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黛拉可以感覺到地獄的流動。
那是一種她可能耗費無數歲月都無法形容的感覺。她不確定自己在後房待了多久,才知曉如何與那些怪物溝通,但她明白,每過一秒,她與後房的連結都在增強。就像有無數雙眼睛緊盯著自己的軀殼。
她很快就習慣了這些視線,因為在戴雅明內,在寄養家庭內,甚至只是在鎮上的超商與街道,她也會被如此緊迫地盯著,就好像她是某種只配存在於報紙與新聞上的人物,他們在期待這個女孩哪一天做出驚天動地的大事,最好是糟糕的那種。
史黛拉的手放在那個法陣上,事情並沒有如她所想,地板裂開,然後他們掉進後房裡。並沒有,什麼都沒有,只有震動在腳下不停地翻滾,像建築下方有一處未噴發的火山。但史黛拉的掌心灼熱,彷彿有誰正試圖握著她的手。
「不准輕舉妄動。」史黛拉回過神,她沒有多想,只是率先向馬庫斯警告了這一句,趁著對方還沒開口,史黛拉低聲說:「這裡交給我。」
她的手更用力壓下地面,灼熱感更重了。而莫名地,史黛拉感覺到安心感像香薰般縈繞著她的心臟,就好像她知道要是穿越地面,那她就會回到家⋯⋯她在想什麼?她屏住呼吸,彷彿要被後房奪去理智的惡寒又回來了,無形的手緊掐著她的脖頸,但她現在已經沒有那些管線與金屬了,她要怎麼去窺探?
史黛拉嚥下口水,她沒有忘記馬庫斯說要毀了後房,如果說他們現在已經發現了某種系統中的錯誤,那只要沿著錯誤去撕裂,將地獄給粉碎這件事並非做不到。
所以現在最重要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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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莉亞。
「阿爾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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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內心的聲音與馬庫斯的低喃碰撞,而史黛拉抬起頭,有一股風吹起了她的髮絲,史黛拉在瞬間抬起手,然後以掌心觸碰了頭骨,她閉上眼睛。
前進。
她必須前進,然後為馬庫斯找到解決辦法——這麼做有何意義,史黛拉永遠不會明說。她感覺自己被融進了法陣中,她的呼吸在馬庫斯的吟唱中被解構,史黛拉屏住呼吸,她遵循著某種本能般的衝動,她抬起手,將頭骨給翻過來,她的手立刻被溫暖給盈滿。
有一顆心臟在她的掌心中跳動。
史黛拉愣了許久,才發現黏液和血浸濕的她的袖口,而掌心中的臟器仍在搏動,甚至牽引著自己的心。但與一般的心臟有不同之處在於,史黛拉有一種熟悉感,她聞得到後房那股破敗的氣味,在蔓延而出的血液中,滲出黑色的液體,就與她在後房看到的一致。
「你說這只是開門的法陣?」史黛拉用氣音說。
「沒錯。」馬庫斯看起來卻一點異樣也沒有,他在史黛拉的視線餘光中露出狂妄的笑容:「所以妳伸手進去拿到東西了,不是嗎?」
史黛拉的心臟撞擊著她的胸膛,不出幾個呼吸的時間,心臟與心臟的脈搏已經調和,她現在可以清晰地辨認出她手中的東西——來自於他人的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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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直覺式的知道,那是阿爾伯特的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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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活著的部分,那讓人復活就好辦了⋯⋯」馬庫斯邊說邊伸出手,他粗糙的掌心捧住了史黛拉的手。
「我們並沒有搞清楚邏輯!這個門是以什麼力量驅動的,為什麼我會拿到他的心臟!還有最重要最該死的是他們現在到底在哪裡?我們又該怎麼帶他們出來!」史黛拉趕忙說,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聲音可以為了阻止他人變得如此尖銳,那股震動在心臟出現時消失了,整個空間又歸於寧靜,聲音於是變得刺耳又惱人:
「馬庫斯,除了你自己以外,沒有人在期待你的死亡,現在,來幫——」
史黛拉覺得自己越來越熟練——關於去指責出馬庫斯的某個會令他墜入黑暗的想法,但史黛拉隱約地察覺到了,他們的關係不可能會是如此正常;馬庫斯想殺了她,她清楚明白,而史黛拉想死在對方的刀下,這點她也明白。
她只是屏住呼吸,手捏著心臟,然而她沒有等馬庫斯說話,史黛拉留下了鼻血,她的唇角滿是金屬味。
「為什麼妳在流血?」馬庫斯似乎愣了會,他用氣音問。
史黛拉想要回應,但她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她在後房度過的千百年歲月——又或者僅僅只是轉瞬間——就讓她成為為了活下去,而選擇緊緊抓住所謂「家人」的女人,變得如此軟弱無力,陪著名義上的丈夫到處奔走,為了拯救那個她從不想要的女兒。
她變成什麼樣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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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曾經屬於後房。」然後,史黛拉說,她深呼吸一口氣,她說:「現在,交給我來處理,我得重新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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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庫斯看她的眼神就像在望著新娘。如果他們真的有舉行婚禮的話,八成會像現在這樣。史黛拉諷刺地微笑,她捧起阿爾伯特的心臟,她的腦海裡是如此清晰的記得獻祭所要求的話語,但史黛拉還來不及開口。
——「你已經到達你的終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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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心臟猛烈跳動的同時,史黛拉瞪大雙眼,她以為那是馬庫斯在說話,但當她回頭時,只看見那雙黑色的目光緊盯著她。她認為或許是門外聚集了人,但除了窗外的鳥鳴外,沒有任何聲響。
聲音自她腦中響起,就像史黛拉試圖與那些怪物溝通時會浮現的聲音無異。但這裡不是後房,而是現實世界對吧?所以這個聲音是什麼?是當初與阿爾伯特制定契約的惡魔嗎?
