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保護著避開了風暴過程中所有衝擊的澤生,直到汙水流盡,那困著他的光球才碎裂四散。可等他總算掙脫那顆光球,卻是見到那支箭從遠方刺入白蛇胸口的那一刻。淚水奪眶而出,他卻喊不出聲。
他向他的方向奔去,可是他才跑了幾步,便被一隻斷手扯住腳踝而跌倒,他四處張望,在大雨中找到身旁的一根木杖,邊哭邊打,將那只斷手打得鬆開,又繼續往前跑。
一顆頭顱與動物軀幹組在一起的肉塊從另一處扭動著爬來,眼眶中沒有眼珠、僅有兩個黑窟窿,腐爛的雙脣漫著蛆蟲,卻仍張著口:「我好痛、救我、給我腳……給我腳!」
澤生向旁一閃,忍著作嘔的感受、不得不舉著木杖後退,在對方撲上來時用力一擊,那破爛脆弱的頭顱便被砸爛、軀幹也歪斜地倒在地上,澤生連忙躍過,卻又迎面而來好幾具走路歪斜、看起來像是要組成人體的肉塊。
澤生眼睜睜看著道士在瓦礫堆中靠黃符巍巍顫顫撐起身子,然後一腳將青年從高處踢下,後者像破爛的娃娃,從上頭毫無反抗之力地滾落。
——此時此刻,他只是想要到他身邊,可怎麼會這麼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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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顆元神在體內強硬碰撞、拉扯爭奪主導,一者虛弱而不完整、一者噬血而滿懷惡意,後者很快便占了上風。青年仍在頑強抵抗,一手努力撐起身子,另一手握住穿過自己胸口的箭,試著要將其拔出。他的氣息紊亂,卻使不上力,每回都只能拔出一點,那箭每被抽出一段、他的血就咳出一口。
「可憐的小東西,很難受吧?你看,在外面亂跑就是容易遇上危險呢。」道士踩著從容的步伐,邊抽出固定髮髻的簪子,邊自斷垣殘骸緩步踏下。
垂散的長髮讓他看來多了一絲人性,眉宇間也似乎多了點哀戚,如居高臨下的神偶然起了興致,順手給予憐憫。
纏鬥至今,他自己實則也瀕至這副肉身的極限。
可他並不害怕,也無所謂。
他不會在這裡鬆手,這是他偏執的源頭,也是少數能引起他興致的玩物。
事實證明,最初的他確實沒有看走眼,迄今為止,沒有哪隻妖怪、哪個生靈在他的折磨下存活這麼長時間。當然,不可否認他有些私心,可看來對方完全承受得了。
他用染滿自己和對方鮮血的手勾了勾,白蛇就像是被什麼力量硬是拖起身子,帶到他的面前。
「別逃了,嗯?」他柔聲問著,手中深沉的紅木簪輕輕挑起對方下頷。
他望著虛弱的白蛇抬頭看自己的模樣,像是想起了非常遙遠的那個時候。
「我來接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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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咻——」
忽然一根樹木枝幹從旁側竄升出來,隔開他與青年,讓他不得不往後退開兩步。
澤生雙手握著尋回的通行令,將那根細瘦的竹杖筆直前伸,前方竟竄出粗壯的枝幹,上頭甚至帶著新生的綠葉。
他尚不太能掌握力道,反向的衝擊力道讓他自己也退了好幾步,右肩吃痛不已,他硬是撐住才沒讓竹杖脫手。
「你、你離他遠一點!」
「喔?有這樣的事呀。」道士看向澤生,似笑非笑地點了點頭,「哈,原來是這樣……。挺令人意外,可在這種時刻出現,倒是不太識趣呢。」
他原先被血紋覆蓋的眼睛睜開,連眼白都染滿了血色:「破壞祝某的興致,可是要付出不小的代價。」
他腿上的其中一張黃符離身,迅速貼到那新生的枝幹上,那符下立刻竄出張牙舞爪的血手,沿著反向往澤生的方向去。
澤生連連退了好幾步,在千鈞一髮之際,汙染的枝幹被截斷,四周枯木如重新獲得新生,長出其它粗壯的枝幹來協助抵禦。
「山神大人!」澤生喜出望外,便見到熟悉的雄鹿面目疏淡,立在不遠處,蹄子下蔓生著藤與葉,支撐著牠先前受傷的身子。
蒼翠的眸子淡淡地向下望著。直到現在,牠或許還是有些不明白,自己何必走到這一步。
不過,牠卻看見那只黯淡的金眸幾不可見地回應了牠笑意與感謝。
「區區山靈也配稱為神?」道士的面貌已整個被血紋覆蓋,僅餘下兩只鮮紅的眼,如火躍動。
阿青看著眼前陷入魔怔的人類,下一秒便讓一股強勁的風颳過,待他回過神來,才發覺自己跟澤生,還有一票蝦兵蟹將、殘存的村人,都給往後掃了一段距離。遠處的雄鹿見了血,村人們也在一陣淡雅的林木香氣中暫時睡去,而還待在那範圍裡的,只剩那道士跟白蛇還活著。
