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莫春的車,她坐在副駕駛座。這其實還挺新奇的,因為還她沒有被人開車載過,小時候父母也不會帶她出遠門。幽暗的空間似乎增大了身旁開車的男人的睡意,但對於睡過頭才跑出門的她來說倒是沒什麼影響。
藍蒔鳶身上除了自己薄薄的襯衫外套,還蓋著莫春的深藍色風衣。剛開始還以室內空間不會冷的理由拒絕,沒想到幾年過去,他也變得不那麼容易說服了,硬是把外套塞給她。但不得不說,很溫暖。
其實她還一度擔心他會開車開到睡著,特意找了些話題想聊天,但可惜他們都不是擅長這方面的人,因此每個話題都尷尬地結束了。
他說因為工作的關係,在大學畢業後也搬來台北,所以他們現在要去的是莫春的公寓。轎車沒有行駛很久便到達了目的地,時尚又簡約的外牆設計是她對這裡的第一印象。
男人轉動方向盤,將車駛入地下停車場,停在自己的那一格後便把車子熄火。
「是因為下午活動的關係嗎?你感覺在這種時間就已經很累了。」
「嗯……。」
「都是用這種方式把女人帶回家的啊?」
「嗯……蛤?!才沒有好嗎!」
不知道是累得頭腦不太清楚了,他看起來有點像喝醉,卻意外展現了可愛又遲鈍的一面。現在大約是晚上九點多,對藍蒔鳶來說是平時的工作時間,但還沒吃飯導致肚子的空虛感逐漸壓過了工作的興致。
他家是在十一樓,晚上的電梯幾乎沒什麼人,因此也不用在那個小空間和陌生人擠在一起,這在藍蒔鳶那兒也適用,這是晚上九點多、十點出門買晚餐回家的小確幸。
「為什麼突然找我來這裡?」
當他正按著密碼鎖時,她又將腦袋裡想到疑問一個個丟出來,但男人卻好像還在思考,又或是懶得回答,因為現在還精神充沛的人真的只有她。
跟著莫春踏入公寓玄關,長指落在燈的開關上,起居室到廚房的暖橘光便跟著亮起。簡約風格的沙發和小桌底下鋪了圓形的絨毯,旁邊還放了冬天會使用的暖桌。開放式的空間因為家具數量少,看起來十分寬敞。這裡和藍蒔鳶家一樣沒有電視,卻擺了筆電和平板。
「因為想讓妳看看我現在生活的地方。抱歉,沒整理有點亂。」
「沒關係,但、呃,有點不好意思,不過你這裡有沒有可以簡單吃的東西?泡麵什麼的也可以,因為我還沒吃晚餐……。」
「噢、有有有,我不知道妳還沒吃,我去煮吧,妳休息一下。」
「噗,我來就好,你不是累了嗎?我可是睡過頭才出門找你的人喔。」
「嗯……回到家之後疲勞就減半了,那就一起吃晚餐好了。」
什麼嘛,這人是怎樣?
說是簡單的食物也真的挺簡單的,就只是市售麵條用滾水川燙後加入肉片、菜和蛋,湯麵不用十五分鐘就煮好了。莫春說因為他一個人住所以沒有買餐桌,於是他們把各自的碗公拿到客廳去吃。
她發現他的生活模式其實和自己蠻像的,但或許也是因為這樣所以覺得格外放鬆吧,填飽肚子後突然又想開始工作了。
「謝謝招待,那接下來呢?要做什麼?」
「我想……睡覺。但又想跟妳聊天,話說妳是不是穿睡衣?」
「對啦,還不是因為睡過頭來不及換衣服。」
「所以有打算赴約啊。」
「不,並沒有。」
雖然聊著日常的話題,卻沒有一個人有勇氣提起過去,那對他們來說都是害怕看見的記憶,以及不想面對的現實。
她不希望現在自己和莫春的關係有所改變,等到自己找出想要的答案之後再說出十一年前沒說的那句話也不遲。
但她好不安,為什麼會如此混亂呢?
