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染天在去見林笙前先回了住所一趟,他不能用這副模樣出現在林笙面前。
肯定會嚇到他吧。
落染天像往常一樣把自己整理地乾乾淨淨,想展現出最好的一面給他看。
他弄好行李之後一刻不緩馬上出門,可是當他打開大門時卻見有三個人頂著夜色站在門口愣愣地看著他,像是沒預料到他會突然開門。
其中一名男人回過神先上前一步,見落染天面色不好就趕緊90度彎腰道歉:「抱歉落先生,我們不是有意要冒然拜訪⋯⋯只是您的⋯⋯⋯家人要求見林笙先生一面,我⋯我不敢拒絕⋯而且林笙先生的電話打了很久都打不通也沒辦法聯絡到他,兩位長輩急了怕他是⋯我真是想不到解決方法才帶兩位過來的,抱歉!」
只顧著找林笙卻忘了還有這件事,落染天看著阿凱身後的落坤和高景培,沒有初次見到爺爺奶奶的開心,反而輕輕皺起眉頭。
不過該處理的事還是得處理,落染天看了眼時間確定不會耽誤到後續安排,才往後一步同意讓他們進門,「五分鐘。」
落坤臉色從以前開始就沒好過,瞥了眼落染天一句話也沒說,自己杵著拐杖率先走進門,高景培就不同了,雖然紅著眼眶,但是看著落染天卻笑了起來,然後跟著落坤一起進去。
阿凱當然不敢進門,除了偶爾的打掃人員,落染天從沒讓人踏進他的領域過,所以他非常安分守己的站在大門外等候。
進來是進來了,可是三人卻坐在客廳沉默不語,因為雙方都沒見過面難免有些尷尬,其實高景培有很多話想問落染天,例如你這幾年過得好嗎?
但依落染天現在的表情來看顯然是不好,一直盯著時間看,完全不看他們兩老一眼,冷冷淡淡地說:「兩分鐘。」
似乎是不待見他們的態度,可能是毫無預警突然出現在他眼前,高景培對他的口氣心中有著無奈。
要落染天和他們兩個相認的事應該是難上加難,況且也還有個硬脾氣的落坤在⋯⋯⋯比登天還難。
不過落坤卻讓高景培意外了,不止沒有惡言相向也沒有起身走人,而是用與落染天相同的口吻問:「林笙那孩子呢?他說過等開學後會再來南部一趟,但是現在卻突然找不到人,到底怎麼回事。」
落坤第一句問的不是落染天而是林笙,好比是林笙更像他的親孫子。
落染天皺起眉頭,對此沒有回答。
落坤也不愧是落染天的爺爺,眼色還是足夠銳利,「他⋯不在這嗎。」1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4dBUuH3y8n
「嗯。」落染天簡短回應,語氣卻道盡許多無奈。
高景培各看兩人一眼,擔心地問:「林笙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就算是有著血緣的親人,落染天依然不想透露太多有關於林笙的私事。
高景培見他這麼冷漠不禁低下頭在內心嘆著氣,他們的問題果然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化開的心結。
落坤和她截然不同,始終看著落染天,用拐杖咚地一聲敲了地板,說:「還不快去找他。」
落染天一頓,視線總算從時間移開,看向了落坤。
落坤神情嚴肅,明明什麼都不知道,卻能直視迎著他的目光,堅定地說:「想盡辦法都一定要把林笙帶回來,只有這個孩子能讓我喜歡。」
高景培不懂落坤突然間說這句話什麼意思,伸手拉拉他袖子暗示別亂說話讓落染天不高興。
落染天有沒有生氣不知道,表情依舊平靜,他只看了落坤幾秒便站起身然後朝門外走,本以為他一聲招呼打都不打,卻在拉開大門的同時說:「想住這或回去都可以,想來的時候就叫阿凱帶你們來,我最近都不會在國內。」
他沒聽兩人答覆就直逕拉著行李出門,留下落坤和滿頭霧水的高景培,「⋯⋯老頭子⋯小⋯染天他剛才說什麼你聽見了嗎?」
⋯⋯
⋯
相隔9800公里的距離和7個小時的時差。
英國,倫敦。
這裡的九月與國內有著相似的秋天,只是空氣要再寒冷些。
抵達倫敦時已經過了中午,落染天下了飛機直接去取車,立刻駛向牢記在大腦裡的那個地址。