那範圍裡滿目瘡痍、殘火燒灼,而縱使兩方都是渾身血汙,可白蛇給對方一腳踏著胸口,那支射中他背心的箭穿出了胸口,上頭艷紅髮帶隨風的餘勁微揚,倒宛如一支血淋淋的投降旗。
那些他們剛才「打敗」的斷肢殘骸又蠕動起來,而在那範圍裡的,或原生、或新生的死屍,也隨著道士的施咒動了起來。
「這、這傢伙根本就是瘋子……」阿青吶吶看著那些又動起來的屍骸,隨著死去的人變多,死屍傀儡的數量也比方才還要更多了,他眼前簡直只有絕望兩字。
他想起在深海裡的妻兒。幸好他有好好跟他們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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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偶爾……還是會想起當初的那段時光、咳咳——」白蛇握緊刺在自己胸膛的那支箭,有些悵惘地笑道,「我不只一次想問你,自己到底做錯什麼,每每想起……總令我痛苦不堪。」
「哈哈哈……這才是一次次淬鍊、打磨你的方式,看看我對你多好呀,你難以否認,唯有在苦痛之後,才會浴火重生。」他伸出烙滿血咒的手,「來,跟我回家吧?」
白蛇歛眸,神傷地勾起嘴角。
「要是……能只停留在那個時候就好了呢。」
「等等、不對——」
即使道士察覺到那眼神中的一絲不同,要退開卻是為時已晚。
白蛇一瞬將那支箭拔出,胸口湧出大量混合著墨色與赤色的血,糾纏不清、千絲萬縷的硃砂咒也跟著流竄而出。以自身與道士為中心,颳起朱紅中揉合銀白色的風,四周流火驟生,像渾然天成的祭臺。
這陣風捲比先前還要強烈,道士運起體內的所有血咒,卻感覺到那些力量不再為自己所控。那力量並非流失,卻是漸往他想聚攏的反向而去,血流湧至四肢與心口,躁動漸增,如同要破蛹而出的蟲,僅隔著一層淺淺的皮囊鼓動著。
他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怎麼可能?你不可能在這種情況還有餘力……」
「有件事沒告訴你。」白蛇的雙眼湧出更多血來,「我找到你在樹林裡埋的陣眼了。」他竭力將所有能用的妖力都集中在缺口上,引發血咒聚集,再強行逆轉,讓血咒侵蝕、消化不了短時間過多的妖力,它們被淹沒、轉而回頭噬主。
「噗咳——」先前累積的所有詛咒反噬瞬間爆發,血紋如蛆蟲鑽爬而出、佔滿道士的臉、脖頸與四肢百骸,「你怎麼……怎麼會發現在那裡的?」
能夠束縛大妖的咒陣,自然是其中帶有血咒的成分越多,束縛能力越大。操作上自然能用大量的屍體去堆砌成足夠的血,但那樣也混雜著越多變數。
一旦使用越多施術者的血,陣法連結性越強,不過當陣法被破時,反噬也越大。
既然不想讓人找到陣眼,自然是得藏在越難以尋到、越不易引人靠近的地方,卻又不能離開陣法過遠。白蛇費了不少心力推敲,也花了許多時間,才將範圍逐一縮小,但終究也只來得及限縮到那片林子的某個區域裡。
當道士選擇在此處「迎接」他時,便讓他更加確信這件事——對方刻意迴避的聯想,且從來都是讓人避而遠之的那個地方。
他讓藺攸深入到土地的深處探勘。他曉得這幾乎是賭注。
山洪亦是他的請求,他彆扭的好友縱使耍著嘴皮,可牠出現在此,便已是答案。
只是關於阿青他們、關於那道士與他的糾纏,確實仍有些他沒能全部想到的。至於澤生……該說是很意外,卻似乎也不盡然吧。
如今海水早已完全淹沒那整片林子,白蛇感應著被尋到、標記著的那處陣眼,操縱他所能控制的最大暗流,聯合標記本身所蓄留的妖力,針對那處斬草除根地破壞。
那陣眼中包裹、保護著一團渺小的火苗,陣眼的防護嚴密結實,可那終究是充滿海水的場域,一旦產生一道裂縫,水勢便如撲天蓋地而來。
那火苗蜷曲,竟狀似一只初生乞憐的幼獸。但對方並不帶有一絲情感,只如掠食者那般,黑夜中暗潮捲動,被吞噬的獵物什麼也沒留下。
白蛇咳著血,從地上撐起身子,勉強站起後撣撣衣袖,只是笑了笑。
「這嘛,這次或許該換你帶著一點疑惑離開了。」
箭落在地上,硃砂混合著道士的血,再連同經年累月的陣法被破除的反噬,原本朱紅為主的風捲,如今漸漸被銀白的色彩蓋過。
與死屍傀儡奮鬥至筋疲力竭,面對一波波迎面而上的斷肢殘骸,再也提不起力氣的阿青癱倒在地,是澤生在最後一刻驚險生出枝幹,把它們全都撞開。
風捲碰撞出激烈的爆炸,相互對抗的力量迎來終末。
「哈哈哈!好,盡興、有趣!你總是讓我驚喜呢。」道士吐出一大灘血,搖晃著被血咒啃食殆盡的雙肩,似是仍想拍起雙手讚賞,「但是,你不可能從中全身而退!」
