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底他媽的在幹什麼?
「嘔嘔嘔——」
再次醒來,我還沒來得及為我仍困在這個空間發愁,腦袋第一件浮現的事情就是馬庫斯吻我時,我甚至沒有躲開他,我唯一能給出的理由是因為這具身體屬於史黛拉,沒有躲開是肌肉反應,但湧現上來的噁心感還是促使我直接吐在泳池裡。
馬庫斯和我之間的繩索也還沒解開,等於是我直接拽著他來到泳池邊,我聽見他的抱怨,當我轉頭時,我和他視線交錯,馬庫斯的眼神還是像死去的牲畜那般無情,他勾起微笑,說:「早啊,史黛拉。」
「煩死了。」我喃喃,然後又繼續乾嘔,我好像做了惡夢,但又是關於什麼的惡夢?母親,還是史黛拉?我整個人像是被浸泡在大鍋之中,被煮得沸騰。
我感覺身體的傷疤在疼痛,但我回過神來,發現只是思想在作祟。
我們稍微收拾東西後,我穿上已經乾燥的衣服,頓時鬆了口氣,我已經覺得昨日發生的一切大概都是夢,那股疑似愧疚的感覺消失得無影無蹤,馬庫斯也沒有說什麼,我們就好像合作多年的探險家,選定了一個前進的方向,便不再回頭。彷彿紅海為摩西開了路,後房也將為我們開闢出一條道路。
「妳還好嗎?」
大約十分鐘後,我聽見馬庫斯這麼問我。我愣了幾秒:「你竟然問我還好嗎?」
「這裡看起來像是有別人嗎?」馬庫斯說。
「我很好,只要別一直想到你口水味道的話。」我嫌惡地說:「說真的,如果要我選,可能被砍會比較好⋯⋯至少我們現在是合作關係吧?」
馬庫斯再次發出奇怪的笑聲,他既沒有答允也沒有反駁,但似乎心情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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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又過了半小時,我們到達一處位於地面和前方牆面的夾縫,我和馬庫斯一起蹲下來查看,在另一側似乎像是先前辦公室與黃色空間的混合體,不過燈光更為暗沉的深色系辦公空間,轟鳴聲仍在持續。
「史黛拉。」他說:「前進。」
我嚥下口水, 伏身,沒有任何抗辯,在地面攀爬前進,我的手肘滑過濕漉的磁磚地,皮膚殘留的水份又被接下來空間的絨毛地毯給吸收;與鵝黃色的地方不一樣,這裡乾燥到鼻腔像瞬間燃燒一把火,我咳嗽幾聲,然後回頭看著馬庫斯爬過來。
他站在我身側,我們視線交錯。
但隨即,我們同時看向了前方的走廊。
在走廊的盡頭是一片如同夜晚遠處路燈所發散的微弱光芒,而我們所處的空間則是普通的辦公空間,那股轟鳴越來越大了,我能隱約聽見許多聲音,微弱到分不清究竟是否為說話聲。這不是好兆頭,我內心有股衝動想要衝上前查看。
在孤獨一人的空間中,與人建立聯繫有時甚至凌駕於生存。
「盡頭到底在哪裡?」我問:「我們要穿越多少地方才到得了?」
馬庫斯回答:「我不知道。」
「你怎麼確定失蹤者都在這?」
「為了活下去他們會前進,這是人類的本能。」馬庫斯的眼神直視前方,就像正在發表保衛宣言的英雄。
我的神經被挑起,馬庫斯的話語有許多矛盾的地方,但他的表情卻不容質疑。
他甚至沒告訴我他失蹤的家人是哪些人,又是哪個年代失蹤的,或許這裡時間的流逝會變得不一樣,有可能這個地方只過了一兩天嗎?但那怪物呢?我倒是從未見過被怪物攻擊的屍體,但我們卻能夠找到物資和前人留下的訊息。
馬庫斯率先抬起腳步,我惱怒地意識到我手上根本沒有武器,所以我只能跟在他身後,空氣中的味道變了,那聞起來幾乎像是「外面」,混雜著煙味、食物的香氣、體臭、垃圾的酸味以及其他無法說明的氣息。我們來到辦公室房間的盡頭,被打通的牆面,前方是一條綿長的馬路。路的兩側則以及有郊區的低矮平房,延伸至盡頭的巨大涵洞,天啊,一切看起來真實的不可思議,路燈還有樹叢,甚至是地面的人孔蓋。就和我們所住的地方沒什麼兩樣。
但當我把身體向前傾,我可以看見那些平房的後方是一堵牆,也就是說,即便往上看是夜晚的天空,這裡仍是「房間」。
我低頭,一件亮黃色的羽絨衣赫然出現在黑暗的馬路中央。
「人的衣服。」我下意識地說。
「看來有人走過這。」馬庫斯抬起下巴說。
他徑直向前走,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如果這時候有個怪物衝出來啃了他,我可能也沒辦法把降落傘搶走,我必須等待時機。
馬庫斯爬上一棟平房的階梯,我也跟在他身後,屋子內的照明設備讓人感到不安,但當我們一走進去,出現的是空無一物的大廳,就如同我剛搬家時的狀況。
前方應是走廊的地方呈現出不自然的深度,馬庫斯領著我,他和我進入那條狹長的走廊,沿著歪扭的道路,我們繼續向內深入,我的心跳在狹長的空間中鼓動,發出回音,有時候我會懷疑馬庫斯會不會根本沒有心臟?
