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是瘋了。
我真的是瘋了對吧。
我不可能會聽到有惡魔在對我低語,我沒有做夢,所以、所以我肯定喝了太多酒。對,以前也並非沒這樣過,我會在自己租住的房間裡喝到斷片,早上直接從嘔吐物裡醒來,身體滿是腥臭,腦子裡全是自己該死以及外星人還沒有毀滅地球的想法。
我下意識地把羊角槌用盡全力往前丟,那該死的是我用來攻擊史黛拉和馬庫斯的兇器,不需要有超自然力量提醒我我犯下哪些罪行。我喘著氣,覺得好像有人把我的肺抽乾了。
我要回去,但當我產生這個想法,並且回頭時,我已經找不到門了。又或者是說,那本來該是門的地方,已經佈滿我當初看到的黑色物質,我看不清對面,也聽不清是否有任何人喊出我的名字。
我蹲下來,瞳孔似乎震盪地讓我整個身體也在晃動。
直到現在,我才能好好思考惡魔口中的話語,那是什麼來著?這些話語是連在一起的嗎?為什麼我覺得那破碎地像我該死的人生一樣——如果我得殺了史黛拉,還有呢?米莉亞?為什麼我得殺死米莉亞?因為身體?我搶走我本該給我母親的身體,那現在我的母親——
這些混亂的思緒會殺了我。
過多的疑問像狡詐的害蟲鑽入我的腦海,我的髮絲在指間打結,我感覺自己就像清理工,撥開沙發坐墊,發現底下滿是蟑螂在亂竄。我屏住呼吸,幾乎像是本能,我跌跌撞撞地又撿起我的武器,扶著牆嘗試著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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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的,我沒有要我的母親回來。
我只要對方的話做,然後我就能要回我的米莉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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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又說回來,人是什麼時候成為母親的?
這種問題對我來說太抽象了,就算我在大學時曾經上過哲學選修,但那也在酒精的影響下忘了精光,我一直認為在我的孩子存在的那一刻起,即便我從未設想過這樣的未來,我也將帶著母親的身份活下去。
我第一次覺得米莉亞很可愛,是在她剛學會坐的時候,為了保暖,她穿著厚厚的外套,躺在我們的雙人床上。米莉亞披頭散髮,臉頰紅通通的,她平躺,藍色的眼睛看著我。
然後她小心翼翼地,像是要離我近一些,再更靠近一點,她用小小的手撐起身體,靠向了我的手臂,她笨拙地失去重心,倒在我的手漲上。她發出介於「唔」和「哇」之間的聲音,衝著我微笑,就好像我是她在這個世界唯一的堡壘。
似乎也是在那個時候,我有在想,就那麼一剎那,我是不可能用米莉亞換取任何事物。就算是我的母親,我因為沒有給我母親幸福的能力,所以我只能給予我母親身體。但我對米莉亞,該死,我或許有,我真的有能夠給予她愛的能力。
因為我愛米莉亞。
即便之前我有無數次,想著我正在製作出一具軀殼,一具史黛拉並不想要,馬庫斯看來也不在乎,跟我甚至毫無關聯的軀殼,我就能夠把我的母親換回來,然後我會安詳地死去。
就像我的母親生下我而傷害我,我理所當然也可以利用這點,奪回我母親該有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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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魔為什麼會知道我有這樣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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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又是什麼時候感覺到自己被愛?
我曾經在某次的惡夢醒來時,和恰好在沙發上讀書的馬庫斯撞個正著,他嘲弄我,像我們在後房那時一樣,將我貶得體無完膚。他黑色的瞳孔在圓框眼鏡後方閃爍他摟著我,像個孩子一樣,不提起未來與過去,只談論著我們該給米莉亞買什麼顏色的衣服與玩具,然後讓我躺在他的懷裡,說這樣就不會做惡夢。
我提起我的母親會把我踢出房門,馬庫斯笑著說我活該,但他剩餘的手臂收緊了我。
我有時候想要一直這樣下去,我想要成為這樣的女人:不會得病,不會傷害他人,有愛人的能力,我在史黛拉的身體裡得到了一切。我有機會重新開始,或許我可以再生多一點孩子,每一個都用馬庫斯已逝的兄弟姐妹命名,我們會有一個家,我們會——
該死的馬庫斯和米莉亞在哪裡!
