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以她的個性是不會隨便傳訊息給別人的,她總是努力讓別人看見她準備好的那一面,或許連平常工作上的電子郵件都要像修稿子一樣確認好幾遍之後才送出。
既然這樣,由我先開始就沒問題了吧?這個時間,她應該還沒睡。
仔細思考了一番,他開始動手在小小的鍵盤上輸入文字,刪了又寫寫了又刪,就怕自己的隨意會惹來她的不開心。到最後,所有想說的話卻只濃縮成像平常聊天一樣的簡短問候。
「妳今天好嗎?」
沒有即時的顯示已讀已經在預料之內,他很快便關掉手機在十一點前就寢。
不過這則訊息的回覆一直都沒有傳來,甚至也沒有在聊天室顯示已讀。一天很快就過去了,接著是一週、半個月。
像這樣簡單的打招呼基本上是不會到那麼久都無法回覆的,因此他在那天之後都一直心不在焉的去想藍蒔鳶的事,起初還認為是對方在忙,但時間一久還是不由得擔心起來,卻也無法對一個沒有回應的聊天室多說些什麼。
重複著咖啡廳工作和準備新書出版的日子有點乏味,能去見莫菱的時間也被壓縮,大概最近一個月都沒有空過去。
同樣讓他心煩的還有魏嵐對他異常的態度,時常在下班之後找他去吃飯或散步,莫春都快被那強勢的氣氛壓得喘不過氣了,明明阿淵說作家和總編輯是不會常常接觸的。
不過這些不快都能因為一則未讀訊息訊息而迅速消散。這天,他剛洗好澡,坐在房間的電競辦公椅上準備開始照著編輯提出的建議修改作品。才剛打開電腦的文字編輯軟體,手機就跳出了一則未讀訊息。
他怕自己錯過什麼重要的事,所以每次收到別人的訊息都會盡快處理完手邊的事就點開去看,這次當然也不例外。
他還記得半個月多前發給藍蒔鳶的訊息她一直沒有回,這次好不容易收到了回覆,老實說他也有點想惡作劇一下,不要馬上讓對方的聊天室顯示已讀。
但是跳出來的通知還是顯示了讓他不得不感到在意的訊息內容,壓抑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才堅持十分鐘就點進聊天室了。
「抱歉,沒看到你的訊息。為了月底的事我最近真的很忙,現在能回訊息是因為大部分的工作都完成了,今天晚上好不容易可以休息不用處理案子——。你呢,最近好嗎?」
「不好,快被總編輯煩死了。月底怎麼了?」他的回覆一發出去,螢幕上馬上顯示的已讀讓他不禁嘴角上揚,小小笑靨綻放在臉上。
他好想聽聽她的聲音、想看看她的臉,也想伸手抱抱她。
「新書簽約之後在準備出版了嗎?先恭喜你,不過魏嵐在工作上真的很難應付,要加油喔,我期待你的新書。月底的事……其實我最近打算找你出來直接跟你講,順便把印刷裝訂好的書給你,所以想問你什麼時候有空?」
「……明天就有空,我想見妳,可以嗎?」訊息才剛發出去就顯示已讀,透過通訊軟體打來的電話也幾乎是同時響起。
莫春真的被嚇到了,肉眼可見的慌亂顯露無遺,幸好自己現在不是站在藍蒔鳶面前。就算對方看不到自己的樣子,他還是隨意用手梳了下頭髮,整理好衣襬之後才按下綠色的通話鍵。
「……喂?」靜默了幾秒,他才開口說話,和平常接工作上的電話不一樣,沒有事先喝水潤喉讓聲音聽起來有點乾啞。
停頓了幾秒,電話另一頭卻仍然沒有回應,只在他像是確認般地「喂?」了第二次之後發出柔柔又細小的笑聲。像是在強忍著笑意、卻不幸漏了幾個音那樣有點破碎的聲音。
「幹嘛啦,妳說說話嘛。」
「我原本只是想說『可以』,然後就很帥地掛電話,但誰叫你一直講那種害羞的話害我笑場。」
「嗯——但我是說真的,妳一直沒看訊息害我很擔心。……我要討一點賠償。明天沒事的話,正事講完之後妳來我家,然後我們出去玩吧。」
「……這才不是什麼賠償,我本來就要過去你那裡交貨。順便跟你出去也不是不行。」
「噗哈、妳還真不坦率。好啦,那明天妳是幾點要過來?」
「我大概九點可以到,那個時候你起床了嗎?」
「早就起來了。那就說好嘍,明天妳也是我的。」
「……嗯,晚安。」
「晚安。」
結束和藍蒔鳶的通話之後,他放下手機,把自己整個人丟到床上,他現在已經管不了編輯和修改作品的事了,滿腦子都是剛才超級臨時答應的約,而且還是明天早上九點。
怎麼想都覺得自己瘋了,但那樣也沒關係。難得的休假日就別管什麼新作品了,好好處理完要寄給阿辰的新書之後就和她好好去玩吧。
不過過於亢奮的腦袋還是不由得去猜想她在工作上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才會半個月都沒時間回訊息。啊,會不會是遇到奧客戶?或者是被魏嵐刁難?