腦中雜亂的想法很快就被這個令人感到心安的環境壓了下來。莫春去洗好澡後換了睡衣,橫躺在沙發上,腹部蓋著毛毯,大概是沖過澡的關係,他現在顯得精神好點了,雖然躺著但雙眼睜得斗大。
「碗洗好了,要休息的話到床上比較舒服吧。借我電腦我就可以工作了,不會吵你的。」
「鳶不睡嗎?」
「我說了我剛睡飽。」
「那我在這裡看妳寫。」
無法反駁,因為這裡是他家。於是藍蒔鳶將電腦放在沙發前的小桌上,自己則坐在毛絨絨的地毯。電腦先登入了自己的帳號後便可以從上次寫的地方繼續編輯,這便是雲端存檔的好處。今天見了莫春之後說不定能夠理解些什麼,將這篇文章詮釋得更好也說不定。
同樣是開著兩個視窗,做著同樣的事,今天卻有一雙好奇的眼睛在身後看著她工作,不禁增添了一分有趣。身後的男人此時和她很有默契地都不怎麼說話,或許是兩人職業相仿的關係,他們都知道專心創作時是很難一心二用和別人說話的。
沒人和他聊天的結果就只是無聊,莫春看不太懂游標旁的一個個假名和漢字,看著藍蒔鳶工作也漸漸變得無趣,睡魔不斷搔著他的意識,直到徹底偷走為止。
開著暖氣的空間只有些微機器運轉的聲音,以及敲打鍵盤和滑鼠按鍵的喀噠聲,少了一股視線和布料摩擦聲,就表示剛才還翻來翻去睡不著的大男孩已經進入夢鄉了。
藍蒔鳶暫時將檔案儲存,到廚房倒了杯水再回來客廳,她在沙發前蹲下使視線和他等高,長指抬起後在空中猶豫了下,還是在男人額前的髮梢落下,輕輕將遮住眉眼的髮絲撥開。秀氣的五官讓她看得入迷,腦中想起的是她第一次粗暴地叫他起床的畫面。
把A4大小的講義捲成棒狀對頭敲下,真的完全就是孩子會有的行為啊。想到那個傻裡傻氣的笑臉,她也忍不住笑出幾個音節來,還好沒有闖禍吵醒面前熟睡的人兒。
大約又投注了七個小時左右在工作上,稿子又完成了五分之一,現在的進度大約是百分之四十。照這個速度,就算一週的休假結束回去公司上班之後有接到案子,說不定也可以如期在三個月內交稿印刷。
早上六點,光從窗簾縫隙照進室內,使得現在不用開燈也看得清楚,倒不如說是眼睛已經習慣黑暗了。昨晚她都是靠著莫春找來的小檯燈才得以順利工作的,為了在客廳睡著的他所以沒開燈。
她悄悄拎著襯衫外套走出門,昨天臨時只抓了手機和錢包丟在口袋,應該說至少還有帶錢包。這附近距離她的生活圈還真有點遠,街邊的店家都不熟,也沒有捷運站,看來自己回去的辦法就只有搭公車了,她不禁再次感嘆沒有車的不方便。
六點多還算不上上班的尖峰時間,但附近的菜市場倒是很多主婦和長輩,對平時都到超市買菜的藍蒔鳶來說,偶爾逛逛傳統市場好像也不錯。有力的叫賣聲,是相鄰的兩家攤子在互相搶客人,經過緊鄰的肉攤時都需要捂著耳朵,卻很容易被他們的精神力感染,跟著有活力起來。
沈浸在樸質氛圍中又過了半小時,她也看到了心儀的食物當作早餐,在熟食區買了兩個甜的缸爐餅。她記得莫春小時候不喜歡喝豆漿,於是在點飲品的時候猶豫了一下,還是只點了一杯,想著要是他想喝就給他吧。
菜市場的出口是在另一個路口,剛好一整條馬路都是,早上會有警察來管制車流,不讓汽車進入避免危險。藍蒔鳶沒有再走回市場,而是繞了一圈回到莫春住的公寓社區,搭電梯上樓。但當她站到門口時卻看著密碼鎖皺起眉頭。
密碼,我不知道是幾號啊。但按電鈴又會把他吵起床。
在門前思考了許久,她還是想不起來昨天男人按的數字是多少。
……那乾脆直接回去好了,雖然對他有點抱歉。
她打開手機的電子郵件,尋找著柳煙的信箱。她發了一則訊息告訴他自己把早餐掛在門上,要記得出來拿。因為跑出來買早餐之後不知道怎麼進門,所以就先回去了,那下次見。大概是這樣的內容。
