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五十幾年，高雄著名的五層樓「高雄百貨公司」漸漸沒落了，取而代之的是「大新百貨公司」。櫥窗裡擺滿了各種新奇的貨品，許多人閒得沒事就進去逛逛、開開眼界。那年三月八日婦女節，幾位太太相約一同去逛大新百貨公司，原太太聽到了，就表示她也要參加，誰也不想做惡人不讓她參加。於是她們一票人結伴在百貨公司樓上樓下亂逛，在那擺滿新奇貨品的店裡東看看、西瞧瞧，發現各種東西都比她們預期的貴得多，看來看去什麼都買不下手。兩個小時後，累得腰也酸了、腿也疼了。大概離搭車回家的時間還有二十分鐘，原太太忽然說：「唉呀！差一點忘記了，我家那隻熱水瓶壞了，一點也不保暖，一直想要買個新的。」大夥就陪她到放置盆子、鍋子、水壺、水瓶的部門去挑了一隻寶藍色的熱水瓶，到櫃台付錢時，那售貨小姐見她們五六個人，就想多做一點生意。她說：「今天婦女節，好幾樣貨品都有折扣，優待太太、小姐們。機會難得，多買幾件嘛！」眾人只是笑笑不答腔，原太太開口了，她把手向身後一揮說：「她們只是陪我來的，我家先生是副廠長，她們的先生統統是我先生的部下。」說這話時，她仰起下巴，神氣極了。眾位太太的笑容頓時尷尬的僵在臉上，隔天一個個在菜攤前破口大罵。說：「好在只是個副廠長太太，哪天原先生升到董事長，咱們就別活下去了。」1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CJ7bKZ33Z
原太太是南方人，不會包餃子，雇的本地女傭也不會。福利社來了一個山東大漢老秦，高大的個頭，一顆特大的腦袋，一張紫紅的大臉，說起話來中氣十足，看起來老天爺造他的時候，一時興起，每樣都多加了些料。老秦做麵食又快又好，各位太太只要調好了餡兒交給他，和麵、擀皮、包餃子、他全都代勞，而且只要收一點點錢，大家都覺得方便又划算，於是他的生意很不錯。一天，原家的女佣生病請假沒來上工，原太太想換個口味吃吃餃子，她在一隻大碗裡弄好了餡兒，端去找老秦，對他說：「晚飯之前要包好！我沒有煮過餃子，不知道怎麼煮，你就幫我煮好了送過來吧！」老秦平時並不替人家煮，更不曾送到人家家裡去過，聽到這個特別的要求，先是遲疑了一下，想了幾秒鐘就答應道：「好吧！」黃昏時，原先生下了班，洗過了澡，看看廚房怎麼沒有一點動靜哩？有些納悶的問妻子：「今天晚飯吃什麼？好像沒做飯嘛！」原太太說：「吃餃子！我吩咐福利社的老秦替我包好、煮好、送過來。」原先生就說：「妳自己去拿回來煮不是快多了嗎？我猜他忙得很，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送來啊！」原太太聽在耳裡，覺得他在怪自己懶，又覺得那老秦有一點怠慢自己，都這麼晚了還不送來，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原先生拿了報紙到後陽台的涼椅躺著看報，不一會兒他就睡著了。大約又過了一刻鐘，老秦穿著汗衫，脖子上搭著一條汗巾，雙手端著一口正冒氣的鐵鍋來了，他把鍋子放在玄關的地板上，大聲嚷道：『快趁熱吃吧！』怎料原太太寒著臉怒道：「你怎麼敢叫我用鍋子吃東西？也不知道用個盤子裝好送來！沒有規矩！」老秦一聽這話，氣得火冒三丈的大聲吼道：「愛吃不吃隨妳便！從來沒見過像妳這種娘們！什麼東西！」原太太看這個在她眼中極卑微的工人竟敢出言不遜，欺身上前想刷他一個嘴巴子，那老秦行伍出身，雖然有點歲數，但是身手仍是俐落的，只一閃就躲過了，他大聲罵道：「他奶奶的！妳是欠揍！是不是？」跳上前去正要抓住她時，他的身子被兩個男人緊緊抱住，一個當然是原先生，另一個是恰好打門口路過的小徐。老秦被他倆又拖又拉的好不容易才弄出門去，發生爭執的兩造都兀自不停的互相叫罵著。原太太是大吼著要老秦馬上滾蛋，老秦則是用最原始的三字經、五字經等等醜話回敬。第二天老秦果然走了，眾人聽到這個新聞後，背地裡埋怨小徐，怪他的多管閒事，認為這個眼睛長在額頭上的女人是被寵壞了，若能借老秦的拳頭教訓她一頓真是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啊！楊太太說：「打了就是打了！老秦又不會有什麼損失，反正他上哪兒還不是一樣做饅頭、包餃子。」1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ovjZSccSP