市中心的交通不論是在哪個國家都會讓人很頭痛,尤其是處在下班下課的尖峰時段,幸好落染天只開了一段路就偏離了市區來到鄰近的住宅區,比起隔壁的步調,這裡更像悠閒的散步區,如同落染天記憶中多年前那個療養院⋯⋯⋯⋯⋯適合養病。
但說穿了,它就是一座監牢,用來困住想起飛的鳥兒,久了,牠也會忘記要如何在天空中翱翔,比失去翅膀更加可悲。
落染天不再多想,繼續開進住宅區內部,最後來到一處偏僻寧靜的位置,周遭附近寥寥幾棟房子都相隔很遠,像各自劃分開區域,不想被人打擾。
落染天下了車,看著這個只有一層樓高又被分成兩棟木屋的房子,緊張之中帶著點喜悅。
終於可以見到他了。
落染天不自覺地深呼吸,整理了下衣服才緩步走去右邊那一棟房子前準備敲門。
結果他剛抬起的手都還沒敲下去,門就被人從裡面打開了。
落染天身側的手下意識握拳,提著呼吸不敢出聲,心也忽然被高高吊起。
可是出現在門內的卻不是他心中所期望之人,而是更出乎意料的人。
落染天眼底浮現詫異,對方則是直接表現在臉上,甚至比他還驚訝。
之前在校慶時許妍曾見過落染天一面本來就有點印象,再加上她也知道全部事實,所以跟他一樣愣住了,「⋯你是⋯⋯」
許妍的出現讓落染天的手握得更緊,指骨上因打人的擦傷來不及包扎又跟著動作滲了點血,他的面色仍舊保持著鎮定,「我找林笙。」
「⋯」許妍閃躲的眼神代表她也慌了,瞥了身後好幾眼就是找不出話來回答,「⋯他⋯⋯」
憑藉許妍的反應,落染天更能確定林笙此刻就在這裡,只差一步了。
落染天不再多說想直接越過許妍,卻在要踏進門口的時候身後傳來了一個聲音:「妍妍是誰來了?」
許妍不知道該不該擋的手懸在半空,轉頭看向另一處,不知所措地說:「爸⋯他是⋯⋯」
許憫煜手上提著大包小包像是一些生活用品和糧食,看了一眼房前停的陌生車輛和門口那個男人的背影,再看著女兒驚慌的模樣,他不禁加快腳步走過去一探對方究竟,「Sir⋯(先生⋯)」
見到落染天那一瞬間,許憫煜猛然頓住,從訝異轉變成憤怒,「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雖然他們從未見過一次面,但憑這張臉就能讓許憫煜第一眼認出落染天,像是看見什麼魔鬼,雙眼毫不掩飾的反感,深惡痛絕。
落染天並沒有忽略許憫煜的不當言辭和視線,不過看向他的時候依然彬彬有禮地說:「初次見面,煜老師您好,以前有聽林笙提起過您,我今天來這是想見林笙。」
許憫煜皺起眉頭,一臉如臨大敵的將手上東西全給了許妍,說:「妳先進去把門鎖起來。」
許妍的臉色也不太好,看了眼落染天又看向他,「可是⋯⋯」
「不用擔心。」許憫煜把女兒輕輕往門內推,關上門前又低聲說:「千萬不要讓小笙知道他來了。」
沒等許妍回答許憫煜關上了門,然後轉身看著落染天,「別在這裡談,跟我過來。」
落染天將他的防備全看進眼裡,瞥了眼深鎖的大門,還是決定先跟著許憫煜走。
兩人來到一塊離房子很遠的空地,許憫煜見落染天不斷盯著房子看,說:「不管你是用什麼方法找到這裡,林笙的家人和朋友應該都已經跟你講明白了,你不該出現在小笙面前。」
「為什麼不能。」落染天看向他,淡淡地問出一句:「就因為我長得像他嗎?」
「既然你都知道為什麼還要來。」許憫煜對落染天從開頭就沒有好印象,現在見到他之後更是,也不知道他是用了什麼手段找到這裡,「你們家大業大,真相當初也是被你父親隻手遮天,等到真正的報應終於到了你又何必來打擾他們一家子無辜的人,他們只想和你家斷得一乾二淨難道你看不出來嗎?不要再雪上加霜了。」
「為什麼要隨便斷定我和他家有關係又和他們一樣?」落染天滲出的鮮血都滴了幾滴在地板,但他沒察覺,因為冷風將疼痛冰凍了起來,「自始自終,我的家人都只有我母親而已。」
「血濃於水⋯」許憫煜斬釘截鐵地說:「就算你這麼說他還是你父親,你也依舊是殺人犯的小孩,這點永遠都不會改變,你不停來打擾他們家無疑是個加害者。」
落染天厭惡別人把他和那些人渣放在一起,可是任他再怎麼反駁與解釋好像都毫無作用,在世人眼裡,金家會一生和他劃上等號,糾纏不清。
