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森 - 第一百二十六章

從那天起，落染天沒有再出現於許憫煜他們面前，不過他也沒有因此離開，而是找了一個他們不會發現的地方，然後透過車窗遠遠、遠遠地看著木屋。

幾天下來，落染天發現許妍會固定在晚上八點左右離開，隔天早上或下午才會出現。

許妍在的時候許憫煜就會出門去採購一些必需品，但是許憫煜偶爾也會有一整天不在到了很晚才回來的時候。

除了許憫煜和許妍，沒有任何一個人進出過這間木屋，也代表林笙一次都沒有出過門。

落染天無法想像過去如此忙碌的林笙被困在一間小房子裡面，什麼事都做不了對他來說簡直是一種酷刑、一種殘忍。

他能感覺到林笙的夢想又再次逐漸被扼殺，被迫畫下句號。

落染天每天都睡在車上，吃飯洗澡都只用了一點時間隨便處理一下就又回到這裡，之後便是一直看著那棟房子度過一天。

但是在幾天過去後，居然有個人拜訪了這棟木屋。

落染天緊盯著對方，是個滿頭蒼髮、身穿吊帶襯衫和西裝外套，明顯是一位年長的男人。

許憫煜一開門見到他就立刻讓他進屋，兩人有說有笑的打完招呼後，許妍竟然也跟著許憫煜踏出屋子離開，只留下那個男人和林笙單獨待在一起。

落染天皺起眉頭，等許憫煜他們遠離附近的範圍之後馬上下車衝到木屋門前，但是抬起的手卻遲遲沒有敲門。

⋯

落染天最終還是垂下了手，選擇開始在門外四處張望，可惜沒有一處可以讓他望進木屋看清裡頭的情況。

結果他等了又等、等了又等，從白天等到傍晚才看見許憫煜和許妍的身影再次出現於街角。

落染天快步躲進不遠處的幾顆大樹後方看著他們，果然許憫煜開門之後那名男人就出來了，雙方關上門交談了一陣子，許憫煜和許妍的臉色都不太好，男人又說了幾句後便自行離開。

許憫煜和許妍則是在門外又面色凝重地講了一會才總算進門。

落染天看了木屋幾秒，抬腳追上剛才那名男人，幸好對方腳程也不快，在他坐上車前落染天就已經攔住了他，「Dr. Dylan!（迪倫醫生！）」

「No offence.（無意冒犯。）」落染天一手擋在他身前，認真地說：「Please listen to me.（請你聽我說。）」

迪倫醫生看著眼前這個不知從哪來的陌生男人愣了愣，問：「How come you know my name?（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落染天頓了頓，說：「因為我們今年三月曾通過電話，只是沒有見過面而已。」

迪倫醫生又愣了幾秒，腦海有些記憶慢慢復甦了，「你是⋯⋯」

「當時我問了有關於PTSD的症狀與治療方法⋯」落染天想幫助他回想，說：「是一名亞洲面孔的男生帶你去一個地方讓你接一通電話，那通電話的另一端就是我，認得出我的聲音嗎？」

「⋯」

迪倫醫生又回想了幾秒，好像也真的想起什麼之後才稍稍鎮定了點，「先生，我是名醫生，不方便透露有關工作的事情，不過⋯你找我是想做什麼？」

落染天仔細觀察他的表情應該是有認出自己來，於是提出了請求：「你在剛才的小木屋裡見過一名男生對吧，能不能告訴我他的情況？」

迪倫醫生雖然對落染天有點頭緒，可是身為一名醫生，他提出的問題確實有些不妥，「很抱歉我要拒絕你的要求，我已經說過自己是名醫生，醫生是不可以隨便對人洩露出患者的個人隱私，先生，你應該明白才對。」

落染天皺起眉頭，試圖說服他：「如同我在那一通電話裡說的⋯⋯你見到的那位男生就是我當時形容的對象，就算只有一點也好，請告訴我他的情況⋯⋯」

「我做不到。」迪倫醫生也皺起眉頭，依舊拒絕掉他，「請你優先考量醫生的基本守則。」

迪倫醫生不鬆口就是不鬆口，可是想要知道林笙目前的狀況就只能把希望放在他身上。

「我能理解你的職業道德底線⋯」落染天緊握著雙手，不屈不撓地說：「因為某些原因使得我不能和他見面，所以沒有辦法得知他現在的情況，只能透過醫生你瞭解⋯⋯我只有這個辦法了，請你幫幫我⋯⋯」

