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的魔女,醒醒。」
男人粗糙的指腹輕拍她恍神的臉,硬是把魔女的神志拉回來。滿嘴都是腥鏽與泥煤味,魔女呸了一下,吐出了舌底的澀味,但仍然驅除不了殘存在喉嚨間微微燒着的不適。她又咳了幾聲,手背擦去嘴邊仍在流淌着的液體——黑色的血。
這家伙又乘人之危,在她神智不清時胡亂投餵她了。可身體狀況的確是有稍微變好,魔力還小幅回復了,而他又沒有觸犯契約,魔女只好勉為其難地理解成男人在用他的方式幫忙,儘管這絕對不是令人愉快的幫助。
從觸感與味覺開始重新奪回了五感,思緒也在五感回歸時隨即運行。說起觸犯契約,男人講了些什麼,才把自己推出去的。男人若是說謊,她的權能就會回復;男人若是傷害她,她的權能也會回復……而這兩者,並不衝突。所以,如果她只回復了一次權能,那只能代表,說着毫不在意她的死活,把她推出黑暗裡的男人,要麼沒說謊,要麼沒傷害她。
「你不是說要看柱嗎?起來,我們很接近了。」將軍伸手扶起了她,見人能站得穩才開始走動。魔女僅靠將軍的扶助,根本不知道他們到底是如何、往哪前進。
說要看柱的正身,也不過是想窺探與秤量除了那位以外,所謂神威的模樣。以前,教團的修士都在頌讚他們唯一的真神,其他的都是邪魔外道。儘管下場不堪,可賜予母親力量的終究不是教宗國的真神啊。倘若神的旨意便是真理,那母親的苦難是刻意為之嗎?將軍這樣的存在,神又允許了?
漫在鼻腔的味道若隱若現地夾雜在她的胡思亂想裡,那是獨屬於火焰與灰燼的,如同那一夜般,勾起了她丢落在腦海深處的思緒。
那時她不想死去,她要活下去,她要復仇。為此她學會了許多,交付了許多。到了身為人類時所居住的土地都被疫病與火焰所吞沒的當刻,已經不知道是多少個春秋的輪替。之後呢?作為生存的代價,她成為了那位在這世間的證明,展現主人的榮光。可她現在是為了什麼?走着母親安排的道路,彰顯無形之主的威風嗎?
魔女任由思緒亂竄。兩人越過了敗瓦,走了好一段路。直到他們踏進了某層無形的幕簾,四周的氣氛驟變,魔女才意識到他們跨過了什麼。本來教宗國獨有的氣息減弱,同時間卻是被凝滯般的,而暴露於空氣的皮膚能夠感受到不存在的黏稠,整個空間無比異常——這想必便是被守護着的秘密。回過神來的魔女拉了拉將軍,而他只是歡快地回話:「你也能感受到啊,真不錯的容器。」
四周的什麼正在甦醒,微小的光點如火花般閃爍了一下後,自地面上浮起來。
能夠看清這裡的時候,魔女注意到這是個偌大的空間,四面的石牆附上了正在緩慢卷曲的藤蔓,像是古樹的根盤踞於牆身。面前的,是被植物纏擾着的什麼。會如此形容,是因為根本看不到那是所謂何物,若不是植物纏結在它之上,恐怕沒有人知道那處存在着……透明的巨物。就形狀來看,也許就是一條透明的巨柱,但也難保是其他的東西,畢竟,看不見。難道是隱形了?魔女聽說過隱形的術法,但她不會,也不懂破解。
此時,將軍放開了魔女,獨自一人上前,圍着那隱形的存在,走了一圈。想起了將軍的眼與常人不同,她比了比隱形的「柱」問道:
「你能看到嗎?」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2inZkYwKR
「很快就會看不見。」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vOvGnnyYJ
「…什麼意思?是有時限的識破隱形嗎?」
將軍沒有回答她的提問,而是專注凝視着他面前的「柱」。半晌,他抓住了柱上的藤蔓,強行扯起來咬了一口,藤蔓便隨之從他口中的那端逐漸消失,像是被火燒成灰的紙張一樣,迅速地消散。眨眼間,藤蔓消失得一乾二淨,也就看不出那巨柱是否存在。
