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解的是,他如何在不斷轉世之中,保存了這麼完整的記憶,能力看來也是不斷疊加的結果,難道真的全憑執念?」回程路途上,藺攸還是開了口。
雖然不是不曉得人的執念確實能帶來巨大的影響,可實際見到仍不免讓他感到不可思議。
「這我真不曉得,我雖是妖怪,可對人類的邪術沒有太多鑽研呀。」白蛇有些無奈地說道,「先前其實我也都是靠自身妖術和過往一些……經驗,去暴力破解,可人類實在、咳咳,能變出太多花樣了。」
「論花樣的部分,我看你也不遑多讓。」藺攸看著他那個樣子,在想著到底要不要糾正他老是還說自己是妖怪的事情。
藺攸確實在這幾年裡因緣際會獲得了山神的神格,力量的流動有所差別,白蛇既能知覺到這點,難道他對自己體內的力量源頭變化真會毫無察覺?
「只不過……,看來他還是找到了方法。」他比劃了下自己的雙眼。
藺攸曉得他指的是什麼:若那人確實灰飛煙滅,血咒如今便不該對他的眼睛仍有影響,那相較於殘餘的意念,是不同的存在。
「但我在附近……都已沒有再感應到類似的氣息了。」藺攸道,在獲得神格之後,他能夠感知、移動的範圍都已較過去還要廣上許多。
「可能是靈魂尚未轉世,或執念仍未尋到能依附的對象。」白蛇若有所思,不覺抓緊了自己的心口,「若要比時限……,這副碎裂的元神不曉得得練多久才能練回來,而如果他真是全憑執念……。」他停頓了一會兒,沒將話說完,反倒像嚥了下去。
他們穿過結界,進入山裡,漫步回山泉源頭,林蔭下的身影步伐看似輕快,可隱藏在表情下的猶豫卻騙不過山林之主。
「你太耽溺於過去了。」藺攸神色寧靜,緩緩說道。
「唔……,這個在下無法否認。」對方只能苦笑。
藺攸雖性子疏漠,卻不是對所謂的情感無所察覺——事實上,正因他觀察細微,才選擇在數百年的歲月中淡漠處事。
白蛇在黑暗中待得太久,雖然因著本性讓他沒有成為那之中的一份子,卻讓他變得害怕陽光與善意,那樣反覆地得到與失去讓他疲乏。
所以,那是他不再反抗的原因;所以,縱使是遇見了如江坤海那樣的人類,他恐怕也未曾想過與那人真正地生活在一起吧?
不過這些藺攸都沒有問出口。
——要解這個結,會有更好的人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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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時間讓山神大人這樣貼心照顧,真使在下受寵若驚、唔——」
白蛇摀著扎實受上一擊的腹部,在地上滾了兩圈後,看友人真沒打算對自己的哼哼唧唧做反應,才認命地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
「滾,我要封山了。」藺攸雙手環胸,睨著眼打量看來精神還不錯的對方,沒給他討價還價的機會,「我已多給你恢復至一定程度的時間。」
自他醒來的數月間,便在成天給自己尋事的日子裡逐漸恢復力量,就是碎裂的元神與眼上的血咒遲遲沒能改善——即使他看來似乎不太在意。
「可這樣澤生若是回來,發現你封了山,會很難過的吧?」白蛇仍試圖力挽狂瀾,做出可憐兮兮的樣子。
封山可謂是真正地隱蔽氣息,是能確確實實讓山林休生養息的方法,如今藺攸擁有神格方能做到,只是這一封,少說便得是一甲子以上。
「他如今已有真正的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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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生剛到這個村落時,已經入冬一陣子了。
他循著河川沿岸漫步、沿途欣賞風光。
他想著,如此美麗的景緻,勢必得好好記在心裡,這是那人沒能見到的光景,就是有些可惜這冬景帶不回去,否則定能跟他炫耀一番的。
這些日子他走過不少地方,見了許多人事物,除了想調適自己的心情,倒也算增廣一些見聞。
其中幾次遇上有人受傷的,他亦能以自身所知幫上忙,盡量不愧對留下的那些書本知識;而偶有感覺到自己不足之處的,也多謙和向人求教學習。
至於那些對他外貌耳語的,他也已經習慣了,畢竟那眸子與髮色,更多時候是讓他在旅途裡,能稍微不感到寂寞的存在。