如果是後者的話,他是絕對不會放過對方的。
平常高效率的行動力原本被最近的雜事搞得煩悶,現在卻又因為和藍蒔鳶講了幾句話恢復了不少,馬上從存在腦內某個角落的行事曆找出這個月的空檔,安排好要去找莫菱的日子,以及編輯魏青淵為稿子設定的截止日。
一瞬間超載的腦袋讓他今天的疲勞漸漸湧了上來,每次和魏嵐見面都會讓他身心俱疲,尤其今天又是上全天的班,根本沒什麼時間休息。
他伸長手臂才能勉強搆到放在桌上的滑鼠,他操作滑鼠把電腦關機之後便平躺在床上。冬天專用的厚棉被很保暖,窩在被子裡不用多久就能進入夢鄉。
他難得做了夢,卻不是好夢。幻境裡,刺耳又惱人的鈴聲不斷響著,他已經盡力伸長手臂按了好幾次鬧鐘都沒有用,這才發現噪音來源是手機的電話鈴聲。
對方是用LIME 撥打的免費電話,來電顯示的名字讓他立刻從夢中驚醒。他邊拿著手機接通電話,同時也瞄了一眼床頭櫃上莫蘭迪色的電子鐘確認時間,八點五十五分。
「喂?你在家嗎?我剛才按了好幾次電鈴都沒有回應。」
「對不起我睡過頭了。……我去開門。」
「嗯。」
掛掉電話後、他隨手把手機丟到床上,快速把身上的睡衣換成了一件棕色毛衣和寬褲,頂著一頭明顯剛起床的亂髮到玄關幫對方開門。公寓大門外,背對著他將手搭在欄杆上的女人穿著典雅的長洋裝和毛外套,身側背著黑色小包,手上則提了一個紙袋,那大概就是印好的新書。
他不懂自己在面對她的時候為什麼都無法好好表現,每次都是混亂地開始,不然就是混亂地結束。在這樣的人面前,他也想要好好表現啊。
吞了吞口水稍微潤過喉頭,一整個晚上沒有補充水分,現在喉嚨是又乾又澀,剛才講電話的聲音一定很啞很難聽。
「鳶,早安。」
「早安,抱歉這麼早來打擾你,確定不再睡一下?」
「……妳跟我講講話我就不會想睡覺了。」
「好吧,那你應該還沒吃早餐。這裡有余崧霖昨天寄來的肉桂杯子蛋糕,一起吃嗎?」
「好。」
他領著她進到室內客廳,先開燈和暖氣讓她在這裡待的比較舒服。他現在已經沒心思管那到底是誰寄來的什麼食物了,他還沒洗漱也還沒打理自己,甚至約了人家但也沒有先想好要去的地方。
他跟對方說自己是真的剛起床,要先去刷牙洗臉之後就離開客廳,洗漱完畢也換好衣服之後也差不多清醒了。但他沒有出去客廳和她一起吃早餐,反而是回到房間坐在床上。男人雙手捂著臉,讓自己原本的好心情逐漸被罪惡感侵蝕。
「……糟透了。」
他沒有注意的是,剛才他進來時沒有把房間門關好,所以微微開了一條縫,客廳的燈鑽過門縫在臥室地板留下一條光痕。隨著她推門的力道,光痕變得越來越寬,也成功引起他的注意。
她原本想慢慢安靜地進去的,結果她才踏進一步就和突然抬起頭的莫春對上眼,他像是被嚇到似地鑽進被窩裡,把自己捲成一團靠在牆邊。
藍蒔鳶沒有忽略他帶著淚液的眼眶以及紅通通的臉頰和鼻子,她卻只能站在原地無法靠近他。她知道莫春就是不希望被她看到他不好的一面,所以才老是像這樣用各種藉口來阻止別人在那個時候接近他,他只是想保護別人,卻沒有顧到自己。
因為這裡隔絕了客廳的暖氣,所以包裹起來的棉被特別冰冷,他將身體捲縮在一起除了能比較保暖之外,他剛才還看見了藍蒔鳶走進來房間。他希望她不要看到自己的這個樣子。
一雙纖細又溫柔的手臂輕輕環抱著捲成一團的他,溫暖穿過棉被從她身上傳來。他其實害怕得想把她推開,卻又擔心以自己現在的力道用力推會害她滾下床受傷,所以只維持不動的狀態任由對方擁著。
她說的沒錯,我們都不小了。
「唔……鳶,先放開好嗎。」因為被厚被子悶得有點喘不過氣了,他小小聲要求對方先放開。聲音隔著棉被變得軟軟的,聽在藍蒔鳶耳裡就像是一個在生悶氣的大孩子,於是她笑了一下便放開對方。
不過莫春只是坐起身,披著被子面向牆壁,看起來沒有像是要去吃早餐或是交談的意願。
「你不說的話我就不知道你為什麼不開心。我確實沒有像以前那麼了解你,但至少現在可以開始了解,對嗎?」
「……我每次都搞砸了,就只有和妳見面最不想出錯。」
「你覺得我會在意那種事嗎?」
「……不會。」
「噢會、會呦,其實我超不能接受的。」
「噗哈哈哈哈,妳才不是會計較的那種人。」聽到對方刻意想逗笑他的發言,莫春確實被激起了玩心,放開包著緊緊的被子向後倒,仰頭剛好就和藍蒔鳶對上眼。
那雙回望他的眸子黑得澄清透明,宛若給了他一點自信,自己好像真的有那麼一瞬間被她說服了。
「你都這樣說了,還擔心什麼?」
「……嗯。」
「吃早餐?」
「好。」6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XWnipfal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