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麻將是台灣社會安定的一份要素，也許許多人會不以為然吧！事實上，麻將在庶民生活中是很重要的一環。假如沒有麻將，不知要增加多少精神病患，更不知多少無話可談的怨偶要仳離，因而使無數的家庭破碎。世上沒有任何一種藥物比麻將更能安慰憂傷的心，中國人能夠發明麻將真是太偉大了。在還沒有電視的年代，沒有那教人牽腸掛肚的連續劇，又沒有那可以邊看邊罵的綜藝節目可看時，漫漫長夜要如何打發呢？在我少不更事時，曾痛恨打麻將，覺得這全然是浪費生命，是一種不可原諒的罪惡，發誓今生今世絕不打牌，如今雖然一直沒有違背誓言，但是早已不再這樣苛求別人了。14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38R1rDChw
當年在我們宿舍區裡，每天晚上總有四、五桌麻將，多半是晚飯前約好的，吃過晚飯後，七點鐘開始，打個十二圈，大概十一、二點結束，各自回家就寢。也有些太太是吃過午飯就開始玩的，這種情況比較會引起先生的不快，因為這會影響全家人的作息，孩子放學回來看不到母親，闖了禍也沒人管，晚飯也沒人準備，把個家弄得不像個家。但是有幾位嬌縱一點的太太硬是擺出賭博有理的態度，不分晝夜的打麻將，於是夫妻之間難免要嘔氣。打麻將對某種家庭卻是有正面的價值，有些夫妻教育程度相差甚遠，除了柴米油鹽之外沒有話可談，或者因個性不合，說不到三句就要吵起來。若是各自去打麻將去，回來見面談談牌桌上的事，分享彼此的經驗，反倒相看兩不厭。再說打麻將可以消除階級意識，不管主任、科長、科員、工人，坐上牌桌就是牌友，只看誰的運氣好、牌技高。這也提供一個機會讓人看到某人的另一面，誰是小氣的、誰是急燥的、誰是沉穩的，當然最教人受不了的是那種三把牌不胡，就開始砸牌，抱怨別人太慢，旁邊閒雜人太多，電風扇方向吹得不對等等的人。幾十年下來，宿舍區的這群人因為在牌桌上多次相處，彼此的個性可說是嘹若指掌了。14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HyCt8lxVu
牌桌上也有些與牌無關的事，童先生長得虎頭虎腦的，最喜歡說些有顏色的葷笑話，一次他和三位太太打牌，他笑著把一張一條遞到吳太太面前說：「給妳，妳一輩子就愛這個」。她起先沒會過意，後來笑得連脖子都紅了，順手在他肩上捶了一下說：「要死哇！」另外兩位太太紅著臉裝著沒聽懂。事後對人說：「死老童！邪裡邪氣的，以後再也不跟他打牌了。」不過童先生以後並沒有少打牌。愛打牌的人說下次不跟某人玩的話，是絕不能當真的。在三缺一的情況之下，只求有人肯來，哪還能挑人？14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1GmXjzIPE
夏家幾乎每天晚上都有牌局，夫妻倆輪番上場，一開始由太太先玩，先生就忙著洗杯子、泡茶，安排孩子作功課。他家四個孩子都認為打麻將是父母神聖的事業，個個安安靜靜的作功課，不敢來吵人。四圈後換先生來玩，太太就去忙家事，那夏太太極愛乾淨，超過八十公斤的身軀，跪在地板上擦地，床底下、牆角邊都不放過。有人說胖女人都很懶，夏太太就是一個反證，替天下的胖女人洗刷了不少冤枉。夏太太的疑心病隨著她的體重漸漸升高，對她的先生很提防著，有時牌局散的太晚，夏先生就會送各位太太回家，但是其中若有謝太太，他那噸位可觀的妻子就會找個藉口不許他去。她會說：「你剛才吃過藥，出了汗不能吹風。」漂亮佻達的謝太太是許多男子調笑的對象，她也不以為忤的回應他們，與她風言騷語過過乾癮後，能教男人心情爽快不少，但這使那些太太恨得牙癢癢的。夏太太就嚴格不許丈夫跟謝太太調笑。14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gN2Crlan2
伍老師很愛打牌，他的妻子原是他的學生，結婚後，她不能忍受他把她棄置在一旁自己賭錢去。為這事吵了好幾回，他承諾以後不打了，有一天，她帶了兒子回台南娘家去了，說好要住三天才回，不料小孩長牙發燒，她提早一天回來，發現他竟違背諾言打牌去了，打聽清楚是在賀家，立刻跑到保警隊去，要他們派人去抓賭，保警聽了覺得很為難，平時他們也常一起打牌，如何能去抓賭呢？她可不管這一套，揚言不去的話，她要往上報，告他們瀆職，警察無計可施，只好騎了腳踏車跟她走。那天賀家的院子的門沒扣上，好在玻璃的大門是閂住的，才剛走進院子，警察就大聲嚷：「誰在打牌？來抓賭啦！」屋裡正在淅哩嘩啦洗牌的四個人聽到了，停了下來，面面相覷，是誰在開玩笑？賀太太從廚房的窗子往外一看，哎唷！這不是那個麻子警察麼？趕快進來說：「快！快！真的是警察。」又朝伍老師擠了一下眼睛，低聲說：「你太太跟警察一起來了！」張先生機警的把面前的錢塞進衣袋裡，站起來拉開窗戶跨了出去，伍老師帶了幾分羞慚和氣憤也從窗戶跳出去，沒想到褲子勾到一根鏽釘子，啪的一聲扯破了，更糟的是分神去看褲子，就沒提防一腳踩進陰溝裡拐了一下，當時並沒覺得很疼，站定了才感覺得真痛，後來痛得冒汗了。待賀太太慢吞吞開了門，警察進來瞄了一眼，只看見賀先生和福利社的老韓端坐在桌邊，他朝賀太太笑著說：「對不起！對不起！誤會！誤會！」就轉身走了。伍老師忍著痛一拐一拐的回到家裡，看到蚊帳裡的妻子一手搖著蒲扇，一手輕輕的拍著兒子的背，正在哄娃娃睡覺，對他是不理不睬的。第二天看看腳踝有點腫了，里長的父親已年老不能替人推拿了，只得央人用腳踏車載他到前鎮一家國術館去，花了錢敷了藥回來，眾人都在背後嘲笑他，福利社的老韓伸伸舌頭說：「乖乖！這麼兇的老婆！誰吃得消？」巴太太在菜攤說：「還好摔的是她自己的先生，要是別人可怎麼交待泥？」自從這事之後，再也沒人找伍老師打牌了。伍太太也被定位為悍妻的典範。14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pkbRKQgjE
打牌的風氣一直不衰，而且不愁後繼無人，大凡打牌人家的兒女分成兩類，第一類是克紹箕裘，在方城之中發揮長材，另一類是深惡痛絕，避之唯恐不及，一輩子不碰這類東西。多年觀察得到的結論是：第一類比第二類的人數多多了。所以麻將這門國粹絕不會凋落，這一點倒是可以告慰國人的。14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PzIpX8aQY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