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案子能夠這麼早完成真的是多虧了上一次的交稿假,不然現在她手上的案子加起來可是有三件,可能連原本預計的三個月都做不到,但幸好現在只剩下印刷了。
聽到她答應,莫春開心得像是大狗狗,立刻衝到房間去拿冬天的羊毛大衣和圍巾,她也戴上自己的方格圍巾在客廳等他。
兩人搭著電梯到地下一樓,這裡她之前晚上的時候來過一次,但今天不同,上次幾乎停滿的停車位在今天卻是相反,或許是因為連假的關係,大家都和重要的人一起出去玩了吧。
載著兩人的銀色轎車離開車庫,不久之後便駛上高速公路。隨著時間拉長,原本還對窗外風景有興趣的藍蒔鳶也漸漸讓眼皮沉了下來,但想到身旁的男人還在開車就不太好意思睡著。
「不瞇一下嗎?妳又在晚上工作了吧。」莫春注意到她一臉想睡的樣子,忍不住出聲關心。
「……可是這樣很狡猾。」
「又沒關係,是我拉妳出來的吔。」
「不要每次都講得好像你沒關係一樣,我說了,我不需要同情。」
「……這不是同情,要說的話我現在比妳還迷惘。我也想喜歡妳啊,但我現在卻是把妳當姊姊看。因為妳變了好多,現在的妳好成熟,就像一個真正的的大人一樣,好像只有我還放不下過去。……我害怕現在感受到的只是十五歲的我對妳殘留的喜歡。」
「這樣的我,很糟嗎。」
隨著最後一句話說出口,車子也在停車格裡停止移動。她就像是要回答莫春的自言自語,解開副駕的安全帶,一把抱住還坐在駕駛座的男人。然而他卻像是受到驚嚇般地沒有反應。
「不管怎樣,你都不糟。不管是怎樣的情感,你都必須學著面對。哪個才是你認為的『對』,必須由你決定。我舉個例子,如果像這樣被抱著,你會想推開我嗎?」
一陣漫長的沈默過後,一雙厚實的手臂將她擁入懷裡,還在頸窩蹭了蹭才放開。
「會,但還是想先緊緊抱一下,因為我不想再失去一次鳶了。」
「……你一個男人了,還能臉不紅氣不喘地講出這種話啊。」被放開的她迅速撇過頭,從眼睛下的臉頰一路紅到耳尖。
「但是妳就真的像姊姊一樣啊,我會好好思考的。還有,既然都到了這裡,就要變回十三歲囉,打勾勾。」他環視了下車窗外,接著將右手比出「六」的形狀。藍蒔鳶欲言又止地跟著瞄了一眼窗外,也笑著勾起了對方的小拇指,喃喃說著:「拿你沒辦法。」
兩人一同下了車,往一棟老舊建築物走去。這裡的水泥牆面特別厚,就是為了防冬天的海風。警衛室旁給車子進出用的自動式鐵門是全校唯一有漂亮木頭的部分,不然其他校舍都是灰灰醜醜的水泥。
今天元旦大家放假,但相宜國中的警衛室還是有職班,於是他們向警衛伯伯表示身分。校友的話,只要登記一下就能進入校園。
「老陳的鬍子還是一樣長,像聖誕老公公那樣,以前聖誕節活動是不是都是他來扮啊。」
「蛤,妳現在才這麼覺得嗎?」
「……不可以嗎?」
「沒有,只是覺得妳那麼聰明應該會猜到這種事才對,結果竟然不知道噗哈哈哈。」
看著莫春因為這種小事開心的樣子,她也跟著漾起笑花,心裡原本想講出來反駁的話也吞了回去,並也把臉埋進圍巾裡,不想讓他發現自己的情緒轉變。
沿著柏油道路走進校園,路面逐漸變成磨石子地板,走廊底端通道樓上教室的樓梯因為不是平常上學日所以都用鐵門關起來了,沒辦法上去到以前的教室看看。
藍蒔鳶自己也沒有回來過,尤其剛畢業到高中那陣子大家應該都是覺得解脫了,而不是感到懷念吧。而且在去台北之後,她就一直是搭公共交通工具移動,更難有機會回到曾經的國小,再者,她也沒有什麼回來的理由。
倒是莫春,從剛進來之後他就看起來很沈浸在這個懷舊的地方,在一樓走廊跑來跑去的,還去翻他們放在教室外面的午餐墊底。
藍蒔鳶反而就是默默地在腦袋裡回憶過去的趣事,偶爾會忍不住笑出來。
相比這樣的我,我不奢望他喜歡上,不過要是可以成為能讓他依靠的人就好了。
「鳶!妳看妳看,梅花開花了!」
順著男人的方向望去,操場中央的兩顆梅樹確實在此時綻放,潔白鮮豔又帶點孤傲氣質,配上他的那張笑臉也很好看。
她還待在這所學校時,冬天放學時都會來梅樹下坐著,有時就會想到一些可以寫下來的句子或創作靈感。但是待太久的話除了會感冒,回家後還會挨罵。而莫春好像每次都待在球場,他總是說動一動就不冷了,即使寒流來也穿著短袖短褲。
「嗯,我們來的今天剛好是一月呢。你現在已經不打球了嗎?」
「早就沒了,因為妳離開之後就沒人看我啦,我籃球玩得那麼爛。」
「少來,哪有爛,你三年級的時候粉絲那麼多。」
