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落染天驅車抵達金氏大樓也是兩個小時過後的事。
他在這裡的形象和國內天差地別,表情萬年如一,講話只用一句概括全文,單字發令是最常見的事,公司與他接觸的員工不分國籍,對他的評論都是那幾個。
年輕有為卻可怕的嚇人,冷漠是替他量身打造的代名詞,親切是他字典裡沒有的詞彙。
凡是要跟他說話的人都得做足心理準備,提前把該說的話想好,不然都是在浪費他的時間,30秒就能決定員工去留。
落染天沉著臉色走進來時,在場所有員工嚇得兵荒馬亂,以為時間會訂在婚後,沒料到他會在今天回歸公司。
盧秘書已經在大廳等候多時,趕緊上前引導,行禮說:「大少爺您好,金先生等您很久了。」
落染天踏進電梯,對著也要跟進門的盧秘書冷冷丟下一句:「我有允許嗎。」
雖然盧秘書是個外國人,中文也不是說的太流利,但他努力細心、為人大方,所以得了公司很多人心,見他被落染天如此對待,其他人都在心中為他打抱不平。
盧秘書隨即領意,站在電梯門外說:「不好意思,您直接上樓就可以了,我會去通報。」
直達電梯不斷上升,落染天透過玻璃看著周遭林立的商業大樓。
一年了,這裡還是讓人感到窒息和噁心。
落染天推開門時,金仁泰站在窗邊,滿臉陰沉:「時間越接近,你真是越目無枉法。」
「我專業是什麼您不瞭解嗎。」落染天面無表情,說:「畢竟您一整天都看著我,還能做出哪些犯法的事。」
金仁泰坐到辦公桌前,眼神輕藐,「我是你父親,有權掌管你的一切,包括你的人生。」
所謂父親就是監視、調查、侵犯隱私、限制自由和掌控人生的集合體,落染天真是笑了,多麼合乎道理的依據啊。
但是當他閉口不言,金仁泰也會很不高興:「因為你沒有從小在金家受到良好的教養就算了,給你方便不代表你能踩到我頭頂上,要讓你再重溫一遍教訓嗎?」
「幾年了還說不膩?」落染天面色冷了幾分,多說無益,多待一秒他都快吐:「不就是要我去安撫蘇家嗎。」
「那還要我喊幾遍?」金仁泰對他回來之後的表現非常不滿意,「你這幾天就搬去我給你們的那間婚房,蘇薇已經住在裡頭一段時間了,不能讓房子一直空著男主人。」
「有差這一兩天嗎,沒空。」
扔下一句話,落染天直接轉身出門,金仁泰眉頭深鎖地扶住了頭,然後按下桌上電話,說:「跟著大少爺,看他到底去哪。」
門被敲了幾聲,盧秘書走向金仁泰辦公桌前,行禮說:「金先生,有幾件事情要和您報告。」
金仁泰揉著額角尚未好轉,「什麼事?」
「國內那邊說黃院長不見了,原先行程是去休幾天假再過來美國參加婚禮,但是從兩天前開始聯絡不到人,然後繒誠的負責人又致電來給您,說想要見您一面。」
「馬上叫人去黃家找,見到人之後就帶來美國,明年內閣改組的名單就快要提名,他也該收尾了。」金仁泰思考幾秒又說:「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婚禮,等過後我自然會聯繫他,照著往年的數目再加一倍給繒誠。」
「好的。」盧秘書將一份檔案夾擺在他面前,說:「這是大少爺一年來所接觸過的人。」
當年落允熙生下落染天是個意外,撇除落染天對他來說是件有利的事,但是金家不容許再有第二次意外。
金仁泰翻開檔案,上頭有著林笙、賴翔緯、趙廷、陸豪、吳瑞、陳郁檒、宋謙和其他女生的照片。
他最先看起女生們,掃過每人的樣貌,說:「哪個女人和大少爺走最近?」
盧秘書立刻回答:「沒有。」
金仁泰看了盧秘書一眼,不像是說謊,「所以這幾個女人都沒和大少爺發生過關係。」
「是的。」盧秘書肯定地說:「大少爺這一年來都是在就讀有關商業管理方面的專業,成績也幾乎位居第一,極為優秀。」
鬧了這麼久,總算讓金仁泰聽見一件舒心的事情,接著發現落染天和其中一人在一起的重複率最高,就把落染天與林笙走在學校附近的夜市那張抽了出來,「這個男生⋯」
盧秘書解釋說:「這位學生與大少爺的關係最為密切,兩人似乎是一起讀書的室友,他和大少爺每次都在爭奪第一的名次,不相上下。」
照片有的在校門口、落日、公車站、各個小吃店,甚至是林笙家外面。
比起女人,落染天跟林笙待在一起的畫面多出更多,數量也是以倍數在算。
一張張照片又讓金仁泰皺起眉頭,臉色沉得比剛才難看幾倍,「還有其他和這個男生一起拍的照片嗎?」
「沒有了。」盧秘書匯報說:「這些就是全部。」
陽光直打進來,即便有空調,但烈日當頭,辦公室的玻璃窗還是沒能擋住這股赤熱。
