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出一些聽上去「正常」的話讓你感覺好很多。
說到底,你也不知道什麼可以稱之為「正常」。你甚至沒有可以崇拜的男子氣概,你對父親的最後印象就是在法醫走進你的宅邸,準備收屍時,你瞥見父親倒在玄關,腦門上開了個洞,血濺了一地,就像鋪了新地毯。
你記得警察叫你不要進來,但你走出去後,你就立刻被記者拍下照片,啊,伍德費德家的倖存者,這裡是什麼樣的家庭嗎?兇手是哪個教會的?你對只有你活下來有什麼看法?你還記得你衝著鏡頭露出了大概是微笑的表情,所以接下來你的親戚就把這當作一種潛在的徵兆,找了個藉口就把你丟去精神病院。
你的心臟快要把身體給大卸八塊,你無論何時都是處於這樣亢奮的狀態,因為你得一直前進,不然就會被無所適從的不安給吞噬。
你的腦海裡閃爍著史黛拉的話語,就像孩子們會貼在房間裡的螢光星星壁貼,史黛拉說了愛你,阿爾伯特說了愛你,你覺得那是理所當然,但卻像梗在喉嚨裡的碎骨,你嚥不下去,你咳不出來,你必須得說「我也愛你」,但你一句話也吐不出口。
你閉上眼睛。
你的手放在了陣法上,你的腦海全是你讀過的那些惡魔召喚書籍,你記得阿爾伯特靠在你胸膛上,他總是那樣看著你,好像你是他在這世界上的錨,史黛拉也是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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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獻上我的壽命與後房本身,由地獄而起的惡魔啊,服從我的意志——把阿爾伯特還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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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你說出口的同時,你覺得你好像說出了這個世界上最正確的事情。是的,整個龐大的獻祭品就擺在那裡,阿爾伯特可以隨意拿你的血肉去作為祭品獻給後房,而你當然也能拿整個後房去獻祭,來換回阿爾伯特。
你的心臟就在那一瞬間急速加快,你感覺到鮮血從你的鼻腔與口中湧出,甚至你的視線也被強制性地模糊。你的思考總是比你的行動更快,你感覺得到有無數的力量拉扯著你,就像當初阿爾伯特砍去你的手那時,你在掙脫前差點因此而失去意識。
整棟建築物都在晃動,你終於聽到人聲在附近叫喊,警報聲響起,而辦公室內的小物件因此而掉落。你聞得到煙硝味,開槍後也有那樣的味道。你記得你一槍就給阿爾伯特行刑式的處決,你心狠手辣且果斷,簡直就像你母親的翻版。
「你幹了什麼?」史黛拉用氣音說。
「沒看見嗎,我在毀了那裡。」你諷刺地說,你甚至連史黛拉的模樣都快要難以看清:「那八成正在崩塌,就像電腦要重整⋯⋯」
「那在裡面的人怎麼——」史黛拉急忙說到:「馬庫斯!」
「來吧,史黛拉,我們把一切都了結。」
你感覺聲嘶力竭,但明明你也說不到幾句話,你可以感覺到你手中的那顆心臟變得灼熱,甚至快要燒起來一般。你想起古書上記載的復活儀式,有人形容是鳳凰從灰燼中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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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擁抱住心臟與史黛拉,你閉上眼睛,感覺自己在下沉。
史黛拉的心跳在你的胸膛上脈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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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就彷彿過了千百萬年的時間。
——你沒有甦醒在熟悉的地方,你頭痛欲裂,你懷中卻什麼都沒有,只有手上的心臟在提醒你活著。你發現自己處在一片黑色的汪洋中,這裡的水位只到你的小腿肚,但放眼望去卻沒有看見任何的陸地或者照明,只在頭頂上有一處大概是月亮的光源,慘淡地照亮了你。
「你幹了什麼?」
然後,你聽見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你轉過身,雖然因為貧血的緣故,你差點整個人跌進水裡,你笑著說:「阿爾伯特。」
你曾經親手殺死的那個人沒有跑向你,他愣愣地站在水中,而你注意到周圍的場景正在變化,在水面上,所有的場景如同跑馬燈放映一樣,在波瀾上閃爍,所以當你看向阿爾伯特時,你可以看得出來他就站在那些黃色的房間中。
在泳池中。
在大樓中。
在一切之中。
「你他媽幹了什麼?」阿爾伯特哽咽地用氣音說:「馬庫斯。」
「我在救你。」你咧開微笑說:「現在這裡在崩塌吧?你也有感覺到吧?」
「那、那那些失蹤在這裡的人呢?」阿爾伯特說:「你、你知道,我是說,這裡的人,整個後房,被吞掉的那些人,他們都——」
你的腦袋快要燒壞了,你用沙啞無比的聲音說:「我當然知道有許多人在這裡失蹤,甚至史黛拉失去身體後也變成那種怪物,所以現在他們全部都死定了,去他們的。」
你想要往阿爾伯特的方向去,但令你突發不安的是,阿爾伯特後退一步。
你的手伸在半空中,你說:「儀式出了什麼問題嗎?」
阿爾伯特像是想要說什麼,他似乎終於下定決心涉水而來,掀起的波浪讓你幾乎無法站立,你可以感覺到被後房吞噬的傷口在隱隱作痛,你感覺與這塊空間有著比你想像更多的連結,你就是抓準了這一點——後房吞噬了你的一部分,所以你當然可以反過來把你全獻給阿爾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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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把自己獻給了阿爾伯特。
他是在為這點而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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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愣愣地看著對方走過來,你低頭一看,你發現自己還抓著對方的心臟,你感覺到手像火在燒,像有條蛇竄進你的皮膚底下。
