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夫八號,聽到請回答!妳已經超過時間未回報,立即報告當前情況!水夫八號,聽到請回答!」
水夫八號頭盔上的電子螢幕顯示出長官的影像,即便對方胸前佩戴著象徵將軍的軍徽,她依然無法回覆,甚至直接關閉了無線電,這氣得長官大力拍桌洩憤。
水夫八號在廢棄工廠內飛快奔跑,四周是裸露的鋼筋和高劑量的輻射,即使環境再危險,她也不願停下腳步。此時,她極度恐懼,拼命想甩掉身後追逐的生物。
她迅速拐彎,躲進了一處陰暗的角落,啟動了電力所剩無幾的變色服,與周圍環境融為一體。她屏住雜亂的呼吸,忍住肺部缺氧的撕裂感,雙眼瞪大,注視著唯一的轉角。
四周異常安靜,只能依稀聽到生物撞開障礙物的聲響,還有尖銳的爪子刮過地板的聲音。
生物的聲音越來越近,幾乎已經到了拐彎處,但水夫八號的掃描儀卻沒有發現任何東西,這讓她更加恐懼,隔著防護服都能感受到自己的顫抖。
突然間,水夫八號感到一股異樣,她緩緩轉頭,發現那隻人形生物就在她身邊。生物身體上的多個孔洞發出共鳴,模擬出由遠而近的聲音,並發出類似嘲笑的聲音。原來,牠早已通過通風管跑到水夫八號的背後。
水夫八號驚恐萬分,瞬間尿了一褲子。生物圓形、無五官的頭部像花朵般綻放,中央的口器彈出一條尖銳的舌頭,刺穿了她堅硬的頭盔,一擊致命。
口器中又伸出數不清的細小觸手,逐漸融化並吸食她的屍體。過了一會兒,怪物的外型開始改變,逐漸化為水夫八號的女性外貌,然後吐出堅硬的無機物,如假牙或機械部件,並模擬出缺失的肉體。
怪物眨了眨眼,並發出簡單的音節,像是在適應人類的肉體。沒過多久,牠就能說話了。
然而,怪物的消化與變形過程全被記錄了下來。水夫八號的紀錄儀並未損壞,這代表現在審訊室內的水夫八號就是怪物,所有人不禁起了雞皮疙瘩。
約瑟夫中將再也無法冷靜,起身道:「馬上消滅牠!誰知道牠會不會繁殖,要是混入人群中怎麼辦?人類文明將就此毀滅!」
伊娃總技術長搖了搖頭,道:「反對。除了不知道怎麼有效消滅牠,還不清楚屍體要如何處理。佐佐木先生,你怎麼看?」
佐佐木吸了一口煙,長嘆道:「我突然覺得生物學博士白讀了。這種型態的生命我第一次遇見,同樣不建議消滅。加以研究,用以應對未來相似的情況較為妥當。其他人的意見呢?」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會議室內爭論不休。另一邊的審訊室反而很安靜,穆緋影少校兼審問官面無表情地看著「水夫八號」,她微笑著看回來,讓人不禁毛骨悚然。
「水夫八號」的行為毫無破綻,沒有任何小動作,而且完全不說話。兩人僵持了一小時,穆緋影實在看不出她的想法,於是道:「水夫八號,說說妳的故事,我也講講我的閱歷,如何?」
水夫八號總算開口,露出詭異的笑容,道:「好啊,順帶一提,不要叫我水夫八號。我和現代人類一樣有名字,請稱呼我為麗塔,並請誠實告訴我這個時代的故事。」
穆緋影覺得非常有趣,道:「我還以為妳不想說話呢。沒有問題,但同時也請妳能據實以告,妳的真實身分以及來歷。麗塔小姐,那就由我先開始吧。」
穆緋影,太平洋西南戰區陸軍少校。陸軍聽起來有些荒謬,但在距今五十年前那場巨大的地震後,太平洋被擠出了一塊古大陸,一切又顯得合情合理。
然而,古大陸的出現並沒有引起當時的熱議,更多的是天災後的經濟崩盤,許多小國家在一夕之間毀滅,舉國境內沒有一座完整的建築,當即宣布破產與滅國。
國土較廣袤的國家同樣深受其害,全球化供應鏈無法修復,尚有餘力的國家別無選擇,只得聯合起來向外征戰掠奪,國家的概念逐漸消失,轉變為各大陣營勢力。
戰爭在強震後的十年尤為激烈,陣營相互吞併,國家出生與消滅,人口數急劇下降,演變成現在四大陣營相互對峙,達成一股微妙的平衡,分別為北海聯合、東洋公約、西洲陣線及南島中軸。
