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先生的薪水袋子是分文不動的交給老母親的，他若想買一包煙都得向她伸手，兒媳每天買菜得向婆婆領錢，不管物價怎樣飛漲，菜錢很少調高，他們家的飯桌上一年到頭很難得看到一片肉，更沒有魚，老人說：「吃魚幹什麼？魚刺多，萬一卡到小孩多危險！」飯桌上最多的是豆腐、豆腐干，老人家說吃肉不好消化，吃魚怕刺扎到，青菜豆腐既安全又便宜。在最盛大的日子裡一定是包餃子，田老太太說：「老話說的沒錯，好吃莫過餃子，舒服莫過躺著。平時能有白米飯吃就夠好的，還要甚麼菜呀？這年頭的人太奢華了！」她不許買水果，零食就更不必談了。因為歲數大了，腸子蠕動不良，以至經常便秘，這時她就到診療室去要幾顆瀉藥，護士小姐勸她多吃香蕉少吃藥，她不以為然的說：「啥！吃香蕉？以前在北方哪有香蕉？人還不是活得好好的。」她打心底不喜歡這個護士。16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SCRlCX5zC
常常失眠使老人心情不好，夜裡她睡不著，坐在床沿上嘆氣，眼皮子忽然跳個不停，揉了幾下也沒用，心想這不是好兆頭，該不是有什麼禍事要來了吧！會不會是留在家鄉的老頭子出事了哩？今生今世還能不能再見到面哩？躺下去閉上眼睛前思後想更睡不著，幾滴清淚無聲的跌落在枕頭上。直到天快亮了才迷迷糊糊睡去。這天上午她要搓毛巾時，發現肥皂用完了，就喊兒媳快拿一塊肥皂給她，偏偏兒媳正在踩縫衣機，機器嘎嘎的聲響使她沒聽見。這使老太太勃然大怒，破口大罵，越罵越氣，倒楣的田先生正好回家拿東西，便捲入了這場紛爭。老太太罵道：「你們別當我不知道，我明白得很，你們巴不得我快點死，只有我死了才稱你們的心。」說著就抽出手絹拭淚，田先生示意妻子去跪下，自己弓著腰柔聲的對老人說：「娘別生氣，春惠又做錯了甚麼事，您告訴我，我教她改。」老太太蹦起來吼著：「錯？她哪會錯？要有錯都是我這個老不死的錯。喔！喔！」她一面放聲大哭起來，一面用手搥著床板，發出咚咚的聲音。16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PtD3KpB1k
這番吵鬧招來一群人站在著院子外圍觀，個個伸長了脖子往光線昏暗的房子裡瞧著看，深怕錯過了什麼精采細節。田先生硬著心腸走到妻子面前開始動手打她耳光，左一下右一下，打了好幾下，她粉白的臉浮現出紅印子。他和她都噙著淚水，他還要繼續打時，趙太太趕進來阻止他說：「夠了！夠了！不能再打了！再打要出人命了。」田先生很感激的停下來。這趙太太是唯一能與老太太建立一點友誼的人。她勸著老太太說：「老太太，您就原諒她吧！看在四個孫子的份上原諒她吧！」看看事情平息了，趙太太索性好人做到底，回家把自家才烙好的油餅端來，給那四個嚇呆的小孩子當午飯。診療室的護士送來兩粒鎮靜劑給老太太吃下，她睡到第二天才醒。16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dSZ77nIWy
這場紛擾後一星期，田老太太內心做了一個決定，睡了午覺起來，她走到女兒家，在後院的籐椅上坐下，她女兒照例端一杯茶給她，老太太說：「我看這麼辦吧！我搬出去一個人住，叫妳哥每個月給我兩百塊，妳給一百。」她女兒低頭熨衣服，回答說：「我每個月錢都不夠用，哪有錢給您？」老太太站起身來，把手中的杯朝女兒砸過去。她女兒身子朝旁邊一閃，杯子掉在地板上摔得粉碎。她女兒放下熨斗，拔掉插頭就往外走，一逕的朝著辦公室的方向走去，鄭太太在診療室門口看見她，頂著大太陽、眼睛發直的往前快步的走著，就問她要上哪去，她絲毫不加理會，好像完全沒聽見，繼續飛快的走著。16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VmfNKzP6N
