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總覺得悶悶的,不痛、也不致於到喘不過氣,這樣程度的不舒服大概沒有去醫務室的需要,於是藍蒔鳶只從抽屜裡拿出一顆白色止痛藥配著水吞下,便不再讓思緒被不舒服打擾,專心在面前的工作上。
她必須在六點下班前把最新的稿子交給組長,不然就得留下來加班。雖然這是早已確定的事。組長一定會在那篇翻譯好的文章裡挑一堆毛病,然後要她留下來修改到好。
持續敲打著鍵盤,腦內的抱怨也停不下來。她桌邊放著一本三公分厚的原文小說,大約還剩下三十幾頁還沒完成翻譯,這樣的量應該還要兩小時,但偏偏現在已經五點了。
加班變成了既定事實,雖然她也不排斥就是。
翻譯這個工作基本上是不用來公司的,只是她認為在這樣有壓力的環境下,自己比較能認真不偷懶,才和總編輯申請在公司上班。
而且藍蒔鳶這陣子特別忙,除了手上有公司的案子外、還接了一位日本作家朋友的私人案,對方的作品其實是有台灣出版社負責的,但特別指定了翻譯要讓她來做。
一口答應下來的後果就是工作量過多,組長還無預警地提前譯稿的繳交期限到這星期三,也就是今天,使得她現在必須留下來把公司的案子趕完,偏偏她六點半和人有約了。
複雜的情緒在她腦中打轉,藍蒔鳶卻喜歡這樣繁忙的生活。她寧願被許多事絆著腳,也不願讓不做翻譯的自己成為過去的藍蒔鳶。
或許是期待見到許久不見好友的興奮使然,她奇蹟似的在六點半前打完稿子,寄到組長的信箱之後就瀟灑地刷卡下班。
從公司到笹木湊訂的餐廳大約走十分鐘左右,在她住的旅館對面,聽阿湊說是她一直很想吃的法餐。
才一離開公司,藍蒔鳶便從包包中拿出白色耳機戴上,現在的科技產品只要連結手機的藍芽就能播放音樂,非常方便。耳罩式耳機有很好的隔音效果,就算不把音樂開很大聲也不會被馬路上的聲音打擾,同時也不會讓腦袋有餘力去想其他事,專注地沈浸在音樂世界。
瞄了一眼手錶,她加快腳程,距離約定的六點半只剩五分鐘,穿著黑色平底鞋的雙腿邁開大步,紮成馬尾的黑長髮尾微捲,被掠過的空氣吹得像是在跳著即興。
她就是用這樣的方式來掩蓋自己的思緒,為了維持現在穩定的生活,那些令人後悔的事必須成為過去。
推開精緻的造型黑鐵門,她順勢取下耳機掛在頸上,典雅又溫和的黃光籠罩整個空間,令人感到舒服放鬆,不難想像阿湊會喜歡這間餐廳。
她的視線迅速晃過餐廳內部,沒有看見好友的身影。也是,畢竟她可是日本最近興起的年輕作家,在台灣的文學界也小有名氣,可能是打扮得很低調。
「不好意思,請問有預約嗎?」取而代之的是一名相貌乾淨的服務生。
「是的,應該有一位已經來了,敝姓藍。」雖然說餐廳是阿湊來訂,但名字還是用藍蒔鳶的,因為日本名字實在太不方便了,而且也那同時是她的筆名。
「好的,這邊請。」服務生帶她到餐廳最後面的小包廂,毛玻璃門微敞,能看見裡頭坐著一位綁著公主頭的年輕女性,藍蒔鳶和對方道謝過後便進去了。
「好久不見吶,大作家。」她脫下西裝外套,並和焦糖色的皮革托特包一起放在旁邊的置物籃,長腿翹著,坐到笹木湊對面的位子。
面對好久不見的故友,藍蒔鳶的態度輕鬆許多,那是公司同事不曾看過的面貌,也是她在大眾面前故意隱藏起來的那一面。