迪倫醫生抿著嘴，歲月的斑紋在臉上緊皺，看著落染天到現在都還沒抬起的頭實在有些苦惱，「你說你認識他，那你要怎麼證明你們之間的關係？」

落染天頓了頓，總算抬起頭看向他，眼底透出一絲光亮。

但是還沒等他回答，迪倫醫生又說：「你們有血緣關係嗎？例如兄弟。」

聞言，落染天的神情又暗了下去，「⋯沒有。」

「婚姻關係呢？你能出示身份證明是他的配偶嗎？」

「⋯」

落染天的心漸漸下沉，「⋯⋯⋯沒有。」

「你是他的法定監護人嗎？」

「⋯⋯⋯⋯⋯不是。」

迪倫醫生見他這麼失落，卻依舊持續問到底：「那你要怎麼證明你和他之間是存在著一層合法的關係？你必須完整提出來我才能告訴你有關患者的情況，否則我什麼都不會說。」

⋯

沒有。

他們什麼都不是。

落染天什麼都證明不了。

他和林笙既不是有血緣的家人，也不是監護人，更不是能夠替林笙決定重大事件的配偶。

兩人之間的關係只存在於口頭，除此之外，無一具法律效力的證明能夠代表他們是伴侶、他們是對方的第一緊急聯絡人。

對外人來說，他們永遠都只會是室友、同學和有著親密關係的友人，再無其他。

落染天與林笙的關係比紙張還薄弱，只要有人輕輕一戳就能破個大洞，就算感情再深厚也不被世界認同，毫無意義。

「如果不能出示證明，在法律上你們就是形同陌生人的關係。」連迪倫醫生都不禁嘆了氣，本來想直接上車卻還是忍不住說：「很遺憾這件事我無法幫助你什麼，請你體諒。」

落染天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車上的。

只有茫然若失不斷在他大腦迴盪，沉重的無力感對著他張牙舞爪，將他推下無止盡的深淵，被永無天日的黑暗腐蝕著心靈，直到他的心臟灰飛煙滅。

他救不了林笙也幫不了他，他什麼都辦不到。

黑夜降至，附近到了晚上本就沒多少燈光，落染天獨自待在沒開燈的車內讓周圍更加萬籟俱寂。

當他滿身疲憊趴在方向盤上時，右邊傳來了一個叩叩聲。

似乎是有人敲著車窗，可能是巡邏員警，落染天睜開眼，起身看去時渾然頓住全身。

是許妍站在車外正向裡頭張望。

⋯

落染天第一個反應是不能被她發現，不然有百分之百的機率又會被趕走，結果下一秒許妍就開口了：「我知道是你，能談一下嗎？」

⋯

落染天愣了一瞬，隨後便開門下了車，恢復冷淡的神色看著許妍不說話，不過還是看得出來他這幾天過得並不好，不，應該是自林笙走後他沒有一天好過。

許妍回頭看了一眼木屋，說：「我不會告訴他的，你放心。」

落染天面無表情地點了頭算是一聲道謝，但絲毫感覺不到他的誠心。

「你⋯」許妍第一次跟落染天面對面談話，有些緊張地說：「想要見林笙嗎？」

想

落染天當然想，十分想、萬分想，天知道他想了多久，想到都快要發瘋了，只是⋯⋯林笙未必能夠見他。

這一步實在太困難，落染天不敢想像林笙看見自己而病發的樣子，假如真的成真了⋯⋯那他們也真正要走到盡頭了。

兩人的見面已然成為了雙面刃，林笙肯定也不願意發生這種事情，而且對他來說是雙重傷害，他一定會更加自責，所以落染天怯步了。

許妍看他很久都沒說話也知道了答案，又問：「你想知道他的狀況嗎？」

聞言，落染天才終於有了點反應，對上許妍的雙眸中好像藏著光，隱約有著期待。

只對彼此的事情會露出不一樣的反應與表情，此刻在許妍的眼裡，落染天跟林笙有著某種相似感。

時時刻刻都想著對方，提到對方時也會不自覺的微笑，一心一意都只看著對方，只屬於兩人的世界誰都無法插足，不需要刻意解釋旁人都能明瞭。

因為是林笙選擇的人，難怪會與他如此相像。

許妍試著揚起嘴角，但是實質情況卻不太樂觀，「當初會來英國不是要把他藏起來，是因為找到一位很有名的心理醫生才帶林笙過來的⋯⋯但是⋯他一到這裡就把自己反鎖在房間，誰都不願意見，甚至醫生初診的時候他也只肯待在房內，後來醫生想要單獨與他說話試著把他帶出房間⋯⋯只是到現在為止還是沒能成功⋯⋯然後最近⋯我們又發現他開始不肯開口說話，全部的溝通都只透過寫字⋯醫生說他目前的心理狀態是對外界的一切都有著極大的排斥⋯意思就是誰都不相信⋯⋯」

落染天早就皺緊了眉頭，臉色難看到極點，「⋯奶奶他們呢？有試過和奶奶說話嗎？」

許妍無奈地搖了頭，說：「他現在完全不肯與人溝通，就算是奶奶他們來說也行不通，他連接都不想接電話更不用說聽，每次診療的結果都不太理想，醫生說如果林笙不嘗試和他溝通，在看不到、聽不到、沒辦法瞭解他的情況之下，醫生也束手無策。」