原小弟每天從幼稚園放學回來，他媽媽總要把他好好檢查一番，主要是看看孩子身上有沒有傷痕、瘀青之類，再問問他吃了什麼點心，有沒有哪個小孩欺負他。她最常告誡孩子的話是：「什麼都可以吃！就是不能吃虧！記住媽媽的話了嗎？」孩子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孩子的應允似乎並不能解除她的憂慮，終於有一天下午放學後，兒子流著眼淚說他今天盪鞦韆時，陳家的小維推了他一把，害他跌下來，膝蓋跌破了皮，原太太聽了很生氣的問說：「他怎麼可以這麼不講理？後來老師有沒有處罰他？」兒子想了一想說：「沒有打他，只有罵他不乖。」原太太先幫孩子的膝蓋擦了一點紅藥水，這孩子天生怕痛，聽說要擦藥，就急得哭起來。她一邊擦藥一邊罵道：「小野種！小畜生！有娘生、沒娘教的壞胚子，讓我好好管管他。」擦過藥後，母子倆手牽手到巷子口散步，無巧不巧的看見陳家小維蹲在樹下用一根枯枝在地面上畫圖，他手上、臉上都沾滿了泥土，原太太嫌惡的揪住他的耳朵把他拉起來說道：「喂！小維！我問你，你為什麼要欺負我家原茂文？」小維覺得耳朵很痛，又看見她兇惡惡的樣子，嚇得放聲大哭起來。原太太鬆了手，用她那塗著粉紅色指甲油的食指在小維的額頭上用力一點說：「髒死了！哭什麼？我又沒打你！」小維哭喪著臉踉蹌的跑回家去，他媽媽正坐在藤椅上幫他姐姐梳辮子，看見兒子這個樣子當然要問是怎麼回事，五六歲的孩子很難把事情說明白，繞了一大圈，他媽媽直接了當的問說：「原茂文的媽媽打你了，是嗎？」孩子先是搖頭，想了想又用力的點點頭。他媽媽忍住要爆發的脾氣問道：「打你哪裡了？」孩子的小手指指耳朵，又指指額頭。陳太太仔細查看了一下，沒有發現紅腫受傷。她也是個年輕氣盛的人，她覺得再怎麼樣也不該打別人家的小孩，這事決不能就這樣算了。看看牆壁上的掛鐘，再過五分鐘就要下班了。她牽著兒子走到先生們上下班必經的路口等候著。陸陸續續有很多人從她們身邊走過，終於看見原先生出現了，陳太太迎上去擋住他的去路，把小維推到他面前說：「原先生！我要請你評評理，今天我們小維在幼稚園裡跟你家茂文打架，孩子嘛！打架是芝麻小事，可是你太太竟然打我家小維！誰家孩子不是心肝寶貝？她怎麼可以這樣？」原先生起先是面帶微笑的聽著，後來笑容漸漸消失，最後他板著臉說：「打傷了嗎？去驗傷再說吧！」陳太太聽了他的回答，氣得咬牙切齒的說：「原來你跟她一樣渾帳！」原先生丟下她向前走了幾步，又回頭對她說：「有辦法你去法院告我們好了！」這兩家人後來真的到法院打官司，法官還傳了好幾個同事出庭作証，紛紛擾擾鬧了好些日子。因為這種小事費時耗力打官司，被法官當庭訓斥了一頓，最後判決陳家獲勝。1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naq7SB9Ay
官司結束後不久，陳、原兩位先生都先後遞出了辭呈，陳家搬到台北去了，不久聽說陳先生留學英國，極有成就。而原先生被他的漂亮老婆責罵個沒完，怪他不會找個屬下作證說陳家的壞話，老婆孩子被人家欺負也只會乾瞪眼，沒出息！不久，原先生應聘一家私人企業當廠長去了，原家搬走後，他家的消息並沒有斷絕。無巧不巧，姚家的兒子耀東在那家私人公司工作，迫於情勢，姚耀東三不五時的替原家跑腿辦雜事。姚媽媽每逢年節不免要送節禮到原家。買禮物也成為姚家頭痛的一樁事，貴的買不起；便宜的怕惹原太太生氣、姚媽媽時常搖頭嘆道：「怪事！我怎麼跟她特別有緣呢？」這般苦況一直持續了近二十年，到了民國七十幾年，姚媽媽快樂的拍手笑道：「好了！太好了！我家阿東找到別的工作了！」又隔了一個禮拜她向眾位太太宣佈說：「昨天我上原家去了一趟，把我多年悶在心裡的餿氣全給出了，我說她忘記她小時候我怎麼疼她，有錢有勢之後，姚伯伯也不叫了，先改叫姚先生，後來更過份，居然叫起老姚。我又說人長得漂亮有甚麼用？心腸好才要緊。只有自己是人，別人不是人嗎？又說不要以為她的醜事我不記得，那年不知道跟哪個男人懷了孩子，在家嚇得哭，不是我陪她媽媽帶她去拿掉的嗎？哼！我罵得她抬不起頭來！」眾人聽了都笑起來，過後有人覺得大快人心，也有人認為不應該。10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SW9Pg9LSO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