道我現在正在旅行,可是大力支持呢!哪像你一個悶葫蘆,就算被問了也會什麼都不說吧?」
「……」黑米無話可說,只知道貓妖果然都愛記仇。
當他們倆在澡堂內短暫交手過後,黑米確定了白炎是一隻貓妖,難怪他會厭惡白炎身上散發的氣味。
貓與鼠,自古以來勢不兩立,這是全世界都默認的事實。
民間故事大多認為,貓咪是因著老鼠在十二生肖大會上背叛牠,讓牠無緣加入十二生肖的行列,所以現在才天天上演貓追老鼠的戲碼。
但是身為生肖一員的黑米,真心覺得這些民間傳說真的就只是傳說,畢竟大多都不是事實。
事實真相是,當初的十二生肖大會,貓咪一族根本沒有參加。
沒有參加就算了,黑米還在父親的墳前,嗅到一絲屬於貓咪的氣味。
儘管氣味微弱,不足以當作父親就是被貓咪殺害的證據,可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黑米對貓咪的味道有著強烈的敵意。
這就是為什麼他會一直對白炎擺臉色看,當然有很大原因還是白炎這小子確實很煩。
煩到不顧他的勸阻,逕自將遮蔽他容貌的斗笠掀開,惹得他乾脆什麼也不藏了,炸出魔族的能量打算一舉幹掉這名冒犯過頭的妖怪。
可他的攻擊──想來真是丟臉──竟被白炎輕輕的一句:「你很美,但你為什麼不是我要找的人?」而化解,所以最後只是小小的、類似小鋼珠的東西,打在白炎的額頭上,但已足夠讓冒犯他的人再度跌回澡盆內了。
最後,白炎忽然轉性,除了主動向他道歉外,還堅持要幫他刷背以示賠罪。
在這之後就是小米粒帶著小金進來澡堂找他們倆的事了。由於黑米體內的能量並未完全爆發,所以小米粒他們根本不曉得差點就發生命案。儘管敏銳的小米粒察覺到有些不對勁,可看在主人沒說的份上,小米粒也不過問。這就是為什麼黑米繼續選擇小米粒當他的僕從的原因,牠雖然話多、又弱,但是非常尊重他。
只是被白炎纏上來後,黑米開始後悔沒有殺掉他了,但白炎確實說到了重點,他這一身東方打扮若來到人群裡,絕對會引來更多煩人的傢伙。
於是黑米二話不說轉身朝著旅館走回去,這次當然又是白炎的勝利。
「想開了?你也不怎麼死腦筋嘛,只是能夠早點想開就好囉!」
勝者不驕,這四個字在白炎身上完全體現不出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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