「史黛拉會把米莉亞帶回來。」你說,你似乎是,生平第一次,感到些許的慌亂,那就像有人捏著你的臟器,一雙手上下游移著,彷彿在尋找一個最適合下手的弱點:「你不需要——你不需要擔心,阿爾伯特,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你聽見搖動的聲音,水掀起波瀾的聲音,你記得你所看過的所有B級片,你最喜歡聽電鋸砍去人體的剝離爆響,骨肉分離,血肉模糊,而後生靈塗炭。
「過來。」你說:「讓我把你帶回去。」
「我已經獻出太多東西了。」然後,阿爾伯特瞪大雙眼說,他環顧四周,像是在找尋可以抓住的東西,而你的手明明仍在等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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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我原本的目的是為了讓我母親回來嗎?」
你從未聽過阿爾伯特的聲音那麼破碎,他淚流滿面,聲音變得像暗夜:「你知道你的目的是為了讓你的家人回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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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感覺鮮血滿溢至你的眼球之上,你所見之處是一片血紅,你等不到阿爾伯特過來,所以你只好自己行動,你的褲子濕透了,你踩碎了水面上所見的每一處後房,你開始聽不見聲音,你知道阿爾伯特懂你,他太懂你了,你們是同一類人,阿爾伯特在行動力方面更勝你一籌。
你死死地抓住他,你將那顆心臟塞進了阿爾伯特嘴裡,血肉與牙齒迸出擠壓的爆裂聲。你死命地,用盡所有的呼吸與氣力,將生的希望塞進對方殘破的軀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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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你的惡魔給吞掉!」你嘶吼:「你要吃了整個後房,吃了整個地獄,不然的話你為什麼要生下米莉亞!你為什麼要說你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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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曾經很想要殺掉阿爾伯特與史黛拉,甚至是米莉亞。
你曾經在穿著拘束衣的時光中回憶起你的母親,你當然沒親眼目睹到殺戮的現場,但你或許可以明白母親的疲累,終日的勞動讓她想把一切都毀了,聽說她在殺人前做了禱告,現場根本沒有人活下來,你不清楚他們是怎麼得出這個結論的。
但你心想,與其讓這些人繼續干擾你的心智,還不如全部消失,對他們而言也是一種幸福。
「我愛你。」
阿爾伯特嘗試著想要推開你,你的力氣很大,但你的手臂是個致命傷,你們不相上下,你用盡全力,幾乎要把對方壓進水裡,阿爾伯特滿臉鮮血,他哭個不停,嘴上念叨著什麼,你聽不清,但你知道周圍的一切都在崩塌,你的體內也在塌陷,你建立起規則然後打破規則,為的就是要你的家人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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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庫斯・伍德費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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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聽見有人的聲音在遠方迴盪。
而阿爾伯特癱軟在你的臂彎裡,心臟已經被吞進大半,而你用殘缺的臂彎抱緊了對方,你皺眉,瞇起眼睛,試著用唯一的目光對焦。
你認出是那個教授,他看起來突兀地像是被人安插進來的電腦物件,而非原先就存在於後房。但你說服自己,這也難怪,會在自己辦公室裡做出召喚法陣的人或許本來就不是善物。
「你或許要自己獻出點什麼才能逃出去。」你笑著說:「我沒想到這裡還有活⋯⋯」
當教授走近時,你發現他的懷抱中有熟悉的身影,那是米莉亞還有史黛拉,你小小的女兒正蜷縮在一個陌生人的懷中,而史黛拉則是緊閉著雙眼,像麻布袋一樣靠在了對方肩膀上。你頓時備感煩躁,你想找出身上有什麼武器,但你什麼都沒摸著,你最後只是咧開嘴說:「看來有人把我親愛的女孩們帶過來了。」
教授咧嘴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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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如果不死,阿爾伯特先生就無法復活,密爾森小姐也會被困在這裡,整個後房和你的家綁在一起了,但從來沒有兩全其美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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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要如往常出聲,但你發現正在和你說話的人,似乎不是蘭頓給你看的表格上的那位文質彬彬的教授,你望進他的眼睛——如蛇一般,如惡魔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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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你獻出再多東西,甚至是後房本身,你都沒辦法把他們全部換回去。」教授溫和地說:
「你該怎麼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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