金仁泰看著照片裡的兩人額角流下一滴汗,沉聲說:「把這個男生的所有背景查清楚,要用最快的速度去辦,結果一出來我就要知道。」
他緊緊捏住的手將照片弄出皺摺,蹂躪到最後變成一團廢物,掐在掌心之中。
落染天開車在路上,本打算回去住處辦公,卻看見後照鏡中的車輛,立刻打了方向盤調頭,撥出一通電話說:「把蘇薇的位置給我。」
華麗的水晶燈飾照得房間金碧輝煌,中間是個有著拉簾的寬敞型圓形展示台,兩邊擺著十多件婚紗和幾個外國女侍者。
完全是一座為女人打造而成,一輩子夢寐以求的殿堂。
一個婀娜多姿又窈窕的女人已經穿上一套裸肩、側腰微微透著膚色看似夢幻又鑲滿小鑽石的魚尾白婚紗,站在巨大的全面鏡前,一副一副挑配著寶石耳飾、項鍊和手環。
飄逸長捲髮戴上皇冠頭紗,女人鑲有亮麗美甲的手輕撫著自己臉龐,說:「最新款的婚紗都拿來了嗎?我可不穿過季的禮服,珠寶首飾每款都搭配一套出來,絕對不能重複,聽見沒有。」
「Of course, Ms. Su.」外國女侍者點了頭,說:「所有婚紗都依照妳的要求,是昨天才剛送達的新款,至於配件和捧花會請本店最好的造型師搭配。」
鏡中姣好的美貌與精緻的妝容,蘇薇揚著紅唇轉身去挑其他件婚紗,台下的侍者迅速衝過來替她拉起裙擺,「應該不會顯胖吧?」
「當然沒有,魚尾婚紗非常能夠襯托出妳的完美曲線,連模特兒都無法像妳一樣能把它穿得如此好看。」
沒有一個女人被稱讚還不開心的,何況是蘇薇這種千金大小姐,她指了三件婚紗,擺擺手說:「這些都不要,鞋子不要配綠色真是有夠難看,一點也不符合我的氣質,不能夠顯身材的也不要,其餘的我全要了,叫造型師明天給我20種搭配樣式,要是有一個讓我不滿意就把人換了,我蘇薇的婚禮不能被這種不入流的造型師毀掉。」
「好的。」女侍者跟其他侍者下達指令,「那三件推走,依照小姐的喜好度排列出來。」
侍者們快速動起手腳來,免得被點名挨罵。
房門被外頭的人打開,皮革踏在地板發出咯咯的清脆聲,一個闊步穩重的身影走了進來。
蘇薇一眼就認出是誰,笑容瞬間綻放開來,立即提起裙擺、踩著高跟鞋小跑而去,頭紗輕揚滿心歡喜地迎接,「你終於回來了,染天!」
女侍者趕忙上前攙扶,怕她踩到裙襬一不小心跌倒,到時候這筆帳不知道得算在誰頭上。
落染天的出現讓蘇薇欣喜若狂,她一直在等待見到他的這一刻來臨。
在與他第一次相見之時,蘇薇就知道落染天是自己尋尋覓覓的那個人,長相氣質都極為完美,舉手投足間透露著高貴,而且學歷與家世背景大大增加好感度,未來會成為世界裡頂尖的那1%,只有這種男人才配得上她,他們兩人簡直天造地設,世人眼裡的王子與公主。
可惜瑜不掩瑕,有一個致命的缺點,落染天註定和她是擦身而過的人,那就是他母親是個不折不扣的第三者。
要是以後被人說三道四該怎麼辦?
蘇薇不可能接受自己的人生被畫上污漬,不過她現在必須忍到婚禮完成,因為還有個更重要的計劃。
但是大致來說落染天依舊是個很優秀的對象,帶出門玩玩絕對會是全場羨慕的焦點,能讓她相當有面子。
蘇薇記起要維持住女性的矜持,便緩下腳步對女侍者說:「將新郎服全拿出來,我們要一起試。」
「不必。」落染天閃過蘇薇,看都不看她一眼,出聲拒絕:「沒想在這待很久。」
「為什麼?」被避開的蘇薇皺起眉頭,提起裙擺跟在他後頭,不滿中還帶著小女人的脾氣:「你來不就是要陪我嗎?哪有新郎新娘都要結婚了卻還沒試婚紗的,不管,你今天就要陪我試!」
侍者們快速將幾十套新郎服推進試衣房裡,再分成兩列隨時聽候差遣。
落染天站在展示台前,排列整齊的新郎服不禁讓他走去一一看過,最後停在兩套深藍和酒紅的西裝前。
簡約時尚的剪裁,沒有過多點綴的低調奢華。
林笙皮膚白,兩套都很適合⋯不,他穿什麼都好看,隔壁這套鐵灰搭配黑襯衫的三件式英倫風也很不錯。
落染天想起以前林笙穿著黑襯衫的畫面,從頭到腳⋯真想要一層一層的扒開衣服⋯仔細品嚐一番奧妙的人間絕色⋯⋯
⋯
太久沒和林笙互相"深入碰撞交流",落染天想想就要出事,差點在公共場合把持不住,忘了要談正事。
林笙的黑襯衫真危險,輕易讓他理智失蹤。
蘇薇還以為落染天也在挑禮服,附和說:「有你相中的款式嗎?這些全是最新一季剛從時裝秀送過來的,婚禮那天我們可以挑個幾套,你覺得呢?」
落染天沒回答她,對著一旁的侍者們說:「出去。」
侍者們半分鐘內全部退出房間,留給他們獨處的空間。
蘇薇看了眼緊閉的房門,內心冒出一股喜悅,男人都是這樣,只要面前有個秀餐可色的獵物在晃蕩,一下就會忍不住捕食⋯⋯難道落染天是太久沒見到自己,所以按捺不住本性了嗎?