「所以你從頭到尾都認為我接近林笙是帶有目的、是想害他?」
落染天已經不像剛才有禮,雙眼轉為冷冽,語氣更是壓著一股火,「沒想過我也是個受害者嗎?」
許憫煜愣了愣,很快又反應過來說:「你們的家務事我無可奉告,也請你今後都別再來了⋯⋯⋯他現在是個病人,不要再害林笙的病情加劇了。」
落染天不論去到哪都是被人趕走的下場,見到他彷彿看見了什麼殺人兇手,分明那個人就不是他,卻還想方設法不讓他靠近林笙⋯⋯
所有人都要把他剩下的唯一帶走,藏起來不讓他找到。
「⋯加劇?」
落染天像是聽見什麼好笑的事冷笑一聲,隨即又沉下了嗓音:「我才想問你們把林笙帶來這裡是什麼用意,他現在最需要有人陪在他的身邊照顧他,可是你們卻把他帶到一個陌生的國家,這裡沒有他熟悉的環境也沒有家人、沒有朋友⋯⋯你們口口聲聲說從小看著他長大把他當成自己的孩子⋯卻從來都不懂他在乎什麼、他想要什麼⋯⋯他甚至是一個⋯非常沒有安全感的人⋯⋯你真的覺得你們擅自替他妄下定論的事,是正確的嗎?」
「這些都和你無關,無論正不正確對他現在的情況都是最好的選擇!」許憫煜緊皺著眉頭,只想盡快把落染天趕走,「比起你,我們更不會害他,我們只是想要從你那保護他讓他遠離你們而已,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他好,他的病我們也會陪著他治好不用你插手,小笙是個堅強又懂事的孩子,我們相信他一定能從這個病走出來恢復到以前的他,所以你⋯」
「不要一直用生病的眼光看待林笙!」
落染天猛然打斷許憫煜,情緒突然變得不像以往隱藏起來的他,「他到底還得多懂事才行?林笙一點都不堅強,不要把你們認為的那一面套用在他身上!」
「他是人他也會累,他不是生病他只是需要好好休息,林笙他辛苦多久了難道你們一點都看不出來他有多累嗎?你們就不該用這種形容對待他!」落染天又握緊拳頭讓痛感放大想試圖制止自己開口,但是理智早已被他的心給壓制住,「他所承受的一切和藏住的全部都是因為不想讓你們擔心假裝讓你們以為他不在意,連這些都看不出來的你們根本就不配替他決定任何事情!」
許憫煜被他堵的啞口無言,完全愣在原地。
「你們有真正去過問他的事情嗎?他的生活、他的個性、他的夢想、他所希望的一切!」落染天少見的動怒,只有牽涉到林笙才能讓他失去控制,「你們真以為他所說的沒事就是沒事嗎?你們根本就不知道他的每一句沒事背後都藏著多少傷口,看不出來他都是裝的嗎?他很痛⋯卻還是自己躲起來不讓你們看到默默承擔著痛苦自己一點一滴難過地消化掉!別再自以為瞭解他———」
全部都怪他,所有都是他的錯,就像他不該出生在這世上,註定要被世人唾棄,但是這都已經不重要了。
一開始是沒能護住媽媽,現在就算落染天將一切都掌握在手裡,卻依舊保護不了他所愛的人,讓他最後悔最痛恨的就是自己,「那天⋯在他告訴我要我帶他走的那天⋯我就該不顧一切自私地帶他走⋯讓他一直留在我的視線裡⋯⋯這樣我就不會放開他的手⋯他現在也還會待在我身邊⋯⋯」
這些事情全都不會發生也不會弄丟他,更能夠隨時隨在他旁邊陪伴他,在他需要安慰的時候緊緊抱著他。
到頭來他還是誰也保護不了,什麼都沒辦法阻止只能看著他們受傷,不斷在結痂的疤痕上一次次撕開傷口,永無癒合之日。
落染天偏頭摀住了臉,試圖想拉回鎮定緩和情緒,許憫煜依舊一句話都說不出口,雙眼震驚地看著他。
忍再久的人遲早也會因為不堪負荷而爆發。
這麼多年過去無論遭受多少攻擊落染天都能ㄧㄧ漠視掉,但並不代表他心中就沒有那道傷口。
只是在他母親走後,他下定決心不再讓人看見這道疤痕。
也許是上天可憐他,有個人出現在他的世界裡了,伸出手抓住他,什麼都不怕,想要牽著他的手陪他一起走過。
醜陋的瘡疤、破碎的心,世上也只有林笙能夠讓落染天願意面對那些不堪。
如今卻有好多人要強行將他剝離開自己的世界,毫不留情地摧毀他好不容易才獲得的幸福。
「我就不恨嗎⋯⋯」
