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用跟你的朋友告別?」男人邊騎着馬邊問,問的問題體貼人心得令人可疑,同樣坐在馬背上的魔女抿抿唇才回話:「告別了又要捨不得,捨不得你會讓我多留幾天嗎?」
男人大笑:「當然是不可能。」魔女禁不住白了對方一眼,然後維持住僵硬的姿勢。她幾乎沒有騎乘馬匹的經驗,更別說是兩人同騎一匹馬。儘管駕馭馬的是將軍,她還是有種自己隨時會掉下去的恐懼。也不知道是男人察覺到她的異狀,還是只是他一如既往的我行我素,他一手環緊了魔女的腰,好讓她更貼近自己,免得她過於搖搖晃晃的。
兩人共乘一馬離開小城,再度踏上旅途。要從萊芙特的地盤到帝國勢力真正穩固的地方,還得走一段漫長的路,途中只有零星的村莊和農場,以及一望無際的草原。
自從萊芙特的調侃,魔女更是思索起泰德的事了。她以為自己想找到泰德。哪怕她痛恨那些執行魔女狩獵與審判的人,以致憎惡起村裡的所有人,最後迫害了村裡的所有人……她都想知道泰德最後怎麼了,所謂有始有終。即使只是一面墓碑,她看一眼便應能心滿意足。她想要與泰德告別,與過去的自己告別,即使這個告別已經遲了百多年。年輕的時候,她並不是沒有想過要去見他,只是那時候連命也險些保不住,何來閒情逸致去理會生死之外的事?等到她已經可以動如脫兔,行雲流水時,她倒是思前想後了。泰德在教會裡知道多少事是個未知之數,但他一定知道村莊鐵定是回不了的,畢竟那裡是當時執行了最多次魔女審判,最後卻因為瘟疫和人口流失而消亡的村落。與其與曾經的好友反目成仇,不如乾脆等他過世後再去見一面吧。在這之後,她聽聞有個年輕卻受神恩寵的修士很快就成為了神侍,外貌的描述與泰德相似,還出自他先前所前往和修行的教會。那位神侍一直在皇都侍奉着神便再沒有離開過的消息。有見及此,這事就一拖再拖,拖到凡人都能活過兩三次的歲月了。
也許是朝思慕想,在到了有人的地方,她的餘光總是捕捉到了跟泰德相似的影子。像是農場裡的孩子,他有一樣的棕色短髮,在陽光的照耀下總是看起來很柔軟;像是村莊那個叫賣的少年,他那雙翠綠的雙眸,總是清澈得能反映她的臉容……魔女搖了搖頭,她定是想太多這位讓她回憶起童年美好的玩伴,才會看哪裡都能想到他,看到他。
「魔女有男的嗎?」雙手環住了她的卡爾突然問道,坐在他身前的魔女看不到男人問這個問題的神情,揣摩不出他的動機。「我不認識這樣的魔女。」她老實回答後又想到了他們之間的約定,不甘吃虧地問道:「卡爾,你有朋友或是親人嗎?」要是先問起帝國的事恐怕太明目張膽了,她又旁敲側擊起來。「喔?」男人發出來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意外。「…不是我回答兩個問題,你就回答我一個問題嗎?」魔女抬頭,試圖看到將軍的臉。只見他低頭看着自己,露出了感趣的笑容。他喜形於色地笑道:「的確,莉莉絲。」看到他一副笑盈盈的樣子,魔女覺得自己的胃沉了一下,心裡疙瘩的。「我的家族世代都侍奉着帝王的血脈,我的父母照顧着退位的前王與其王后,我的弟妹則侍奉着王的弟兄姊妹,只有我一人侍奉着現在的君主。」他若有所思地停頓了半晌,才繼續說道:「侍奉君王的人很難擁有朋友。……也許跟你和你朋友一樣,同僚多於友人。這樣說來,成為魔女前的你,有朋友嗎?比起我這種一出生便注定要為奴的人,你想必是自由得多吧?」
換作是以前,魔女應該會很是生氣的。什麼叫自由得多?成不成為魔女,她沒有選擇的餘地;要不要跟這個男人打交道,她也沒有選擇的餘地。可是,聽了卡爾半是自嘲地透露了自己的身世,她忽又氣不起來。她的確是比卡爾自由那麼一點點,在一切化為灰燼之前,她有過一段短暫卻美好的童年和玩伴。也許是因為她久久不答,卡爾把他的下巴抵在魔女的頭頂問道:「怎樣?餓了還是鬧脾氣?」她愣一愣,有一剎那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但那抹疑惑很快就被她掃去。「沒有。我是指,我不餓。」她斟酌了幾分用詞才繼續說道:「我有個青梅竹馬,但他已經死了。」之後也交不到什麼朋友了,說感情比較好的,大概就只有萊芙特吧,至少還是有種打打鬧鬧的感覺。「你硬要比的話,的確是我比較自由。至少我在成為魔女前都不是誰的僕人……嗎……」說着說着魔女又頓了頓。雖則不是僕人,但也不像是人。不過這不是她放在心上的事,而是剛才的那一瞬間,她想通了。
——卡爾對待自己的方式和口吻,就跟養寵物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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