只不過現在他的髮色大多已回到原來的墨色,如今僅餘下髮梢一小段與鬢角處,他一直沒有剪去。
他看來更像個年輕而有未來的少年了,但看著一日日髮絲的變化,他明白這或許是他與那個人的連結越來越少的證明。
澤生搖搖頭,試圖給自己打起精神。
這沒什麼,回去的時候就像之前一樣,再給他帶點紀念品吧。
他呼了一口氣,邊走邊想著,自己來得有些太早,離打聽到的祈舞還有一小段時日,得先給自己這十天半月尋個落腳處時,卻聽到一陣不合時宜的驚叫聲。
他回頭一望,發現似乎是有個孩子落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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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河川上頭雖未有雪,溫度仍低得寒冽,事發當下的眾人驚慌,有人想跳下水去救,卻又猶豫於過冷的河水。
本是旅人的澤生見狀,先從懷裡扔出了一條似藤編又似麻製的繩索,不偏不倚地套住孩子,再與旁邊的其他人一起出力,想將人拉上岸。
這條河川雖寬廣,可流速並不算急,因此他在施力的過程中感到非常奇怪,彷彿是水底有什麼阻力,在抗衡著讓他將人救上,並打算不斷將人沖到相反的方向,讓他的手都給繩索磨滲出了血來、隱隱生疼。
就在他蹙眉,覺得再這樣拉鋸下去不行時,那股莫名的阻力忽然消失了,而水面上雖然看不出來,可身為頭一個拉著繩索的他能明顯感覺到,水面下的湧流方向變了,就像是將人往岸邊送。
費了一番工夫後,被拉上岸的孩子邊流著鼻水邊哇啦啦大哭,衣袖沾滿了鼻涕與淚水,澤生坐在岸邊耐心地安撫著,並不在意身上的衣服因此被弄得又濕又冷,而一旁熱心的村人則紛紛湧了過來,送上熱茶與衣服。
眾人的關心多數都著墨在落水孩子的保暖上,因此沒人留意到,方才那條救命繩索到底從何而來,又為什麼像是能無窮無盡地延伸出去。
他發現孩子的小腿流了點血,可能是落水掙扎時,被什麼銳利的石子刮了,便先取了自己行囊裡的乾淨衣物,替他簡單地上藥包紮。
「你的家人呢?你這樣會感冒的,得趕快回家把濕衣服換掉才行。」
泡水的傷口容易發炎潰爛,還是得盡快治療,這天氣更不能穿著濕冷的衣服,但孩子卻只是指著河水的方向哭,完全沒打算回答他的問題。
也就是順著孩子手指的方向,澤生見到一名年紀稍長的女孩急忙往他們這兒來時,有個披著素面雪氅的人與她錯身而過。
澤生的胸口陡然一緊,可當他連忙起身,側過人群想認真看清時,那個身影卻早就消失無蹤,就像方才僅僅是他的錯覺。
「——哇啊!姊姊!」孩子跌跌撞撞跑過去,哭得比剛才更大聲了。
那女孩原本也是慌張的模樣,見到弟弟安然無恙,迎上前去跟他抱在一起,兩個人哭成一團。澤生看著他們重逢的模樣,欣慰之餘,亦有些百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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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他跟著那女孩的帶路,抱著濕漉漉的孩子回家換了衣服,一家子人都給他道謝,頭幾乎都要磕到地上。
那女孩名叫曉苓,她告訴澤生,去年她的哥哥才因溺水而逝,全家人都很傷心,他們差點以為又要失去一個家人。
在知道澤生是旅人之後,他們更是一口答應包辦了他的食宿,讓他很過意不去,只得多幫著照料那落水的孩子曉紀,偶爾也幫著他們做些雜事。
落了水的曉紀還是得了輕微的風寒,在夢裡還哭哭啼啼掛念著跟自己一同落水的玩具沒能一起找回來,不過幸好在澤生的悉心照料下,沒幾日便也痊癒了。
不久後村裡開始布置祈舞的簡易場地,隨著旅人多了,村裡的主要道路也出現幾個小攤販,都是村裡人擺的,無非是想趁此機會多做點生意。
而曉紀康復後,澤生多了些時間,便在沒有被曉紀纏著要跟他玩的空檔,到村裡走走逛逛。
這個村落看來因為有著外來遊客及旅人的熱絡,雖然多數地方仍保有務農的痕跡,但看得出來已有幾條主要街道十分熟悉祭典時的商機。
澤生默默想著,若那人也在這裡,會是什麼感受呢?
他其實並沒有想到自己真能來到這個地方。
這幾年他雖偶有打聽,但並沒有刻意做這件事,更多的像是在遊歷之間從不同地方聽見、拼湊著往這個方向而來,走走停停,卻又有些自然而然便水到渠成的感覺。
或許他原本是在期待有天那人醒來,會是由他帶著自己來的吧?