落染天的話夾雜著冷風和孤單,還有一絲傷悲。
「他害死我母親⋯奪走我的一切⋯⋯憑什麼現在我還得替他贖罪?⋯有這種父親⋯是我能決定的嗎⋯⋯」
為什麼都要否定掉他努力掙扎的結果,明明什麼都不懂,只因為一滴血就將他當成惡魔排除在外。
「難道就因為他所犯下的錯⋯⋯我就不配活著⋯必須得和他一樣消失才行嗎?」
落染天低頭看著自己手背上一滴滴不停滑落的血好像感覺不到任何疼痛,或許是因為已經太習慣受傷才能無動於衷,「⋯⋯非得要我真的死去,你們才會認同我想活下去的資格嗎?」
「⋯」
許憫煜不明白落染天為何如此偏激,他們也只是想要他不再與林笙有所瓜葛,「我⋯我們沒有這個意思⋯⋯」
「是嗎。」落染天抬頭冷冷的看著他,「但是你們的所作所為全部都是這種意思⋯⋯不然為什麼要阻擋我和林笙見面?說是為他好卻從沒徵求過他的同意⋯⋯這就是你們的為他好。」
自以為的口是心非不過就是用一嘴謊言來欺騙對自己信任之人。
「這是保護!」許憫煜依然故我堅持己見,覺得落染天只是比較能言善道而已,「你不知道那天林笙就是因為看見你父親才會想起當下車禍的情況嗎?」
落染天緊皺眉頭,變得不發一語。
「要是你出現在他面前的話,你能保證他不會病發嗎!而且你又能拿什麼當保證⋯畢竟你和你父親這麼相像⋯⋯我們不能拿林笙的病情開玩笑,所以你要見他是絕對不可能的,林笙的家人也不會同意。」
其實落染天也會害怕,對於這點他沒有十足的把握,林笙未知的反應與情況都只能歸咎於賭。
假如林笙在見到他的那一刻應激反應真的發作了⋯⋯
落染天什麼都敢賭,包括自己也能做為賭注,但是只有林笙,唯獨林笙,他退縮了。
林笙終究是落染天的弱點。10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O5jtBOzKp
讓他不敢輕舉妄動,限制住了他的所有。
「現在你總該懂了吧⋯⋯」許憫煜見他沒有動作,額角都冒了點冷汗,「不是我們要阻止你們見面,是你們真的不能夠再見面⋯⋯你們之間已經不適合、不能夠再走下去了,早點看清現實吧。」
許憫煜轉身離開前看了落染天一眼,說:「別再來了,不止是林笙⋯⋯我也不想看見你。」
落染天沒再跟上去,許憫煜進屋前又遠遠地看了一眼,他也依舊低著頭站在原地。
關上門之後,徘徊在門口的許妍擔憂地看著許憫煜,臉上的疑問一清二楚。
許憫煜也都懂,但是他沒說,只用手指在嘴邊比了一個動作示意許妍別在這提起剛才的事,然後往屋內走去。
這棟木屋空間不大,目測只有一間房間、一個小廚房和相連的小客廳,像是個單人宿舍。
許憫煜走到靠內的房間門前,抬手輕輕敲了兩下,小心地開口:「小笙,是煜老師,你今天過得還好嗎?」
裡頭沒有任何人回應,好像許憫煜在對一間沒有人在的房間說話。
良久,這道房門下的縫隙卻緩緩出現了一張白紙,是被人從房內遞出來的,上頭還寫著幾個字。
許憫煜看著那張紙嘆了氣,彎腰把它撿起來看。
"我很好,什麼時候可以回去?這和我們說好的不一樣"
許憫煜抹了把臉,說:「抱歉我不是在拖延時間,只是你的病情⋯⋯醫生說還需要繼續觀察一段時間⋯⋯學校那邊不用擔心,家裡已經幫你請好假了。」
片刻,門下又遞來了一張紙。
"手機?"
許憫煜照實說:「姑丈說找遍了家裡還是沒有找到,你想打回家嗎?要不然你開一下門,我的手機借你?」
過了一會,門並沒有像許憫煜所期望的打開,仍舊是一張紙。
"他在找我嗎?"
許憫煜盯著這張紙看了很久才給出答案:「聽你姑丈說有到你們家找過一次,但之後就沒看見人了,現在不清楚他在哪裡。」
這次是過去好幾分鐘,門內才遞出一張紙。
"我知道了"
許憫煜輕嘆著氣,閉起雙眼對著房門說:「加油,你一定可以治好的,奶奶姑姑姑丈還有你的朋友們都在等你,我們也會一起陪著你直到你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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