反噬終究超過他這副皮囊所能支撐的極限,他仰躺在血泊中,遠方的雲雨夾雜雷電,捲著肆虐的風暴接近,卻反覆潰散又成形。
他恍然大悟。
「又是個驚喜……,你真的讓我太意外、太喜歡了。」
墜下的滂沱大雨如一根根細針,扎得他睜不開眼,卻看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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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原來如此。牠不曉得自己此時的變化。
——多麼可惜,卻又令人興奮得戰慄不已。
——淬鍊至臨界的寶玉,即使在最後一刻碎裂,也會迸發出最璀璨的光輝。
——好想要。不單單只是玩物的興致。好想要。
——好想要見到這更耀眼的美好在手裡被摧毀的樣子。那一定……能帶來比現在更強烈的愉悅與滿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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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頓悟的發現讓他喜悅不已,他暗自惋惜著這副肉身的極限,讓自己或許沒能夠繼續參與下去。可接著又轉念一想,若這份猜想無所偏誤,說不定自己能迎來最好的那一刻。
在一片參雜撕裂的狂喜與哀號中,被燃燒殆盡的身軀依然咆哮著最後一份執念,笑聲嘶啞著在風中迴盪,像宣告著他們的糾結絕不會如此輕易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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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在來世等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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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暴散去,混合血汙的灰燼緩緩飄落,在看不清的雨中消逝。
傀儡們失去控制的邪主,是束縛也是支持的邪力潰散,紛紛像燃盡的燭淚般融化、墜落,軟爛如泥的肉團不成形地在屍橫遍野中緩慢爬行、挪動、苟延殘喘。
藺攸撐著傷體,隨意指揮了幾根枯木便把它們集中在幾個區塊,它們彼此交疊、掙扎著向外爬去,卻很快又跌回泥坑中,只要天一亮,便會在日光中灰飛煙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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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未止,在逐漸撲熄肆意的野火後,才慢慢隨著妖主失去力量的挹注而漸緩。
白蛇的視線很模糊,觸目所及皆是腥紅,可他仍然環視著四周,近在腳邊的、遠在牆垣外的,一個個找著、數著。
方清遠、李添順、劉永福、張仁善、葉義倫……,他跌跌撞撞地走著、看著,他要直到那些他時刻惦記的、當時的每一張臉孔、每一個劊子手、每一個不會被原諒的人,都成為躺臥血海中的一份子,這一切才算真正結束。
胸口傳來一陣陣的刺痛,他想那或許是自己的元神迎來極限,避無可避的那刻將至。
沿途血跡滴滴答答,拖成一道漫長的荊棘之路,延伸到汙水退去的池畔。
雨水讓池面有著數不清的漣漪,混雜著泥濘、漂浮著屍體與污血,可他仍舊尋得了那個人。
那個最後要找的人。
耗盡最後一絲力氣,他感受到自己妖力也似止不住的流水消逝,只能向前倒去。
「不要——」一股力量從後頭把他抱住、奮力向回拉,他們兩個都跌在了池畔。
對於這孩子的……該說是毅力嗎?躺在地上的白蛇只能無奈地笑了笑,畢竟也沒有太多拒絕的力氣了。
來人輕柔地替他擦去眼前的血汙,在短暫恢復視力之後,見到的便是流著淚的澤生。
「不要……,這一切已經夠了……,不要再繼續了……」雪髮的少年搖著頭,努力壓著白蛇不斷流出鮮血的胸口,淚水不聽話地從他湛藍的雙眼落下,一點一滴,就像眼前白蛇留不住的生命力。