「他們都是來看隔壁班的那個混血兒啦,只有鳶會當我的粉絲啦,打球例外。妳都不來看我比賽。」
他拉著她坐到梅樹下,因為身高差的關係,他們彼此都看不到對方的表情,但耳尖都泛著淡紅色。注意到這點的莫春不知不覺笑了。
冬天的冷空氣拂著臉,乾燥又凍凍的感覺似乎在兩人互相靠著的時候減緩了許多。冬至過後,黑夜仍在六點前準時到了,只是兩人還沒有回家的打算。
「我覺得妳英文教得跟老師差太多了,貶義。」
「我盡力了,抱歉嘛。你比我有教學天份,我以為你會去當數學老師。」
「但我覺得妳會成為作家,我會不知道妳一直在寫小說嗎?所以我也想當作家,因為這樣就可能會再見面,至少比數學老師容易吧。」
「……你想得真遠啊。」聽見這個有趣的理由,她忍不住心裡想哭的情緒,句子間帶著微微哽咽。她沒想過在國中畢業之後,被自己認為只是碎星的戀愛情感會延燒著只有微弱亮光的火尾,被記得這麼久,也沒想過思想線另一端的男孩一直沒忘記她。
「那所以呢,為什麼是當翻譯?」
「我大三的時候去了日本當交換生,認識了一個作家朋友,就是那個推薦我給你的人,笹木湊,當初聽你講的時候我就猜到了,因為會推薦我的日本人就只有他們兩個了。
我第一個案子就是阿湊的委託,第二個是當時還是男朋友的台灣人阿辰,他說國中的時候搬去日本之後就習慣那裡的語言了,就連創作也用日文。後來因為做的很開心,回台灣之後就決定走這條路了。創作什麼的就變成只有空閒時間寫一點而已。」
「原來妳也認識笹木一家啊,他們真的是很好的人對吧。緣份真是……神奇。」
漸漸變短的字句和變軟糯的男聲引得她抬頭,可能是因為一直靠著樹幹所以沒發覺,他雙眼微瞇著、臉色蒼白。她被這個突發狀況嚇到了,連忙搖了搖對方的肩膀,又用手探了下冒著細小汗珠的額頭測量體溫。
好燙。
「莫春、莫春,你發燒了。怎麼辦,要先去找警衛嗎?但是陳伯伯五點就下班了,剛剛來的路上有看到保健室也鎖——」
「鳶,不要緊張。我沒事,休息一下就好了。」
「那去車上比較溫暖,好嗎?」
見男人答應了,她便讓他靠在自己身上走著,從操場中央的梅樹走回柏油路面的停車場。
藍蒔鳶第一次看到他這個虛弱的樣子,腦中浮現的片段畫面都是小時候冬天仍穿著短袖短褲在球場上奔跑的男孩身影。
誰說沒有去看你比賽的?我可是每場都有看,只是你那個時候眼裡應該只有隊友和球吧,怎麼可能看得到其他人呢。
她讓他在後座躺一下,自己則是拿了外套給他蓋著之後就回到副駕駛座,好讓後面的空間大一點,而不是兩個人都擠在後面。
她其實也是可以開車載他回去的,回到家裡一定會比較舒服,還可以洗個澡休息。但這車並不是她的,還是得問車主人的意願。
她壓下了心中的這個想法,畢竟今天是答應了莫春要陪他的。
藍蒔鳶回想剛才他笑她教英文教得很爛的時候,才發現他一直沒有提到他們總是在圖書館讀英文的原因。當莫春要教她數學的時候都會去到藍家,因此和藍家夫婦還算是認識,但藍蒔鳶卻從來沒見過他的家人。
今天一起吃午餐時也聽到了他小時候家裡發生的事,大致上就可以猜想到原因。他不想讓她知道,或許就是擔心會被討厭吧,這也能算是他的溫柔。
「……鳶,抱歉。」一道柔柔的男音打破了長達半小時的寂靜,聲音悶悶的,他大概是用圍巾把臉遮起來了吧。
「幹嘛道歉。」
「就、今天請妳陪我,但是我突然發燒害我們必須停在這裡。再讓我躺一下就好,這麼晚才能帶妳回去真的抱歉。」
「別道歉了。倒是那個……如果你願意讓我開你的車的話,我也可以開的。」
「咦,妳會開車!可以嗎?」
「嗯,不過這是你的車欸,怎麼問我了?」男人聽到她表示自己可以開車時突然變得精神許多,這個小轉變讓她忍不住笑了。
「沒有,就只是覺得很厲害。」
「什麼嘛,你不也會嗎。」隨著這句話脫口,她也從副駕下車移動到左邊的駕駛座,從後照鏡瞄了一眼後座的莫春。似乎是因為轎車的空間比較小的關係,身材高大的他現在是拱著腿才勉強平躺在三人座椅上。
「噗哈哈哈哈。」
「怎麼了,幹嘛笑?」
後座的他像是察覺了視線,抬頭看向他這個角度勉強能看見的後照鏡畫面,一雙含笑的細長眼睛漂亮地眨著,睫毛微微顫動。
而漂亮眸子的主人也注意到了,回望著鏡子後的好奇目光。
「因為覺得你可愛。」6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6srAXFnXq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