她主動靠了過去,想要整個人依偎在落染天身上,卻在碰到的前一刻落染天又明顯地避開一次還拉開距離,蘇薇頓了頓,有些生氣地說:「進門的時候也是,你為什麼要拒絕我,我可是你的未婚妻,都這麼久沒見面,不是應該好好熟悉一下彼此嗎?」
不露聲色的落染天也在這時皺起眉頭,壓著想踏出門的念頭,說出來這裡的目地:「取消婚禮,我會把所有事情當作沒發生過。」
蘇薇愣怔住,說:「我們的婚約不是早就決定好了嗎?這一年以來你不聞不問連句噓寒問暖都沒有,現在才剛見面就跟我說取消?你把我蘇薇當什麼人,我不是你能夠隨便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女人!」
落染天看向她,眉眼都是毫不掩飾的煩躁,「婚禮根本沒有舉辦的必要,這是妳最後一次機會。」
「機會?」蘇薇不懂他的意思,「我們兩家強強聯姻,最近金家出現財務狀況也是我們蘇家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幫忙,你居然叫我取消?這樣蘇家面子往哪放啊,難道你不知道金叔叔花費多少時間金錢在辦這場婚禮嗎?」
落染天一點也不在乎這些事,冷漠地說:「現在退出才是給蘇家一條活路,就算是報酬。」
「不可能!」蘇薇一口回絕,忽然想到什麼,說:「是另一個女人嗎?⋯⋯是不是你在外頭玩的野女人叫你取消婚禮!」
落染天看著她過幾秒才說:「這不是重點。」
沒能立即回答的問題就像是一種承認方式,蘇薇抓住了他的反應,氣得紅唇都變得扭曲,「果然沒錯⋯⋯你這一年就是養了個女人!」
落染天沒有說話。
蘇薇見他不反駁,突然腹中傳來一陣痛感,她彎下身坐在裙襬上抱著肚子,氣燄消失的無影無蹤,冷汗直冒,「好痛⋯⋯」
落染天眼底閃過一道暗光,說:「身體不舒服?我叫醫生過來一趟。」
他拿出手機要撥電話,蘇薇僵了僵,痛得咬緊牙關,想去扯他腳邊的褲子,「沒事⋯只是有點激動而已⋯休息一下就好了⋯不用喊醫生⋯」
蘇薇的裙襬尾端舖整在地,碎鑽紗礫讓此刻的她就像擱淺在灘邊的一尾美人魚,楚楚可憐,令人心生憐憫。
可是待在落染天視線裡叫礙事傷眼睛,他只想趕快把事情辦完,巧妙地躲開她伸來的手,說:「妳出了事我也逃不開關係。」
蘇薇見他又要去動手機,眼淚都被痛出來卻還是得阻止他,喊出聲:「好!我不在乎你外面那個女人⋯⋯就算結婚了你也可以和那個女人在一起⋯⋯我會裝作看不見⋯但是我父母問起或者要我回家的時候你得幫我⋯⋯只要你答應金太太是我⋯還有⋯給我一個孩子⋯我不可能嫁進金家什麼事都沒做⋯⋯那女人的事情我都不會再過問你任何一個字!」
落染天的表情似乎出現了些笑意,隨後隱藏起來,說:「即使受了這麼多委屈⋯也還是要金太太的頭銜嗎?」
蘇薇點點頭,雙手緊抓著裙襬,哽聲說:「我不想讓父母傷心⋯我們就當作假扮吧?你應該也看得出來很多夫妻都是這種模式⋯我絕不會說出去的⋯⋯」
「妳只有一次機會。」落染天收起手機,說:「我有事要走了。」
蘇薇擦了眼角的淚,擠出一個笑容:「你去忙吧,其他事情我來處理就好。」
落染天連句安慰都沒有轉身出了房門。
只剩蘇薇一個人的時候,她的笑臉突然轉成憤怒,惡狠地把頭紗扯下往前砸,等它碎成四分五裂之後才消了點氣,將放在包裡的手機拿出來撥通,眼神憎恨卻能保持微笑說:「準備一劑安胎針,我待會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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