明明為了趕稿沒吃午餐,此刻的飢餓感卻像是歸零,恨不得和面前的女子好好聊個天。
「喔喔喔是蒔君!妳不知道我剛才來的路上去書店有看到妳負責的書耶,辰君的新書原來也在台灣上市了!還是妳們出版社代理的,我這次要帶兩本回去,一本我的、一本他的!」許久沒見到藍蒔鳶的笹木湊在兩人剛見面時也非常興奮,講一句話就拍一次桌子,這也讓藍蒔鳶鬆了一口氣,幸好自己的好友預約的是包廂。
三年沒有見到阿湊,她的中文變好了,看起來也和剛結婚沒多久的台灣漫畫家老公笹木辰過得很幸福。
看著她就會讓藍蒔鳶想到過去的自己,和阿湊一樣在還有餘力顧及工作以外的那個時期,她卻不曾放手去嘗試那些想做的事,這是現在成功的她們的不同之處,阿湊有了屬於自己的幸福,藍蒔鳶則是在工作上獲得不小的成就感。
「咦,現在已經可以讀得了中文了嗎?!」阿湊是在認識藍蒔鳶之後才開始學中文的,大約五年的時間,她已經可以和台灣人正常對話了,雖然句尾會帶著日本口音和慣用語助詞,還是令藍蒔鳶感到欽佩。
「可以喔!應該已經可以看懂辰君的漫畫了,因為字都比較簡單嘛。」沒錯,笹木辰是一名專以輕鬆搞笑題材創作的主流漫畫家,最近的作品《只是去上大號而已才不是翹班》也是和藍蒔鳶合作的出版社代理出版繁體中文版的,自然而然就是她來翻譯。
「超厲害的,妳中文真的變好好。我都覺得自己的日文還停留在五年前,不過現在倒是有固定的合作出版社了,剛才還為了趕稿晚下班,不就好沒有遲到。」
「啊~是我的案子嗎?」
「不是,那等一下再拿給妳看。我們先點餐吧?」藍蒔鳶翻著菜單,很快就決定好今天預定的主餐要搭配什麼前菜和沙拉,並讓服務生來點好餐。
玻璃水壺裡裝著透明的白開水,淡綠色檸檬薄片在裡頭飄浮著,把平淡的水染上酸味。沈穩的女聲順暢地從前菜講到甜點,接著換阿湊點了。綁著包頭的女服務生將帶著空氣的水沖進玻璃酒杯,冒出的泡沫過了一下便消失,瞬間的安靜足以讓她的腦袋開始轉動。
快要窒息般的空氣緊勒著氣管,血液無法順利輸送至大腦帶來的暈眩讓她變得有些昏沉,恨不得現在、立刻、馬上讓腦子進入休眠。
「蒔君。」輕透的嗓音像銀鈴般敲醒藍蒔鳶,此時笹木湊的表情不見一絲愉悅,而是充滿擔憂。
「妳又想起那個孩子了嗎?」
「……我沒事。」
「妳還是這副樣子沒有變呢。不瞞妳了,我這次過來除了來見妳以外,就是來取材,我正在構思一個關於初戀的故事。」
「這是在調侃我嗎?我難得見到妳,可不想讓自己壞了氣氛。」
「調侃?」
「……就是挖苦的意思。」
「啊~既然妳這麼想就是囉,蒔君妳不可能永遠躲著自己,這是逃避,才不是妳所認為的沒關係,他已經對妳造成影響了吧?那就好好面對吧。」面對笹木湊毫不客氣揭露她想隱藏的那一面,藍蒔鳶雖然生氣,但也舒爽多了,心裡悶悶的感覺消退不少。
她不得不感謝自己的好友在這種時候總能點醒她,或許是對方的小說家身分吧,對於情感的理解可以順暢優美地用文字傳達出來。
而她的心中正有一段混亂的情感,沒有好好的開始,也沒有好好結束,是在記憶深處強制被封住的那個人所帶給她的,她的初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