「藥在哪裡?山神大人說你去找救命之藥,那是你的藥對吧?」澤生哭道,「你告訴我那在哪裡,你帶在身上了對吧?你告訴我要怎麼做……,你快點說……」
「你……」白蛇苦笑著嘆了口氣,抬手觸碰澤生被弄傷的臉,手上短暫泛出微弱而溫和的金色光芒,不刻便轉移了傷口到自己身上,那傷口上頭仍有殘存的詛咒,讓他嘴角又溢了些血。
「你為什麼要這樣……,你這個大蠢蛇!」澤生察覺傷口轉移的變化,在大罵之餘眼淚更止不住,「我說要你這樣做了嗎?你、你把我該報的仇都報完了,我該……我又該怎麼辦?」
「這一切早該結束了呀,所以這種事情我做就好,你的手不該沾染這些。」他輕輕握著澤生的手,溫柔而悲傷地笑道,「你擁有能創造、能給予新生的潛力,山林的力量便是最好的證明,你是擁有未來的孩子呀。」
「我不要!憑什麼你們都替我擅自決定?你憑什麼阻止我報仇?」澤生哽咽地搖著頭,「是你讓我不要輕易放棄的,可是現在這又算什麼!連你也要丟下我……,那這些……這些未來又算什麼呢?」
「對不起……,這全是我的錯。」他胸口湧出更多的血,刺痛的感受早擴散至四肢百骸,「可唯有擺脫了過去的枷鎖,你才能擁有新的人生。」
「我不要……我不要!我連你也救不了……,這些未來、這些新生……又有什麼意義?」澤生潰堤地似落著淚,每一滴落在白蛇身上的淚,都讓他覺得無比沉重。
阿青與其它負傷的小妖們也在旁邊哭成一團,讓他實在無能為力。
白蛇嘆了口氣。
唉,他就是不想見到這個樣子啊……
「不必救我,我原就是最不該獲得寬恕的那個。」
「你憑什麼替我決定要原諒誰?憑什麼替我決定如何原諒?」澤生氣哭著說,「我不接受你如此輕易死去、丟下一切什麼也不管啊……」
「對不起,是我思慮不周,也是……我能力不足。若非這場災厄耗去所有力量,我願活著受你千刀萬剮。」白蛇歛眸,微微將視線轉到澤生的布包上,「只是……現在或許也時猶未晚。那裡頭有把小刀對吧?」
藍瞳少年聞言一愣。
「澤生……,你能聽我最後一個不情之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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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遍地狼藉與混沌中,夜色在風暴過後沉如凝淵。
彷彿是要讓他將一字一句都聽得清晰。
「你說……什麼?」
「你應該能清楚看見我的心臟在哪。」白蛇說得雲淡風輕,卻又帶著一絲哀求,「用那把刀……將它破壞掉。」
「你怎麼能……對我提出這麼過分的要求?」澤生不可置信似地搖頭,「你不讓我救你,還要我親手殺了你……,你不是才要我別沾染仇恨、該用這雙手給予新生嗎?」
「死亡有時未必不是一種救贖……,況且這確實會是你給這片大地的第一個新生和未來,這副身體對這片土地與生靈而言,應該會是挺肥沃的養分。」白蛇微笑,「而且我的心臟有部分受到血咒汙染,不曉得會不會因此成為傀儡,或釋出其它有害的影響。」
「那……那只要剔除受到汙染的部分就好了啊!」
「我的心臟已經產生太多裂痕,不做這些也是活不了的。」他搖搖頭道,「但有外力破壞能加速碎裂,縱使那人現在已死,也難保他沒有其它後手,早點根除會比較安全些。」
「我……我不相信。」澤生哽咽地囁嚅著,像是只要否認,他所不願面對的事實便不會成真,「這只是你騙我的藉口,你這個自私的騙子、大蠢蛇……,我不相信你的話。」
白蛇看著低頭啜泣的澤生,心疼地想摸摸他的頭,卻仍舊忍了下來,沒有這麼做。
「攸啊,你在吧。」知道友人必定抗拒著來替他收拾這一切,白蛇仍耍著性子傳遞虛弱的心音,「看來這個機會還是只能留給你囉。日出前的最後一波海湧就快來了,快帶著他們走吧。阿青他們就不必了,他們能順著水流回去的。」
「……呵,你到最後一刻都仍如此自以為是。」一陣清風拂過,藺攸將手負在身後,碧綠眸子向下睨著滿身血汙的人。
「哈哈,在下就當你是稱讚了。」他輕笑,嘴裡溢出的血帶著鎏金色的光點,「至於我的屍體……,你還是等水退了再來取吧,最後讓我再泡泡身子。」
「他不是沒見過你那個樣子。」
「哎喲,你總不是想在大家面前替我開腸剖肚吧。」他無奈地說道,湧動的海流像一波波傳進他體內,裂痕不斷擴散,讓他連心音的氣息都顫抖著。
「沒時間了,接下來就交給你啦。雖然我們的友誼十分短暫,在下仍然十分開心。」他歛眸說道,「就此……別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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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分不清自己現在身體的難受是源自何處。