最後,我們停在一個如同儲藏室的鵝黃色隔間中,往另一個方向看,竟然又是無盡的空間,牆與走廊,骯髒的地毯,看不清任何出口的影子。
「操⋯⋯」我嚥下口水。
我回過頭,這個小小的隔間中竟然真堆積了許多東西,外衣、床墊、露營器具、翻倒的保溫杯、折疊椅、甚至是日記本。還有在牆壁上做出如同迷宮地圖一樣的塗鴉,都在暗示這裡真的有人生活過。
撇除掉根本沒有半個人影。
「你有什麼線索嗎?」我皺起眉頭問,試圖不要注意牆壁上寫著「我真的要瘋了,拜託讓我出去」的字樣:「這裡看上去像⋯⋯一個臨時據點。」
「沒錯。」馬庫斯指著牆壁上用奇異筆畫的怪異線條:「上面說靠近涵洞的第三間房子有向下的通道能走。」
「究竟要深入到什麼程度才能找到我們以外的人?」我下意識地說:「真的有人能在怪物的侵擾下建立呃⋯⋯據點嗎?」
「我相信可以。」馬庫斯邊說邊把包包打開,他從地板上拿起一把巨大的開山刀,然後扔進包包內。他還順走了其他的物資,天知道那些放在哪多久了。
「史黛拉。」馬庫斯站起身,他的身姿擋住了光源,那雙眼睛黑到發亮:「我感覺我們正在接近目標。」
「那真是太好了。」我說:「我需要幫你注意你失蹤的家人長什麼樣嗎?」
馬庫斯似乎深吸了一口氣,他瞪向我,表情像是在思索該如何把我扭成麻花辮,或許是因為相處時間過了太久,所以我也只是瞪回去,希望腦袋裡別再出現那該死的接吻畫面。
「我妹妹。」馬庫斯說。
「好的,長什麼樣?」我問:「希望比你好相處。」
「我不清楚這裡的時間流逝,但她有一頭金髮,」馬庫斯瞇起眼說:「褐色的眼睛,她和我其他的弟弟妹妹長得不一樣,最受我父親的寵愛。」
聽馬庫斯講述他的家庭背景非常古怪,我嚥下口水,把刻薄壓回喉嚨處,我說:「這樣啊,那你其他弟弟妹妹人呢?」
「他們都死了。」當馬庫斯這麼說時,他的眼神在皺眉下變得凶惡,他說:「我妹妹——索菲亞・伍德費德,我想她應該與我母親在一起⋯⋯記清楚了嗎,史黛拉?」
我停頓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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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庫斯・伍德費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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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於轟動全美的休士頓區伍德費德滅門慘案。
十五年前,幸福的七口之家搬至那個小社區,致力於振興當地的宗教活動,鄰居們都說那是一對恩愛的夫妻。
患有產後憂鬱的女主人雪琳・伍德費德在週三下午,把大宅的門關緊,將五歲的老二悶進放水的浴缸;三歲的老三與五個月大的老夭正在午睡,被用枕頭悶死;傍晚男主人回家,雪琳用槍殺死伍德費德先生,不曉得期間他們發生什麼事,但雪琳隨後帶著男主人最疼愛的家族老二,驅車離開,隨後便被判定為失蹤。
只有因為偷偷爬窗跑去練習足球,十歲的老大生還。
那個孩子在回家時,看見警車與鄰居環繞著他的家,刺耳的警鈴與人群之間的細語將他包裹成報紙上那張黑白照片,我至今還記得,母親曾看著這篇不斷被拿來重新炒作的新聞報導,然後用那無比溫柔的聲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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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像能理解這女人為什麼這麼做。」
「妳那是什麼表情?史黛拉。」馬庫斯高傲地看著我說:「妳看,這裡有那麼多生活的痕跡,我們應該很快就能遇到人。」
我瞪大雙眼,呼吸變得急促,他知道嗎?還是不知道?但不可能,這個男人雖然年輕,然而就這幾個小時,或是幾天的相處過程下來,我認知到他的確很聰明,懂得生存⋯⋯但懂得生存的人真的明白他在幹什麼嗎?
