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因應員工的要求，安定大家的工作情緒，民國三十九年董事會批准設立幼稚園，地點與小學校校區是分離的，在靠近東側門的空地上，蓋起一棟木屋，用竹籬圍了個院子，院子裡布置兩架鞦韆、一個翹翹板、五六個紅漆的小木馬。寬敞的木造教室裡，佈置了小桌子、小椅子、風琴，天花板下懸掛著彩色的紙條，牆上貼著花花綠綠的圖片，吳老師由小學部調來擔任幼稚園老師，另外再請了里長的妹妹做助手，小朋友稱她姐姐。這個姐姐有一雙靈活的大眼睛，乍看有些像那時剛剛出名的電影明星林黛。她能被挑中是因為識字，而且能替不懂台語的吳老師翻譯，安撫那些哭泣的台灣小娃。上午是小班學生，下午則是大班學生。不論上下午，窗外總是擠滿了女人，自己有孩子在裡面的固然是要守望在窗外，沒孩子的也跑來看熱鬧，這窗外成了太太們的社交場所。18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UHDTtQHMI
一年後，溫婉的吳老師覓得如意郎君，辭去教職到台北結婚去了。換了位矮胖的茅老師，這位老師圓鼓鼓的臉上嵌著一雙細縫似的小眼睛，鼻樑上架著一付厚重的眼鏡，大大小小的雀斑佈滿著雙頰，脾氣比較急燥，當她提高聲音說話時，夾雜著一絲撕裂的嗓音。對那常來觀望的太太的小孩，就多照顧一些，而對那些不來往、或職位較低的員工子女，就較少給予關心。有一天，兩個五六歲的小頑童，海生和老鐵，他們是大班的學生，應該是下午才來上學的，但是早上四處游蕩沒事幹很無聊，就溜到幼稚園去。一看院子裡沒有人，就搶著玩盪鞦韆，高興得又笑又叫，茅老師吩咐那位姐姐把他們倆趕出去，兩個傻孩子充耳不聞的繼續玩，茅老師對這兩個頭疼人物失去了耐心，她滿面怒容的走到院子裡，揪住兩個小搗蛋的耳朵，把海生拖到一個廢棄的雞籠門口推了進去，把門關上，回頭再叫那位姐姐找根細麻繩來，把老鐵的雙手綁起來，這兩個孩子嚇得大聲哭起來，茅老師不理睬他們。18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xreMixwi9
機靈的海生在籠子裡哭了一會兒，看看外頭沒人，自己偷偷推開了雞籠的門躦了出來，撒開腿飛也似的往家裡跑。他的奶奶正站在門口，看見寶貝孫子神色慌張的奔跑，就欄住他問他出了什事，他驚魂未定結結巴巴的說：「老...老師把老鐵綁...起來了！」費了一番口舌，他奶奶才弄清楚是怎麼回事，她邁著一雙小腳，奔向趙家告訴趙太太：「快上幼稚園去！你家老鐵闖禍了！」這位趙太太是個極傳統舊式的婦女，整天在家忙家務事，雖然丈夫是廠裡的一級主管，她自覺是個鄉下人，凡事藏拙的好，儘量不參加交際，對於那些伶牙俐齒的太太，她應付不了。老鐵是她最掛心的孩子，這個孩子精力過盛，除了睡著的時間算是乖的，只要是醒著就動個不停。她一聽到寶貝兒子有難，立刻熄了爐火，三步併作兩步朝幼稚園方向跑去。當她那胖胖的身影出現在拐角處時，一位太太趕緊通知了茅老師，茅老師慌忙解開了老鐵腕上的細繩，老鐵抬起滿面淚痕的小臉，望見奔進教室的媽媽，又重新放聲哭了起來，媽媽拉起他的小手，看見手腕上幾條鮮紅的勒痕，轉臉怒斥道：「茅老師，您這就不對了，他不乖，您打他兩巴掌也就是了， 怎麼可以這樣？」那茅老師一雙細小的眼睛向四周掃視一遍，見幾位平日跟自己很熟絡的太太中，並無一人肯出面聲援自己，甚至聽到有人出聲說：「小孩子嘛！哪有不皮的。」就往地上一倒，大哭大叫起來。老鐵的媽媽不再說話，牽了兒子推門走了。茅老師賴在地上哭了一陣，自己爬起來，坐在椅子上用手帕蓋在臉上，不停的啜泣，幾位圍觀的太太也不知說什麼才好。有兩位怕惹是非的趕快離開了。老鐵的爸爸在辦公室知道了這事、心想平日凡事退讓的妻子，竟有這般勇氣，這大概就是所謂的「為母則強」吧！中午下班回來吃飯，妻子見他並無怒容，甚至有點笑意，她知道他並沒有責怪她的意思 。
一個月後學期結束，茅老師就辭職了，這次換了一位美麗的奚老師，雖說已經是四個孩子的母親，一頭豐美的烏髮向後捲成一個髻，更襯托出她膚色雪白，她態度溫和，對每一位孩子都有耐心，操著稍帶一點江浙口音的國語說：「小朋友！ 我們要看看誰是今天最乖最乖的寶寶。最乖的小朋友老師就在他的本子上蓋三個紅蘋果。」奇怪的是那虛幻的紅蘋果竟真的能吸引孩子的心，很輕易就能平復孩子們的騷動。對那些學習遲緩的孩子很包容，絕不說些奚落的話。她的教學法可能談不上創新，就是那樣平平實實的，她坐在風琴後面彈奏著，稚嫩的娃兒唱著：「排排坐，吃果果，幼稚園裡朋友多......」有時發些色紙讓小孩摺飛機，不然就教他們用臘筆在畫本上塗色。一年又一年，她教了二十多年，直到這個幼稚園停辦，宿舍區裡家家戶戶的孩子都受過她的呵護和調教，可惜的是人們長大之後，就不再記得自己幼稚園時的老師，好像那位曾經依戀過的老師跟奶瓶、奶嘴一般必須拋得遠遠的。想來上天有時是沒長眼睛的，在民國六十幾年，她的公子在金們服役時，竟然不幸誤傷而死。惡耗傳來，人們莫不為她一掬同情之淚，不由得懷疑上天倒底有沒有公理。
ns 15.158.61.55da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