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的熱度困在黑色的衣物裡才把魔女叫醒。只有她赤裸的雙腳蓋在純白棉被之下,她不記得這張棉被有在昨晚出現過。「喂…」獨自在房間內的叫喚,只有鳥鳴唱和。「將軍?」沒有回應。「…將軍?」說不定可以逃跑,萌生起大膽的想法,魔女把棉被踹開,緊張的穿回鞋子。她不放心的再叫了一聲:「…卡爾?」三、二、一。沒有,沒有進來,沒有出現,該溜了。
把門打開,那個男人就靠在牆上,看着門的方向。
「……喔。」魔女把門關起來,脫掉雙鞋便回到棉被裡去。也許這樣那個男人就會什麼都沒看見。背後響起開門的聲音,門來回劃過空氣的聲音讓魔女心抖了一下,心虛的她縮在棉被裡,不敢把頭探出來。腳步聲靠近,走到床的一側下沉,她知道那個男人正坐在床上。一股力壓在棉被上方,但不是野蠻的,只是輕壓。「早安。」那聲音聽起來沒有明顯的情緒,因為隔着棉被,所以她沒法很清楚的判斷。她翻了個身,還是在棉被之中的,鬱悶的問道:「你怎麼在外面,我明明有叫你?」不知為何,這個問題只換來沉默,只有鳥鳴和市集的繁囂證明時間並沒有停止。身上的力度還在,證明將軍也並沒有離開。這樣的狀況使她想起了孩童間的迷信,只要不把身軀暴露在棉被之外,就不會被惡魔抓到。啊啊,這真的是有點像,可是,魔女很清楚這並沒有什麼用。
天旋地轉的,刺眼的陽光先是眩了視線,搖晃後連腦袋也暈厥,先是觸感回復,柔軟而溫暖的棉被,魔女就像是捲餅餡一樣被牢牢的包在棉被裡面,只露出了頭部。「我以為我聽錯。」將軍低頭看着嘗試掙脫的她,無辜的回答道。所以他有聽到,意識到對方聽覺很靈敏的魔女停下了掙扎的動作。這大概是她首次好好看着將軍的臉,墨藍的長髮,很有個性的亂翹,隨性的束起來,像彎曲的尾巴。男人有着窄長的雙眼,只要瞇起來便是一條弧線,跟他臉頰上的紋身如出一轍,只是方向不一。不對,他眼下的是紋身嗎?見魔女安份的待在他懷裡,將軍稍微鬆開了環住魔女的手,思考着這墨髮下的腦袋,正在打什麼鬼主意。
咕嚕咕嚕。
是人類飢餓的聲音。將軍哈哈大笑,把魔女從被窩揪了出來。「去吃飯。」後頸部份的衣服的位置被揪住而被勒得不太舒服的魔女掙扎了一下,試圖自己站穩,腰部獲得了將軍的扶攙才算是比較舒服。
不論走到哪裡,眾人的目光依然聚焦於此。無論是人聲沸騰的鬧市,還是生氣勃勃的餐館,無一不在兩人進入的瞬間變得鴉雀無聲。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兩人之上,似是凝固的空氣漫延着緊張的氣氛。將軍倒是漫不經心的挽着人進去,隨意挑了個照不到陽光的角落坐下,然後把餐牌推了給魔女。看了看把玩着桌上擺設的將軍,又看了看四周,如坐針氈的她低頭閱讀餐牌。靜下心來,她叮囑自己,然後聚精會神的施展了咒術。原本看不懂的外文開始扭曲,重新排列,形成了她所懂的文字。
「…我要這個。」戳了戳牌上的其中一個餐,比魔女還要緊張的侍應點點頭便被將軍打發走了。魔女想着,他還真的不需要進食啊,好方便的能力。「你看得懂這些字?」將軍的提問打斷了她的思考。「算是吧。你看得懂嗎?」不知道要回答什麼的她,只好隨便發問。「看不懂。這副身軀沒有學過。」見對方似乎願意透露自身的事,魔女繼續打探道:「你不是活了很久嗎?看不懂文字要怎麼生存。」將軍覺得好笑地看着她,笑得瞇起了眼。「如果我說我會讀心呢?」少女盯着男人,眨眨眼,然後也跟着瞇起眼,露出質疑的神情回答:「不,你不會。你騙人。」聞言,將軍響亮的笑聲傳遍整個酒館,尤其是在沒半點聲響的情況之下。「你說得對,我不會,但這不妨礙我活着。」這時候,侍應戰戰兢兢地捧着燉飯上菜,中斷了兩人之間的對話。
吃着飯,魔女再次打量起四周。仍然是鴉雀無聲,其他村民都持續盯着這個方向看。這麼多年了,她習得了不喜歡被注視的慣性,那會讓她很麻煩。可是,就在此時,窗外的一個人讓她停留了視線一下,但很快她就撇開了目光,回到了將軍身上。
將軍一直在注視着自己。
默默把食物塞進自己的嘴裡,她感覺到自己的心跳正在加速。被看到了嗎?還是沒有?送進嘴裡、咀嚼、嚥下,送進嘴裡、咀嚼、嚥下……
「好吃嗎?」將軍問道,語氣沒有什麼變化。他看着魔女的吃相,察覺對方的舉止不像是普通的農村女孩。他很好奇,她是從哪裡學會餐桌禮儀的。「不差。」魔女只是很簡單的回答,然後又改變了主意,把手上的木匙盛給將軍。「你自己決定好不好吃。」對於這麼突然的舉動,將軍挑眉。連這樣的餵食也像是順手拈來,這魔女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有如貴族的禮儀,卻在行事上夾雜住風塵的嫵媚和再平凡不過的談吐,仿佛這兩種截然不同的習慣與生活重疊在同一個身軀之上。難道…?
見將軍沒有反應,魔女撇了撇嘴,默默把餵食的手收回來,但在此之際,男人伸出了手,牢牢扣住了她的手腕,俯身壓了過去,張口咬住了正要抽走的木匙。
手上的重量一沉。男人的薄唇抿過了木匙羹,順住其曲線退出來,盛着的食物也隨之送進了他的嘴裡。依然被抓住而尷尬的魔女看着對方咀嚼,直到嚥下了才放開她。「比我做的差得多。」這個男人毫不留情,在所有人都聽到的情況下如此評論。
「…、」正要說什麼的魔女頓住了,她感覺到喉嚨乾涸與痕癢,全身的力被抽空。她裡着黑斗篷的身軀猛然抽縮,本來在她手中的木匙也掉在了桌上,發出了響亮的撞擊聲。因為,她的雙手正在如日光下的冰一樣融化。感覺到身體無法自控地四分五裂,陌生的脫序感使魔女萌生起壓不下的恐懼。曾經離死亡那麼遠的她沒想到會這麼快便再次面對這個老朋友,啊,不行,腦袋一片空白,黑暗佔據了她的視野——
接下來的事情她無從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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