——你早就明白自己追尋的終點為何,對吧?史黛拉的話語突然在腦中浮現。
馬庫斯注意到我的異樣,他皺起眉頭,一雙手死死地拽緊我的手,肌肉使力的壓迫感次痛到掌心的神經,我抽痛地屏住呼吸。
「妳是怎樣?」馬庫斯說:「有什麼話要說?」
冷靜點,我得冷靜點。
「馬庫斯,」我說:「你打算來這裡多久了?」
「怎麼?啊⋯⋯我明白了,」馬庫斯的臉突然靠得極近,他的額頭抵住我的額頭,鼻息溫熱了我的面孔:「妳剛剛發現我是伍德費德滅門案的倖存者,妳害怕了嗎,史黛拉?怕我跟我母親一樣突然發瘋殺了所有人?」
我仍在喘息,來不及回話時,馬庫斯又笑著說:「別擔心,親愛的,我們腦子都有病,但重點是我們都動手做了,離成功只差一步。」
這個人是在安撫我嗎?我花了好幾秒的時間才意識到這點,馬庫斯的語氣泰然自若,卻透露著某種近似於關懷的感情。
「我們走吧。」馬庫斯鬆開我的手,準備沿著原路返回。
我終於喊出聲:「你有多久沒看新聞了?」
那是我見過最恐怖的眼神。
在狹小的房間裡,馬庫斯轉過身,他的臉一半埋在陰影中,眼鏡的碎裂痕跡遮擋他的左眼,然而完好無缺的右眼卻冰冷空洞地瞪向我。
「妳想要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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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德費德滅門案好幾年前就結束了。」我抽搐著臉:「你媽媽和妹妹他媽的在國家公園的森林被發現,早就化成一堆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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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知道的。
我能從他的表情判斷,馬庫斯似乎一開始還在猶豫要不要殺我,但他很快便迅速從登山包中抽起那把開山刀,我瞪大雙眼,我知道自己根本可能逃不過這個瘋子的魔爪,可我本該能選擇不說的,為什麼,該死,我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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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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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後的下一秒,我們聽見屋外有人的聲音,或者說疑似人的聲音,因為這感覺像是廣播節目錄下的音帶,帶著那麼一點雜訊,在安靜的世界中,缺失將被無限放大。
那不可能是真正的人類,我的直覺這樣告訴我。
可馬庫斯卻像是找到藉口一樣,他立刻往走廊走,我緊張地大喊:「操!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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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管不了那麼多了,我要他的降落傘,我該死地要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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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隨馬庫斯的腳步,我差點在歪扭的走廊中跌跤,幾分鐘後我們回到黑暗的馬路邊,在馬路的盡頭是若隱若現的巨大涵洞,此時的轟鳴聲越來越大,我意識到是因為涵洞的構造放大了聲響,但一個念頭卻突然在腦海裡發芽,在那個深不可見的涵洞內,究竟有什麼存在?
那個聲音是從哪傳來的?