此時,麗塔舉手發話,道:「我說……四大陣營的名字很拗口啊,沒有簡稱嗎?而且照妳這樣說,到處都是戰爭,這一代人的教育應該不太好吧?這樣不好記憶的陣營沒有簡稱嗎?」
穆緋影覺得麗塔真的非常有趣,這麼快就進入狀況了,道:「呵呵,麗塔小姐說得確實沒錯,教育已經是很奢侈的事了。最近幾年才開始恢復國民教育。簡稱倒是有,分別為北聯、東約、西線及南軸。」
「哦!好記多了,抱歉打擾,請繼續。」
然而,平衡只持續了二十年,經濟與人口開始復甦的同時,人們開始有餘力關注浮出海面的古大陸。自從發現那裡存有大量資源後,戰爭的齒輪再次轉動,所有衝突集中在這片地區。
古大陸大約有一個印度那麼大,接下來的二十年就是爭奪、開發與探索的時代。穆緋影身為南軸戰區的少校,在古大陸的西南區奮戰,佔領了大量的礦產與石油。
若只是天然資源,其他陣營倒不會群起攻之,但古大陸上一直存有來源不明的中度輻射,令人不堪其擾。其源頭被南軸找到了,竟然來自一處古文明的遺跡,而且遺跡看起來比現代還要先進。
其他陣營的間諜趕緊回報這個消息,大家拼命要搶下這座遺跡,除了想解決輻射源頭之外,還想從遺跡中找尋上古科技。
遺跡位於西南佔領區的邊境,與其他陣營佔領區接壤,所以變成了可怕的交戰熱區。
南軸頂著前線的壓力,好不容易找到了可行的進入口,率先派遣代號「水夫」的探險隊。結果所有人還沒來得及進入遺跡,就在附近的廢棄工廠被不明生物追殺,全軍覆沒,演變成現在麗塔的情況。
麗塔聽得津津有味,道:「原來如此,簡單來說,就是人類在天災後求生存,然後打得你死我活的野蠻世界囉?」
穆緋影露出苦笑,道:「雖然‘野蠻’這兩個字聽起來頗為刺耳,但麗塔小姐要這麼說,我也無法反駁。即使至今已回收了天災發生前相當部分的科技,但人心與以前相比,卻落後一大截。」
穆緋影換了一個姿勢,身體略微向前傾,接著道:「我介紹完這個狗屎一般的世界了。依妳聆聽後的反應,以人類的標準來說,妳對此一無所知且非常陌生。所以,妳到底是誰?或者妳到底是甚麼?」
麗塔雙眼盯著穆緋影,道:「用不著這麼緊迫盯人。為了博取妳的信任,我會說出妳想知道的事情。那我開始說囉?」
穆緋影將身體靠向椅背,微笑道:「請開始,我迫不及待了。」
麗塔並非這個時代的產物,而是約莫十萬年前的軍人。她原本並非駭人的模樣,而是與現代人有著幾乎一樣的基因組成,只是當時的人類普遍高大。
穆緋影馬上坐不住,道:「等等……十萬年?妳剛才說十萬年?」
「是啊,我沒有騙妳,真的是十萬年。」
穆緋影將信將疑,擺擺手請麗塔繼續說下去,然後馬上恢復了冷靜。
十萬年前,發生了一場全球戰爭,導因於經濟大崩潰。當時的科技以心靈與光能為主軸,戰爭手段並非槍砲,而是以聲波、精神力、光能等高效手段摧毀或控制敵人。若這些手段無效,才會使用熱兵器。
麗塔講到這裡停了一下,道:「穆緋影小姐,我突然覺得我們的背景頗為相似啊,只是差了十萬年而已。同樣是經濟崩潰導致戰爭,看來人類永遠學不會的教訓就是記取教訓。」
穆緋影擺出招牌式的笑容,道:「叫我緋影就好了,妳這句話格外諷刺啊。人類從來沒有變過,即使文明覆滅後重生,依舊上演同樣的戲碼。呵呵,看來妳要融入現代並沒有想像中困難呢。」
「緋影,妳挺伶牙俐齒的啊,妳不像會議室裡那些無聊的生物。那我繼續囉!」
麗塔在戰場上身負重傷,腦部受了嚴重創傷,雖然勉強保住了意識與思考能力,但戰地醫院無法及時醫治。無奈之下,她只能先暫時安置在地底深處的冬眠艙中,將肉體時間停止,等待後送治療。
然而,麗塔永遠沒有機會後送。她醒來後發現,已經物換星移。她趕緊查看冬眠艙的人工智慧紀錄,試圖找出蛛絲馬跡。
從紀錄來看,戰地醫院被聚能光束擊中,坍塌後無人清理。地底深處的冬眠艙躲過了破壞,其動力足以支撐運作十萬年,這才使她在這個時代甦醒過來。
