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暖的光線灑落在林間,氤氳霧氣尚未完全散去,草木正緩緩從夜晚的休憩中甦醒,低垂著的花草葉緣柔和,仍帶著晨間的露水。
一只竹杖輕輕點著土地,來人悠然地緩步而下,他不疾不徐的步伐不僅是因對此地景致的熟稔,也是由於在這不下千百回的路途後,最後想好好地將這一切都銘記於腦海的心思。
一些小動物們搬著吃食從他身旁經過,也不特別閃躲著他,其中幾隻還想著給他留兩顆果實,讓他打趣地婉拒了。
途經的路上傳來啁啾清脆的鳥鳴,幾片落葉無聲墜至地面,他抬頭上望,那時斷裂的巨木如今也已發了新生的芽、輪替著又一回的新生。
他沿著清澈的溪水蜿蜒而行,潺潺流水泛過無數或大或小的石子,這些山泉從山頂灌溉而下,將會滋潤、嘉惠著所有在溪水旁生活的萬物。
他短暫地閉上雙眼、和緩地呼吸,感受著這山林的一草一木都曾受過劇烈的傷害,可隨著動盪過去,他們在休生養息中獲得寧靜。
即使這並非一朝一夕可成——也許這得花上數十年、甚至百年,可此地的生氣與靈氣確實一點一滴地在復甦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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束著雪白長髮的少年停在山腳,身上行囊簡便,向著來送行的雄鹿微微欠身。
「山神大人,這些日子以來,真的非常感謝您的照顧。」
「日後有什麼打算嗎?」
「暫時沒有什麼明確的計畫。」他淺淺笑著,「不過……聽說他們在幾個山頭外落腳,如今也好段時日過去,大概也重新適應了生活吧?」
「也許我會先經過那裡看看……,然後再想要往哪個方向去,說不定我想先去找在四季都會開滿花朵的城鎮,或是哪個有醫館的地方讓我打雜,又或是個能看到大海的村落,可能會遇到阿青哥他們呢。」
「無論你去到哪裡,只要你想,永遠都能回來此處。」
「哈哈……,山神大人您真的改變很多呢。」他誠摯地笑著,總是沉靜肅穆的山靈,如今也會開口向他說這樣的話了。
「這世上的萬物原就是時刻都在變化的。」雄鹿答道,「可在這之中,依然會有形式不同,但本質上仍依循相同道路的改變。」
「是,或許下回您再見到我,我也會改變到連您都認不出來呢。」
「若是這樣,我也樂見其成。」牠柔和地說著,「不過現在的你,也已經是十分優秀的孩子了。」
「當初我只會草率地『移花接木』,這些日子多虧您,我還能『無中生有』了嘛。」澤生打趣笑道,隨手在掌心化出一朵夜瑾。
只是他說著說著,卻又有些洩氣。
「但即使如此,他也還是不願意見我呢。」他苦笑說著,「若他醒來仍見到像過去那樣總是哭哭啼啼,一點辦法也沒有的我,也會永遠只把我當小孩子看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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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喘著氣的澤生跑著來尋藺攸,及肩的雪髮顯得有些散亂。
雄鹿沒去深究澤生如何探得自己在這深山中位在何處,畢竟他所帶來的消息相較之下……更為令人驚訝。
「你說他沒死,是怎麼回事?」
藺攸跟著澤生回到池子邊,原先只當是孩子太過傷心而胡言亂語,可當他上前去查看,卻見在那池中的白蛇胸口竟真的有著淺淺的起伏。
「他曾經用元神的碎片救我父親,我也曾在他給我的隱身咒上,感覺到細微但相同的感受,所以縱使難受,或許他其實能承擔元神暫時碎裂的後果,只要能夠修補、能夠保存大部分,他說不定……就能活下來。」
澤生冷靜的推論讓藺攸有些愣住,他思索了一會兒,問道:「你指的應該是剝取少部分元神碎片的情況……,或許是我見識淺薄,可我真從未見過整顆元神碎成那副模樣還能活下來,連他自己都……」
「我想要去相信。」澤生的手微微顫抖,「相信在每個離我而去的人之中,還有人會遵守諾言回來。」
藺攸曉得澤生停留最多時間的地方,便是江坤海的墓與白蛇沉眠的池邊,但縱使他先前覺得白蛇身上的變化怪異,也無法任意對這個狀況做下什麼保證,因此他什麼也沒說。倒沒想現在有了新的變化,還是讓這孩子發現的。
「可這不曉得……得花上多少歲月。」他頓了頓,話說得婉轉,「也許不是你有生之年能見到的結果。」
澤生輕輕點了點頭:「光是知道他活著,就足以給我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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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始的希望讓人雀躍,於是他們一邊等待,因而打起點精神的澤生也一邊跟著藺攸學習,這山林裡的一切亦是豐富的學識,而自從藺攸察覺到澤生對於那股力量的天賦,也盡其所能地傳授所知。
後來澤生才曉得,白蛇當初收拾好、在水災來臨前託給藺攸的,不僅只有那個木箱,那些關於草藥、醫術等等的書籍也都有留存下來,澤生得空之餘,便就在那個池邊靜靜翻著,有時他想到什麼,便也會跟白蛇說說話,就像短暫回到了那個時候。
只是隨著時間過去,那份希望卻似乎黯淡下來,村人們早就離開這個村落,雖然山林與大地得到休憩,可山下的那個村落也隨之杳無人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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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蛇沉睡的容顏如常,彷彿時間在他身上凝滯,可日子一天天過去,他終究沒有醒來。
澤生看著他時偶爾會想起,自己曾感嘆人確實是得寸進尺的生物一事。
一開始只是希望他活下來,可現在卻好像想要得越來越多。
可是……自己到底是想要對方醒來,還是不想?
是否因為回到這個世間,會讓他更痛苦,他才遲遲不願醒來呢?
是什麼讓他感到痛苦呢?
或是那個讓他想要留下來的理由,已經不存在了呢?
——他說,我該有更遼闊的未來,而不是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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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非得完全擺脫過去才能有未來,過去……構築成了現在的你,而你的未來也源自每一個當下。」藺攸頓了頓,想著自己終究是被影響,無法完全客觀或理性地應對這一切。
「想著放下而非放棄……,你會好過一些。我未曾遇過這樣的狀況,這也許會花上數十年、數百年,又或許他就是這樣永遠沉睡下去,你的時間……無法這樣耗下去。」
「沒關係,我向來都很擅長等待。」澤生淺笑道,拍了拍自己輕簡的行囊,「不過我曉得您要說什麼,您不必替我擔心,我現在已經能保護自己了。」
「而且……,這些日子其實我也想了不少,或許在外出遊歷後,會如他所說,開啟新的生活。」他坦然地舒了口氣,「說不定對這一切也能漸漸釋懷吧。」
藺攸看了看他,少見地笑了。
前行也好、佇足也罷,自己什麼時候也變得急躁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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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在那之前,您就姑且先讓我對此處有個寄託吧。」他彎起唇角,難得地俏皮眨了眨眼。
有個對歸處的念想,才能不對漂泊感到徬徨,才能尋得出發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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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生回望那座山最後一眼,帶著微笑邁開了步伐。
他一直都知道此行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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