她的氣管被絞緊,無形的手沿著她的皮膚攢動,像數萬隻蛆蟲啃咬著她,血肉都因此而離散。她瞪大眼睛,而腦海中的聲音卻再也沒有出聲。
終點,盡頭,願望。
她要前往盡頭,實現願望。
馬庫斯的願望是家人。
所以馬庫斯的願望是她。
她感覺自己又被捅了一刀,越來越痛。
「該死⋯⋯」然後,史黛拉滿臉是血,她發出如同地獄的沙啞哀嚎,她顫抖著,然後看向馬庫斯,她覺得自己快要哭出來了:「該死,我知道了。」
「什麼?」馬庫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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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終點是你。」她說:「你的終點也是我——所以我們從地獄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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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相信無論是自己還是馬庫斯,可能都沒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史黛拉感覺她陷入了混沌中,就好像從一開始,她決心完成阿爾伯特未盡的咒語的瞬間,就已經踏入了惡魔的陷阱。而米莉亞的獻祭似乎至始自終都是個幌子,為了引領他們在此刻相遇而出現的幌子。
但是,史黛拉現在無法思考其他事情,她的腦中滿是那個小小的身影,她的心臟為之陣痛,現在米莉亞會被吞噬嗎?還是會——
下一秒,馬庫斯握住了她的手,他們一同捧著心臟。
「後房很奇怪。」史黛拉的視線無法對焦,她就像要嘗試讓自己心安般喃喃複誦:「它很不穩定,我們竟然可以用這個法陣與它連接,現在全國各地⋯⋯不,說不定全世界的地震帶都因此而移動,我們跟惡魔訂出的奉獻一直在破壞它的結構,應該說,我們在嘗試鑽它規則的漏洞,所以如果要我說,我們該就此收手——但你根本不會同意吧?」
「好女孩。」馬庫斯從喉嚨深處發出讚美,他的手伸過來,抹開了史黛拉臉頰上的鮮血,就像沾染了紅色的顏料。
史黛拉看著馬庫斯移開身體,他沿著法陣的外圈又開始移動手指,讓鮮血的紋路成為了這個法陣的另一層咒文,史黛拉看著她不熟悉的拉丁文一一浮現,她彷彿聽見惡魔的騷亂在她腦海裡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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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才說讓我們毀了那裡吧。」馬庫斯笑著說,語氣平靜地就像邀請她去約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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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黛拉捧著心臟,她的聲音似乎變得比羽毛還輕:「你準備怎麼做?」
「像這樣。」馬庫斯輕輕地把心臟拿到他手中,就像捧著嬰孩般溫柔,他說:「我仔細想了想妳說的話,很有道理,史黛拉,親愛的,妳一直是那麼聰明。就像我們想要進去後房,就該主動出擊,而不是等著某天突然有人想來我們家幹惡魔獻祭才抓準機會。」
他將心臟舉高。
「現在,惡魔是在誘惑我們,對吧?把我們引來這個捷徑——這個教授原先想要幹什麼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們可以就這樣⋯⋯或許我獻出我的肝臟,妳也獻出點什麼,我們可以復活阿爾伯特。」他的語氣很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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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要想打敗惡魔與地獄,該怎麼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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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房就像某種活物,對吧?」馬庫斯的聲音就像在述說童話故事,他溫和地說:「不停變化,裡面還有許多該死的寄生蟲在試圖攻擊入侵者,是的,那裡是地獄,而妳,我親愛的史黛拉,妳也是我的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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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切起於惡魔召喚儀式,那麼我們也以此告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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