我的頭痛得要命,剛剛惡魔對我說的話像是一場夢,一場把我的四肢都弄得麻痺的惡夢,令人作嘔,但我知道我必須往前走。
後房變得不一樣了。
在我的前方,有一條筆直的廊道,直直通往無法預見的深處,沒有任何游泳池、涵洞,或者住宅區,就只是鵝黃色的走廊,無聲無息。
馬庫斯說過這裡不可能有這樣的道路,後房是恰好吻合的拼圖組合,而上頭的每一處圖樣都不一樣,現在就好像有某種看不見的力量在擺弄著房間,將拐彎的道路擺正,引領我繼續前進。
我屏住呼吸,握緊了我的羊角槌,重心壓低,準備開始往前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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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爾森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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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的聲音叫著我的名字。
下意識地,我回過頭,我沒有看見任何人,但我發誓我剛剛看見的房間分佈不是這副模樣,我的腎上腺素在飆高,那些已經被惡夢入侵的神經與肌肉正以逼近人類極限的動能收縮。我的世界天旋地轉,在鵝黃色中變得模糊不清。
下一秒,我又轉向另一個方向,鮮血指引了我方位。
我費了好大的勁才讓視線聚焦,我看見地面上滿是血跡,真奇怪,除了我自己的以外,我從未在後房內見過任何他人的人體組織,但這裡散發著某種惡臭,就好像真正的地獄。
繼續抬頭,我看見一個人影,一個穿著似乎是戴雅明科研服飾的人,我分辨不出他的年紀,但顯然大約超過半百,一頭雜亂的白髮與花白的鬍鬚,對方滿身鮮血,但聲音卻穩得像磐石。
我遲鈍地意識到,那個男人似乎是萊頓要求我們找的教授。
「你為什麼在這裡。」我沙啞地說,完全忘記馬庫斯叫我要扮成史黛拉。
「密爾森博士,我已經叫妳好幾聲了。」對方有著濃厚的口音,他乾笑兩聲,說:「妳還好嗎?」
「你是誰?」
「堅持要進來的某個大學教授,可以叫我尼爾。」
我的視線又開始渙散了,但我握緊羊角槌,而尼爾則饒富興致地看著我。
「很遺憾的是,在我們要出去時,戴雅明的出口就消失了,後房真是個險惡的地方,我們明明做了地圖。」對方像是在咖啡廳聊天一樣,他輕鬆地甩甩手,幾滴血被噴濺到牆壁上,或許是注意到我的目光,他停頓一會,然後說:「順帶一提,後房裡的怪物只會追著一個人跑,所以我幸運逃過一劫。」
我嚥下口水,而武器在我的掌心中顫抖,我說:
「你沒有⋯⋯驚慌失措?」
「驚慌?不,這裡很完美。」尼爾繞過地上的殘肢——我現在才發現地板上有幾層⋯⋯我以為應該是布料的東西,那其實還連接著類似人體組織的肉塊,濃稠的血液多到像剛下過雨的水灘。尼爾,那個男人就這麼不在乎地走過來,他說:
「你有親眼見到那些怪物傷害人嗎?他們身上的管線非常脆弱,只要你有利器就能輕易切斷,但對一般人來說,他們沒辦法即時反應過來,就這麼被生吞活剝,那些怪物撕開你的身體,挖出你的器官,試圖套進皮囊裡,就像想要重新變成人一樣。」
我抬起頭,覺得自己好像重新回到大學課堂,而眼前的這個人不像我的教授,更像一個對課堂內容特別感興趣的同學,在下課時找我聊天——如果我們不是身處地獄的話,或許我會覺得這很有趣。
「你是怎麼在這裡二十年的?」下一秒,尼爾詢問:「我猜,時間流逝並不一樣,我們那裡的時間是——」
後房裡不應該有活人。
這裡是地獄,不會有任何人該活著前行,我稍稍舉起羊角槌,如此熟悉的動作我已經練習了上百次,就為了扳倒馬庫斯,以及復活我的母親。
「密爾森博士,」尼爾沒有退縮,他瞇起眼睛,伸出手,他的身上似乎帶著攝影設備:「妳是後房的研究者,妳進來肯定是想要找到終點在哪裡,我也是⋯⋯就讓我跟隨妳前進如何?」
「沒有跟惡魔打交道的人不能在這裡活下來。」我的聲音變得尖銳又刺耳:「戴雅明到底在想要什麼?」
尼爾皺眉看向我,他用手撥開沾染血跡的髮絲,他說:「生命的源頭,世界的起源,天堂真的存在嗎?這裡是地獄嗎?之類的問題,因為科學最終會與信仰扯上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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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閉嘴,你有沒有看到一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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槌子在我手中翻轉了一百八十度,我將尖角的那一側對準對方的脖頸,對史黛拉的身體而言,這麼做負擔太大了,我嬌弱且無用,但這具身體讓我生下了米莉亞。
「男人?」尼爾重複。
「黑髮,眼鏡,少了一隻手。」我忍著頭痛說:「我來這裡的目的是為了找他,而不是為了你這種莫名其妙的傢伙⋯⋯」
但下一秒,尼爾露出某種像是心領神會的笑容,他稍微靠過來,血腥味撲鼻而來,他悄聲地說:「我們說回剛剛的話題。」
「話題?」我的手又在顫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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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前有一架戰鬥機經過堪薩斯州康科迪亞進行訓練,他的無線電電台無意間接收到一段奇怪的錄音,那是一名女性說的話,內容大致上是這樣的,『這裡無法實現願望,但盡頭有什麼,我們都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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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史黛拉講過的話。
有一束本不該屬於我的金髮落到我的視線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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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頭有什麼呢?密爾森博士,」尼爾抬頭看向我:「妳實現願望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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