縱使身體確確實實地感受到程度足以使人清醒的疼痛,他仍覺得十分疲倦。
他是抱持同歸於盡的決心去做,也才能做到如此。但……
但也許在最後的最後,他對這些孩子們總是虧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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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神大人,請等一等。」澤生看著舉起一隻手、掌心凝氣的藺攸,擦了擦臉上的淚痕,抬頭問道,「請問……他說的是真的嗎?」
「嚴格來說,不算偏離事實。在他還有一口氣、苟延殘喘的過程裡,時間拖得越長、血咒在他體內汙染與發生變數的機會越大。」藺攸低眉看著氣若游絲的白蛇,淡淡答道,「可讓你動手是他的私心,你不需要滿足他。這種恣意妄為的傢伙,我來處理即可。」
澤生閉上雙眼,沉默片刻後道:「……既是如此,那我來吧。」
藺攸微微蹙眉:「……孩子,你不必勉強自己。」
「山神大人也受了不少傷吧?在這過程裡我總被你們保護得太好,我從來……都沒有為我父親的死真正付出過什麼。」澤生打開濕漉的布包,在翻過裡頭泡了水的白瓷小瓶、麥芽糖與那幾支竹管後,抽出了被壓在最底層的那把小刀,「他既然將這最後一步留給我,那便由我來確實了結所有的一切也好。」
他握緊手裡的刀,像是做下了決斷:「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好,我知道了。」藺攸垂下眼睫,沒再多說什麼,只是默默將手裡的氣勁卸去、退開了幾步、背過身去,將最後的時刻留予他們。
淺淺的金色光芒流動過澤生眼前,於是他看見那顆逐漸黯淡的脈動,不斷不斷有微弱的深紅色細絲鑽到上頭,反覆被推開、抵抗又湧上。
他看見那脈動中有一個特別明顯的細點,即使在金色的鎏光中依然清晰、純粹,如浩渺夜空中僅剩的一顆星辰。
從初識到再見,種種相處的時間可說是十分短暫,卻又似乎能將點點滴滴的過程拉得很長,在那些清晰或模糊的記憶裡,他欺騙過自己無數次。
可是自己被拯救的那另外無數次呢?
如今面對這個要求,無論是他所擁有的哪個身分,似乎都不該、也不能拒絕。
他不只一次思考過,這份矛盾的在意是否僅是源自自己長久以來的逃避,正因是蜷縮在孤寂與怯懦中的自己,才會對任何一點點善意都抵抗不了、才會在過程裡被蒙蔽了雙眼,忽略自己該做的事是什麼。
也許這確實是讓一切都澈底結束的方法。
「真過分……,你明明從來沒叫過我的名字。」
銀白的利刃與澄澈的淚水一同沒入白蛇胸口,他的呼吸短暫一滯,卻沒有感到任何一絲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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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還有……謝謝。」白蛇看著他,溢血的唇角彎起釋然的弧度,「回去記得快把身子擦乾,不要感冒了。曾有你們在我身邊,我真的很高興。」
「澤被萬物,生生不息……,是個好名字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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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終究無法等到破曉。
元神碎裂,他坦然迎向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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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很好,我就不必假裝原諒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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