信件送出之後,她將對方的那份缸爐餅掛在門把底端,並打個結確保它不會掉下來。仔細想了下,應該是沒有東西放在裡面了,於是便調頭到電梯門前等。
嗶囉囉——。清脆的電子音吸引了她的注意,打開的門不是別戶,正是掛了缸爐餅的、莫春的家門。頂著一頭亂髮的男人從門後跑出,細長杏眼在一見到藍蒔鳶便定住了,深呼吸幾次調適心情,接著一把抱住她。
環抱著她的高大身軀像是要把她吃掉一樣緊緊抱著,和昨天的擁抱不同,這次完全不客氣了。藍蒔鳶雖然被對方的動作嚇到,但也抬起雙手抱回去,她能感受到他正微微顫抖著,因此輕輕拍背安撫。
「對不起,我不想按電鈴把你吵醒,所以才——」
「妳應該按的,吵醒也沒關係,我又不會怪妳。」
「好,對不起。但我不是怕你怪我,我是想讓你多睡一點……你昨天累壞了。」
莫春聞言,漸漸放開她,換抓著她的手將對方帶進室內。關上門後,他順勢兩隻手抵在牆上,把藍蒔鳶困在門與自己之間,或許是身高的優勢,這時候他看起來比她還像個大人。
她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到了,但莫春看起來也是,她也真正看清楚這個當年的小男孩現在已經是個男人了,即便如此還是不由得覺得稚氣未脫的他還有一絲可愛。
「妳在擔心我嗎?」
「才沒有。」
經過幾秒的沉默對視,兩人不約而同地笑出來,也順勢拉開距離。
「我很擔心,妳突然不見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因為當時就是這樣,妳很突然地離開桃園。」
「對不起,但我不是小孩子,自己住的習慣就是這樣。這個道歉是十一年前該說的,剛畢業那時候我確實在躲你。」她默默迴避了對方的視線。
「……吃早餐吧。」
莫春似乎是不想再談論這個令人反感的話題,提著兩份缸爐餅到客廳的小桌上放著,打開了沒有豆漿的那一份翻找了一下。
「只有一個豆漿嗎?」
「呃嗯,因為我記得你以前不喝豆漿的,我喝不喝都行,如果你想要的話就拿去吧。」藍蒔鳶也跟著走到小桌旁的地毯上坐下,打開其中一份糖心酥餅大口咬下。
甜甜內餡焦化後飄散出香氣,酥餅皮也富含炭烤的香味,點綴般灑在上方的白芝麻好像是隨著不同口味會變換黑白色,不精緻虛華,感覺像小時候吃的點心,甜甜的有股特殊的懷念感。
「這個好吃!是在哪裡買的?」嘴巴塞滿酥餅皮的莫春將腮幫子鼓起,口齒不清地說話,卻有種倉鼠的即視感。
「這附近的市場,你沒有逛過嗎?傳統市場可是取材的好地方喔。」
一次塞太多東西在嘴裡,她都要為對方擔心噎到的問題了,順手將吸管戳進塑膠封膜的飲料杯並遞給他。
男人接過紙杯,等嚥下食物之後才小小口從吸管喝著豆漿,接著又把豆漿放回桌上,難得地恢復了認真的神情。
「國中畢業後都過了這麼久,我們彼此都有很多事改變了吧。雖然我還是不怎麼喜歡豆漿,但我也想……試著了解妳。」
「噗。什麼嘛,原來是這個啊。那我話先說在前頭,我不需要假借同情之名的喜歡。雖然有點抱歉,但是我原本真的不打算和你有工作外的接觸。不過誰知道呢,或許那不一定是對的,因為我並不想那樣。」
只有三個月,這是我當初給自己限定的時間。再者,我從事的可不是像他一樣容易成名的職業,小翻譯也是有想走的路的。
現在,去日本進修的想法漸漸被和莫春相處給取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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