這十萬年間,人工智慧在耗盡能量前,盡全力治療麗塔的傷勢。雖然在冬眠後五年就治癒了她,但毀滅當時文明的戰爭武器已經啟動。
數以千計的超級輻射炸彈狂轟濫炸,將世界終結。人工智慧失去網絡後,與世界斷開了聯繫,對外部一無所知,靜靜地躺在地下。為了節省能量,人工智慧選擇進入待機狀態。
直到輻射從地表影響到地下,人工智慧甦醒過來,並判斷麗塔的肉體無法承受輻射,於是開始利用輻射改造她,以適應周圍的環境。改造完成後,人工智慧耗盡能量並自我銷毀,只留下紀錄檔案。
麗塔當場崩潰,她已然成了血脈的孤兒,還被改造成可怕的生物外貌。本來,她想用自殺來結束這場可怕的甦醒,但隨著時間推移,她的記憶開始慢慢恢復,想起了最重要的事情。
麗塔其實是一位特種心靈軍官,她在負傷前的最後一個任務,是消滅即將成為超級輻射炸彈的材料——聚能獸。
隨著心靈軍官記憶的甦醒,她的情緒逐漸安定下來,並開始為自己的未來著想。
麗塔說到這裡停了下來,拿起水杯慢慢喝了一口,不急著繼續說下去。穆緋影問道:「我可以問幾個問題嗎?」
「不用說,我知道妳想問什麼,畢竟我是心靈軍官。」
「心靈軍官這麼厲害嗎?能夠讀心?」
「做不到完全讀心,但要看透沒有心靈保護技術的現代人,非常容易。至少讀心的結果能達到百分之九十七以上的準確率,剩下的百分之三就是妳突如其來的想法了。」
穆緋影不知道麗塔是不是在胡謅,道:「不如妳直接回答我心中所想的問題吧,順便讓我見識一下心靈軍官的讀心大法。」
「以上言論皆屬實。冬眠艙已經銷毀成廢鐵了,我不會對南軸造成威脅。我將繼續延續十萬年前的任務,最後,我不會死。妳沒聽錯,除非我想要,否則我絕不會死。」
穆緋影愣了一下,這個表情不小心顯露出來並被麗塔捕捉到。看來讀心術發揮了作用,穆緋影心中所想顯露無遺。
麗塔放下水杯,道:「我本來以為妳會問更多問題,沒想到就這幾個啊。」
穆緋影站起身,一邊走向門口,一邊道:「我是軍人,不是追求學問的科學家。我只需關心任務相關的事情就好。至於最後的問題……」
麗塔露出了可怕的微笑,道:「別忘了我只是具有人類外表,本質上還是一頭恐怖的生物。至於細節,恕難奉告。」
穆緋影強忍著恐懼走出審訊室,回到了爭論不休的會議室。剛才的對話已經同步播放,約瑟夫中將看著穆緋影表情怪異,並沒有選擇責怪她,而是先讓她坐下來,請她表達個人看法。
穆緋影失去了審問官該有的冷靜,道:「我快嚇死了!那到底是甚麼東西!她媽的!為什麼能知道我所有的想法,為什麼!而且麗塔一再表現出沒有說謊的跡象,還告訴我她不會死!?還是十萬年前的東西?」
約瑟夫長年與穆緋影合作,從沒看過她這麼失態,於是安撫道:「少校,妳先別這樣想。那個叫……麗塔的生物,她也說自己本質上還是一頭怪物,說不定是嚇唬妳。」
「我不知道!我甚麼都不想知道!長官,拜託不要再讓我接觸麗塔了,不然拔掉我的官職吧!拜託!甚麼都可以!」
伊娃技術長實在看不下去,趁著穆緋影發瘋的時候,朝她的脖子射了一發鎮定劑,然後她很快就昏睡過去了。
約瑟夫讓憲兵把穆緋影抬出去,然後面有難色地說:「各位,穆少校已經是目前唯一能撐過對話的人選了。之前五個才說幾句話就陷入呆滯,連她都是這副樣子,你們還妄想要研究麗塔?我的立場不會改變的。」
伊娃和佐佐木也很為難,但突然傳來的一道命令讓三人只得閉上嘴。西南戰區總司令命令研究麗塔,並利用麗塔的知識反向發掘舊文明的科技,看能不能找出扭轉局勢的方法,以及解決輻射問題。
約瑟夫、伊娃和佐佐木連爭辯的興趣都沒有。總司令做事風格獨裁,為了在這個吃飽飯都有困難的時代存活,頂上的烏紗帽說甚麼都得保住,否則不是餓死就是在戰場上被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