很顯然馬庫斯不在乎這種問題,他的腳步越來越快,我也只能用小跑步跟上去。
金屬的摩擦聲。
是那個東西,由電線構成的怪物。
我驚恐地望向涵洞的方向,黑暗中,那東西就像會蠕動的拖把——真不敢相信我竟然要這麼形容一個怪物,它似乎輕而易舉地就要鎖定我們的聲音,它正挺直了「腰桿」,頭頂的奇怪器械轉了個圈,發出驚悚的摩擦聲。
我的背脊開始發麻。
「馬庫斯、馬庫斯。」我逼不得已抓住他的胳膊:「我們得往回走。」
「跟上來,史黛拉。」馬庫斯用氣音回覆我。
「他媽的你這是自投羅網!」我幾乎快要尖叫:「回頭!」
但馬庫斯只是冷眼看向我,他繼續踏出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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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著,你妹妹死了!你再繼續前進也不會找到她!她跟你那瘋子媽媽一起死在山上了,我不知道你是想怎樣,但我不能死在這裡!我們得找到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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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更重的話一說出口時,我就知道犯了大錯。
我明明有照顧我母親的經驗,但我似乎從未吸取過教訓,我讓母親把飯菜砸在我臉上,正如同馬庫斯拿起刀劈向我,閃避不及,刀刃滑過我的臉,一瞬間我以為我要變成兩半,分崩離析。
我沒有時間能夠捂住臉上的傷口,血流溫熱了我的雙頰,我向後跌坐,而馬庫斯過猛的動靜驚擾遠方的怪物,那些拖拽和摩擦,彷如要將耳膜給爆裂的聲響正如同國慶煙火一樣,越來越近。
我屏住呼吸。
「史黛拉,」馬庫斯將刀柄反拿,他瞄準的仍然是我的臉:「當隻聽話的狗有那麼難嗎?」
操控女人的身體很難,不過這不代表我想當他的狗。我用盡一生的力氣閃過往我臉上戳來的刀刃,我憋氣,將身體使力爬起來,趁著馬庫斯要拔出地面上的刀時,我只想要往回跑,穿越夾縫,那個怪物的體積太大,不可能——
它已經跑去堵在門口,操!
「史黛拉!」
前方是怪物,後面是馬庫斯,而我唯一能去的地方是,第三棟房子,有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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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名字是阿爾伯特!操你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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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拔腿就跑,柏油馬路像無數的針,將我的腳底板給戳穿,而我當然跑不過馬庫斯,他花不到幾秒的時間就能夠伸手抓住我的衣袖,可那個怪物的沉重腳步卻也緊隨其後,電線劃破空氣的尖銳響聲似乎打在了我們的後方,我意識到馬庫斯的腳步停下來,我下意識回頭看。
馬庫斯正面面對那個該死的怪物。
或許那些鎮民的猜測全錯了,但唯有一點是準確的,那就是馬庫斯深不可測,無論他是什麼樣的人,都無需太過意外。
當電線纏繞他的刀時,馬庫斯輕而易舉地就切開怪物第一步的糾纏,整個過程甚至不到三秒,馬庫斯就以極快的速度轉身,他的微笑簡直要裂到耳根:
「史黛拉!」
「媽的!」
追逐再次展開,我離第三棟房子只差一點點距離,馬庫斯揮舞的刀刃砍斷了我大約一半的頭髮,若不是我即時蹲下,恐怕整顆頭都要不見,我臥倒在地面,我們視線再次對視,那雙黑色的瞳孔中毫無人性,我本不該期待會在裡面發現什麼。
但我每次都趁著馬庫斯拔出刀的空檔驚險逃脫,我的呼吸急促到快要因為過度換氣而缺氧,汗水把衣服打濕,那個怪物窮追不捨,每一步都會令地面跳躍,我打開第三棟屋子的房門,該死的,通道在哪?在哪裡!
「史黛拉!」馬庫斯嘶吼:「妳會後悔的!」
我跌跌撞撞地衝過走廊,肩膀大概已經被撞到瘀傷,最後,我衝進走廊,我沒有時間細看牆面究竟寫了什麼——
「瘋狂」。
「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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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我們的結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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坑洞就在那,方正的像曾有人拿著一個巨大的餅乾模具在房子上按壓,我稍微回頭,馬庫斯卻沒有出現在門口,相反地,遠方的金屬怪物發出嘶鳴,隨後是馬庫斯的悶哼,我如果繼續前進,那我就會失去活下去的唯一機會。
我會沒辦法把這具身體還給我母親。
我的腳步往門邊踏出一步,然後我看到了,在走廊的側邊,另一間房間的門口,有一個探頭出來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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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黛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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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史黛拉。
臉只露出了一半,她就像小孩子,空洞的藍眼直盯著我,我的手幾乎是無意識地動作起來,我摸著自己的大腿、腹部還有胸部,女人的軀殼,不是我的身體,但為什麼史黛拉在這?