此時,地面突然震盪起來,劇烈的搖晃讓魔女差點站不住腳,紊亂的能量正在四竄。出生以來第一次感受到這種天塌地陷似的情況,魔女不禁發出了一聲驚呼,踩着碎亂的腳步,在混亂間亂晃。男人在她靠近時低頭一看,瞧到了那臉上失措的表情。當她的手還想要抓住什麼之際,他便不動聲色地反抓住了她,把人拉近了自己。
在天地逐漸不再搖晃的期間,四周的光點隨之淡去,那些雜亂的能量亦不再亂彈,找到空隙並纏繞,一切才回歸平靜的黑暗。
「沒事了,莉莉斯。」儘管看不到,但魔女總覺得對方的臉是笑着的。她能感覺到男人用他的手撫摸着她的髮,似乎是在安慰她。想到自己最後來到了這個人的身邊,心中便一陣懊惱。…是她主動走迎他嗎?還是他靠近了她?不管是哪一邊,都不會改變當下的事實——她不信任這個男人,也不想與他有任何關係。如果她去主動接近這個人,那定必是因為他強大得不可理喻,有利可圖。
「我不需要你的安慰。」魔女推開了他的手,遠離了男人。她往入口走了幾步,回頭看向該是男人站住的方向:「你來到這裡,是為了柱的事。你破壞了什麼,也解開了什麼吧。」假如柱是教宗國所謂的神所留下的奇蹟,那將軍剛才便是破壞「神蹟」。只是,從周遭的氣息與能量來看,他剛才是解開了什麼,讓什麼融進了只有教宗國的氣息……更別提剛才的天搖地動了。軍靴的腳步聲踩在石地板上,發出了響轍的迴響。男人沒有說話,但憑聲音辨別的話,是往魔女靠近的。魔女下意識往後退,直到她回到了燭光照亮着的入口,而卡爾只是默不作聲地跟隨她,臉在黑暗與微光之間,隱約看到他的神情——滿是委屈地看着人。
「………」被盯得有點無措,魔女轉頭邊走上了樓梯,邊繼續說道:「你的下一步是什麼?如果我們要一起行動的話,告訴我,我會因此而開心的。」說着這樣的話,她覺得自己像在教一個未經世事的孩子何為人情世故。可是,卡爾沒有回話,而是抓住了她的手腕,硬是讓人停下來。
「…你想怎樣?」魔女這次沒有甩開他的手。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jQJa6FAOI
「…你不是該稱讚我很厲害,有好好保護你的嗎。」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KPBDcHT6u
「……謝謝你,能夠破壞『神跡』,你很厲害。」
見卡爾還是對這句稱讚不滿意,既然要教會對方人情世故,那耍一下手段似乎還是必要的。語畢,魔女伸出了手,揉了揉他的頭髮。只見對方的雙眼亮了起來,嘴角禁不住上揚。卡爾,比將軍好懂。
「不久後,教宗國的援軍就會來到這裡。我們的目的地是皇都。」男人改為牽着魔女的手,一同回到上層。儘管這一樓層充斥着刺鼻的血腥味,男人的表情卻甚是高興,不為所動。「你要是穿得這麼顯眼,走進首都前便會有一堆麻煩等着我們。」想到這個男人穿着白色軍服在教宗國的領地四處走,魔女就覺得頭痛。「你這是擔心我嗎?」卡爾笑得雙眼輕輕瞇起。「…算是吧。」她只想把那位的任務快速解決掉。想到萊芙特曾說過的「帝國見」,恐怕她得想盡辦法引導卡爾回帝國才對。
「嗯,處理一點手尾,我們就離開吧,你也應該累了。」
魔女對所謂手尾的疑惑,在整座堡壘陷入熊熊大火的情況下得到了解答。
裡面的所有人,無一倖免,葬生於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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