這天是星期六，下午照例全體員工在中山堂開動員月會，董事長正在台上訓話，刷的一聲門開了，田老太太的女婿很驚訝的看見自己的妻子蓬著頭，兩眼發直的走進來，他以為家裡發生了甚麼急事，不由得嚇得心臟砰砰猛跳，正要站起身來，卻發現她並不是朝自己走來，而是走到第三排她哥哥身邊，田先生還沒意會到是怎麼回事，他妹妹就劈裡啪啦打了他幾個耳光，嘴裡大聲的罵著：「你這個窩囊廢！你幹嘛要去招惹老娘？現在她可找上我了，你家的事你自己管去！為甚麼要害我？」大家被這突如其來的攻擊嚇呆了，董事長停了訓話，站在台上注視著，保警馬上趕到，幾個人過來拉住她說：「別鬧了！有話好好說嘛。」她力氣奇大的掙脫他們，開始大跳大叫，廠裡的醫生也在會場，他趕緊走過來察看，表情凝重的說；「她犯病了！趕快送醫院。」大夥費了不少力氣才把她制住，她縮捲在椅子上不停的啜泣發抖，她的先生和哥哥擁著她不知所措，不一會兒車子來了，醫生陪同他們出發去醫院，直到天黑才回來。16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Mwr8BeWuQ
而她被留置在醫院一個半月後才出院，出了院後並沒有再回到宿舍，她們這一家搬到另一個宿舍區，離我們這兒莫約三、四公里遠。精神科的醫生告誡她的先生，盡量不要讓她們母女再見面。她發病的消息傳出時，田老太太呸了一聲說：「別理她！她裝瘋！」那年過年時，女婿提了一盒糖果來給她拜年，她寒著臉不理，走回房裡躺著。待他走了之後才出來說：「那王八蛋滾了？」看到那盒糖果就吩咐媳婦拿去扔掉，媳婦為難的看看餘怒未熄的婆婆，又瞧瞧四個圍繞在身邊眼巴巴望著糖果的孩子，猶疑著要不要執行婆婆的命令。不等她決定，八歲的老大一把奪下媽媽手裡的糖盒，使勁剝掉包裝紙，嚷道：「我要吃！」三個弟弟立刻響應他的號召，餓虎撲羊似的搶奪起來，平日疼愛孫子的老人只好轉身進屋裝做沒看見。從此以後她就以「王八蛋」這三個字來稱呼她唯一的女婿，她不需要什麼佐證就斷定女兒的不孝必定是女婿教唆的。16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Un8Clhzgp
這場風波後，田老太太一連幾個月都睡不安穩，半夜裡醒來就再也睡不著，時常在吃過午飯後補睡片刻，有一天她連午睡也睡不著，就起床到廚房拿了大菜刀放進一只布袋子裡，嘴裡唸唸有辭的嘟啷道：「我得剁了那個瘋子和王八蛋！」她的兒媳聽見這話，嚇了一跳說：「奶奶拿刀是要幹嗎？」老人不理睬她的問話，提著袋子逕自出門走了。田太太急忙跑到隔壁趙家求救。趙太太正在補襪子，她扔下手裡的活奔了出去。不一會兒就在大門口的橋頭上追上了田老太太，兩人在路中間搶奪布袋，老人抹著眼淚嚷道：「別擋著我！剁了她們，大家乾淨。」在門口站崗的保警見狀也跑過來勸阻，田先生在辦公室裡得到訊息，慌忙趕來，大家連勸帶拖、七手八腳的才把老人弄回家。這之後母女倆彼此就斷了來往，直到二十年後老太太西歸，女兒一家人雖然都到靈堂披麻戴孝，只是沒有一人落淚。16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JDOEfTnK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