她甚至沒有眨眼。
心臟好像快要跳出來,下一秒,馬庫斯的腳步從另一端的走廊傳來,我的本能告訴我必須逃跑,我必須行動,我沒有時間管那麼多,我唯一的出路,我唯一的⋯⋯
我跳進了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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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真的撞擊到地面,我的思考便戛然而止。
——然後我睜開眼睛。
最先感知到的是耳鳴,還有模糊的視線,我花了好幾秒才發現我正在移動,下一瞬間,背部摩擦地面的痛感才讓我整個人甦醒。我的大腦痛到無法思考,雙腿動彈不得,肌肉僵硬,而繼續往前方看去,是被繩索綑綁的腳踝,還有馬庫斯拉著我前進的身影。
我用盡全力把自己撐起來,而馬庫斯察覺到我的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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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冰冷如霜的眼神看過來。半邊臉全是鮮血,他右眼的眼球直直插著眼鏡的玻璃碎片,很顯然已經根本看不見東西了,但馬庫斯卻還是像是沒事般,視線精準地鎖定了我。
「史黛拉。」他說:「準備好付出代價了嗎?」
「付出什麼代價?」我顫抖著用手肘撐起上半身,我全身都是瘀傷:「我只是說出事實。」
「妳知道嗎,親愛的。」馬庫斯蹲在我面前,他的右眼眉毛還有一處極為慘烈的刮傷,幾乎快將他的臉一分為二,血跡被胡亂抹去,只剩下觸目驚心的皮開肉綻。
他僅剩的黑眼透過眼鏡看過來,他說:「我們一直合作地很愉快,我付錢給妳,妳滿足我的需求,妳不需要去理解我是什麼樣的人,自然也不該在那說三道四。」
「我不是史黛拉。」
「綁匪還有臉辯解嗎?」馬庫斯靠過來,他光是一隻手,就死死扣住了我的手腕,他的鼻息噴在我的臉上:「你擅自跑來,綁架我和她,在我幾乎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就掉進這裡,這破壞我的計畫!」
「你的計畫?」我咬牙切齒:「我的天啊,你來這裡到底是想幹什麼?很顯然你知道你的家人全死光了!史黛拉也知道,但她卻還是支持你來這個鬼地方?你們到底在想什麼?那麼想自殺的話為什麼不跑去路上給車撞?」
「史黛拉!」馬庫斯嘶吼的同時,我瞄準他的咽喉,我猛地向前,張嘴咬住他的脖頸,但該死,在我真的使力咬下並撕扯前,馬庫斯立刻鬆手,他擺出拳頭,惡狠狠將我的臉頰給揍往另一處。
我的牙齒掉了,操他媽。
「不要破壞這具身體!」我大吼:「這是我的獵物!」
「史黛拉是我的女人,我愛怎樣就怎樣!」馬庫斯殘忍地微笑,他一隻手捂著流血的頸部,就像殺人魔:「把妳的謊話收回去,我家人還活著。」
「他們早就化成灰了。」我說:「操你媽的不曉得被哪些野獸吃掉。你在想什麼?」
某種莫名的不安從我心底湧現,我好像回到那長長的走廊,冬天的雪積在窗框,療養機構的人們和我說明母親的狀況,他們替我的傷口包紮,他們說「你在想什麼?」,但卻一次又一次凹不過我的請求,讓我踏入那小小的病房內,和母親一遍遍說著我愛她,直至血流成河。
前方馬庫斯沒有動靜,鮮血已經染紅了他的襯衫。
「妳母親也死了。」如同詛咒般,他吐出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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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你不一樣,我有辦法把她帶回來。」我吐出牙齒:「和惡魔簽訂契約的人什麼都不怕,因為他們所剩無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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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庫斯又沉默了幾秒鐘,隨後,他從身後拿出那把開山刀,閃亮的刀面映出我狼狽的臉。
「妳對我沒有用處了。」他說:「妳就——」
有一些聲音。
一些在黑暗中攢動的響聲,宛如老鼠的齧咬,邪惡在滋生,這裡,什麼時候房間又變成了鵝黃色的空間?我屏住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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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聲音再次說:「有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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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像是被人硬生生地強扭在原處。
或許有一世紀如此漫長,我終於聽見馬庫斯開口:「索菲亞?」
「不、不——不是!」
我破音地開口:「那東西在引誘你,該死,你他媽怎麼會不知道這點!清醒點!」