他不曉得那人是在幾年前到過這裡,時光荏苒,他是否會感嘆這個村落與記憶中不同的變化?抑或他會樂於擁抱這個改變、甚至覺得有趣呢?他既從春日待到了初秋,卻獨獨缺了冬季,他會想要再來到這個地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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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著走著,他逛到一個賣著飾品的攤位,有木刻的,也有植物編成的,圖樣有搭配著祭典活動,做成簡易紀念品樣式的,亦有紋路單純、可做平常配飾的款式。
澤生拿起一個典雅的木質款式看了許久,又問了價錢,想了想後,向攤主問道:「您這幾日都會在這裡兜售飾品嗎?」
「是啊,客人您儘管挑,我這兒都是好東西,有喜歡的也歡迎介紹給您的朋友。」攤主熱情而誠懇地笑答。
澤生點點頭,有禮地將手上的東西放回:「我考慮看看,謝謝您。」
「客人您別考慮啦,好東西有時候可是錯過就沒機會了。」
澤生頓了頓,看了他一眼。
也不曉得是不是怕人跑了,攤主湊近澤生,小聲地補充道:「都說是河川生了變數,這幾年收成聽說一年比一年困難,搞不好明年就不辦這祭典了呢!」
「真的有這種事嗎?」澤生看著四周林立的攤販,很難想像實際上這小村落的生計有他口頭上說得這麼艱苦,於是只是不置可否地笑笑。
「那可不是嗎?」另一攤的攤主也湊了上來,跟著七嘴八舌地討論:「你看這雪都好幾年沒下了,等到春天要灌溉的時候,雖然勉強落了幾場雨,但土壤裡的水都變少許多,種下去的苗沒有滋養,都沒什麼精神。」
「河川的水位也變化得奇異,該水多的時候,就少得像是給什麼火烤乾了;可要水少些時,又莫名氾濫成災。」
「真是說也怪哉,這幾年還莫名多了幾件因水而成的憾事,大家都在講是不是惹怒了河神呢。」那攤主停頓了一會兒,仔細地看了下澤生,有些驚訝地說,「哎呀,我現在可認出你了!你不就是前幾天救了曉紀的旅人嗎?他們家也是啊,去年大兒子才莫名賠上了。」
另一人聳著肩,有些無奈地答道:「他們家已經是我們村子最接近神靈的人了,要是今年再沒改善,說不定明年曉苓真的得去給河神做妻子啦。」
澤生聽著他們的對話,思索著他當時感受到的抵抗力道,看來確實有些怪異。不過除此之外,他也很在意另一件事。
在他照料著曉紀的第三天清晨,孩子還在夢裡掛念著哥哥做給他的玩具時,澤生就在門外的農具上發現一只小陀螺,便是曉紀心心念念的那顆。
他確定昨天晚上還沒有這個東西的,於是他連忙四處張望,甚至跑到房舍外頭的路上,但頂多是見到幾個晨起要去工作的村人,並沒有見到哪個看來剛離開的人。
他攔住那名正經過他面前的村人,問了對方卻也一無所獲,對方說沒有看到什麼其他人。
這場景彷彿似曾相識,澤生心口湧起一股久違的波動,卻又同時陷入了猶豫。他該趕回山神那裡去確認嗎?但自此處回去可說相距頗遠哪……
抑或他該相信這股莫名的直覺呢?如果那人真的醒來,出現在這裡,那他不出現的原因又是什麼?還是這只不過是他自己的錯覺……
所以他想試,即使只有這麼一點渺小的可能性。
他接著幾日都在附近的攤位轉,也幾次走到河川附近,卻都沒有再見到那天一瞬而逝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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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找什麼人嗎?看你這幾天好像都有些煩惱的樣子,讓人有些擔心呢。」過了幾日,曉苓邊幫忙將晚飯端上桌,邊對著從外頭進屋的澤生問著。
「啊、那個,我沒事的,你別擔心。」可能是自己洩氣的模樣太過明顯了,澤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可能是我看錯了。」
「哎呀,如果你在找人,他長什麼樣子,你跟我們說,我們叫大家一起找也快些啊!」曉苓的父親跟著說道。
「不,這實在是有些太麻煩你們了,這段時間你們都要忙祭典的啊。」
澤生想著,若是那人有意隱藏,恐怕動員多少村人都找不著的吧?
曉苓的父親擺擺手,豪邁地說著:「你怎麼這麼客氣呢?別覺得麻煩我們,你救了我家孩子,現在不過是幫你找個人,很容易的!」
「這個……,好吧,那就麻煩你們幫我多多留心了。」幾經猶豫,澤生才開口道:「他有著漂亮的金色眼睛、雪白色的長髮,總是笑得很溫柔,若是現在看上去……,約莫會比我大個十歲的樣子吧?」
曉苓囁嚅著:「原來是個姑娘家呀……」
「啊,不是的,他是位男性。」澤生搖搖手笑了笑,偏頭想想後又補充道:「不過,我無法篤定他在外頭是否會做些喬裝就是了。」
這樣的描述畢竟有些異於常人,因此眾人面面相覷了一會兒。
「那是……你的朋友嗎?還是家人?」曉苓的母親也和藹地問著,「其實啊,看見你一個這麼年輕的孩子竟是個旅人,身旁沒有同行的親友,一開始讓我有些訝異呢。」
「這嘛……,他是我的救命恩人,要是真的能成為朋友或家人就好了呢。」對於他們的反應,澤生只是笑了笑,「不過,我的確希望能透過遊歷增廣見聞,等再見到他的時候,我能告訴他,自己已有所成長了。」
「澤生哥哥是很厲害的人啊!要不是你救了我,我已經死掉了。」曉紀大聲說著,但講著講著自己就想起了令人難過的事實,「死掉……,就、就跟哥哥一樣……哇啊!哥哥!」
這突來的轉折讓眾人有些錯愕,只得先手忙腳亂地安撫著孩子,但也同時勾起了傷心事,這頓晚餐最後便在有些悲傷的氛圍下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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