馬庫斯憎惡地看向我,他將我的上半身踹了回去,我吃痛地倒在地板,臉頰與濕潤的地毯摩擦。鞋跟按在我的顴骨摩擦。
「那是我唯一的家人。」馬庫斯所說的每一個字母都飽含著恨意,像是將那悲慘的人生全濃縮為單詞:「她沒有死,他們只是不見了,每個人都這樣說,我那愚蠢的爺爺奶奶!在那天殺的上帝見證下他們怎麼可會說謊,我的家人只是去很遠的地方旅行然後失蹤!那除了尋找他們以外我還能做什麼?我來到這裡了,失蹤者都會掉落的地方!她就在這裡,她該死地就在這裡!」
那雙眼睛中有炙烈燃燒的狂熱。
「我母親沒有錯!我本就不該出生,是我們這些她根本不想要的小孩害死她!但既然她願意讓索菲亞活下來,我就有義務要找到他們!」馬庫斯把我拉起來,說話時口水噴到我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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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這個想要讓母親復活的瘋子怎麼會不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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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沒有瘋到會騙自己,當然也不會像史黛拉本人一樣,她縱然你,把一切獻給你?覺得滿足你的願望就是她存在的意義,所以跟著你一起瘋癲?」我沙啞地嘶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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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可惜我知道自己就是個他媽的邪教綁架犯,我將為了達成目的不擇手段,不管獻出多少都無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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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瞬間,我想要住口,因為我看見馬庫斯的表情,當表情扭曲到一個程度,我似乎便從中窺見了某種令人心碎的純粹,他發出類似哽咽的聲音,開山刀還抵在我的脖子上,穩到不像已經受重傷的人。
在我阻止自己前,話語就先脫口而出:「你的眼睛——」
馬庫斯像是回過神,他收回刀,也沒有要幫我解開繩索,而是徑直往前方走去,任憑我叫到聲音都沙啞了,馬庫斯也沒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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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我的手抖的不成狀態,我瘋狂吸氣吐氣,但我腳上的繩索根本是死結,死死掐住我的腳踝,解不開也拔不出來。甚至手邊都沒有工具能脫困。
不行啊,我必須前進——
但當我抬起頭看見人影時,我的寒毛豎立。
史黛拉再一次出現了。
她站在那,在後房的盡頭,被柔軟的鵝黃色包裹。
「哈⋯⋯哈哈⋯⋯」我嚥下口水,說:「死神?靈魂?還是我的契約惡魔?」
史黛拉沒有回答。
「想要把身體要回來嗎?」我感覺大腦好像跳針了,像壞去的唱片機,我的聲音在耳中聽來斷斷續續:「很可惜!這是我的了,妳這個可悲的女人,生活毫無意義,還被馬庫斯那種男人蹂躪,不如把人生讓給我的母親吧!她比妳更有資格,比世界上所有人都有資格得到他媽該死的幸福!操!」
她還是沒回答,我的顫抖更大力了,拜託告訴我這只是惡夢,我一生的終點是這片比荒野更加荒蕪的地方嗎?我怎麼會變成這樣?連一條繩索都解不開,還沒找到逃生的辦法,我的計畫是什麼?等我把母親帶回來後,我就會在幾年後死去,成為惡魔的祭品,如此一來,母親就不會得到精神病的結局,她不會被關在那窄小的房間裡,不會有如此不成材的兒子。
「媽媽⋯⋯」我的指腹被摩破,繩索聞風不動,我的掌心全是鮮血。
我咬緊牙關,準備直接把腳給抽出來,不過是磨掉一層皮而已,操!
史黛拉的藍眼還看著我。
他媽的。我經歷了那麼多,要是在這裡放棄,那我該怎麼讓我母親回來?
你等著吧,我會追上你,我會扯裂你的咽喉,從這地方逃脫,無論獻出多少⋯⋯無論獻出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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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死⋯⋯」我想我是因為疼痛而哭,我下意識地喃喃: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比你更有資格活下去——該死的,馬庫斯・伍德費德,你明明可以跟史黛拉一起得救的,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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