等於醫生根本就是對著空氣在說話，一方想要、一方拒絕，兩者到底不在同個頻率上該要怎麼進行治療，就跟對牛彈琴一樣毫無作用。

「不能放棄。」

落染天從口袋拿出一張卡遞給許妍，說：「無論要花多少錢都可以，讓醫生繼續幫林笙進行治療，一句話都沒說也沒關係，就讓醫生陪著他直到他願意開口，不要讓他獨自一個人、不要讓他感到孤單和無助，一定要有個人陪在他身邊⋯⋯」

即便那個人不是落染天自己，但是眼下也已經沒有更好的辦法。

「現在的我什麼都不能為他做⋯」落染天向許妍低下頭，聲音有點沙啞：「許妍⋯請妳替我好好照顧他⋯⋯拜託。」

許妍看著他伸出的手都有些發抖，這些行為都不像是落染天本身會散發出的個性。

除非，他深深愛著的那個人正在受苦，對他來說也是萬般痛苦。

許妍將卡片推了回去，說：「林笙你自己照顧吧。」

落染天一僵，許妍又說：「木屋本來是讓我在這裡讀書的時候住的，算是一間學生套房，但是離學校有點遠不方便所以我搬去學校宿舍了，而且這裡的地段也不是太理想⋯⋯它的隔壁也似乎還沒有人住進去，我可以幫你聯繫房東先生詢問，剩下就看你的意願了。」

「⋯」

落染天愣住地看著她，被許多人避之不及的他，現在突然受到人幫助也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最近是因為剛開學還有點時間才可以過來。」許妍說：「但是後面我就要在學校進行課程訓練，只能過來一兩天而已，這樣在我爸短暫出門的時候林笙真的很有可能會自己一個人待著⋯⋯要接受我的提議嗎？」

除了林笙，落染天在其他人面前不太會有什麼表情，但他現在真的很想和許妍說一聲：「⋯謝謝妳⋯非常謝謝妳⋯⋯」

許妍見狀，揚起了嘴角：「沒什麼，我只是相信林笙肯定沒有選錯人。」

⋯

房東的事很快就處理好了，趁著許憫煜不在的時候，落染天悄悄地搬了進去，在經過這麼多天後他也總算有個能落腳的住所。

許妍說兩間房子的構造都是相同的，大門位在右邊，左邊是房間，因此落染天住的那間木屋的大門就會與另一棟木屋的房間僅僅相隔一道牆。

落染天覺得已經沒有比這裡更好的地方了。

即使他們之間隔了一道牆，不過落染天只要知道林笙此時此刻人就在隔壁也能心滿意足。

他堅信遲早有一天，這堵牆絕對能夠消失在他們之間，只是需要一點時間罷了。

沒關係，他可以等。

落染天面對牆壁而站，抬手撫了下冷冰冰的木質牆，想像著牆後的林笙現在會是什麼模樣。

他將一切全都隱藏起來不讓他發現，只求能夠待在離他最近的地方給予陪伴。

不敢發出聲音的他，只敢在心中默念著⋯⋯

"我來了，笙笙，不用害怕，我會一直在這裡陪著你，直到你能夠見我的那一天到來。"1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j001DHJof

⋯⋯

⋯

林笙和落染天都走了之後，賴翔緯也在某一天毫無預兆的離開了506搬出去外面住，只剩趙廷一人留在這間充滿回憶的寢室。

現在的趙廷也試著看淡所有的事情，就讓一切隨波逐流，不會再去追問任何一句話，反正換來的也不會是什麼好的回答。

新來的室友們很快就打成一片天，只有不常出現在寢室的趙廷顯得格格不入，而且吳瑞他們也不會來寢室玩了。

全部的人假裝著什麼事都沒發生，但是趙廷自己清楚這種隔閡的產生導致了他們四分五裂。

愛玩的人收斂起了玩心開始認真讀書、外向的人變得不再與人接觸、隨和的人變得沉悶、愛笑的人失去了笑容、安靜的人變得更安靜、混亂的人至今仍然不明白⋯⋯

唯一不變的是，所有人依舊跟著時間的流動過日子，照樣上課考試、照樣打工賺錢，只是不會再有一點交集，最後默默分道揚鑣。

他們像是程式運轉中的機器人，照著安排好的行程度過每一天。

天下無不散的筵席，誰都要學會斷捨離分。

或許這就是大人的世界，少了誰時間一樣會走，就算有誰在原地停滯不前，其他人也必須背負著沉重的心思繼續向前邁進，因為上天從來不會為了憐憫誰而停下腳步。

於是日復一日，四季輾轉，春天的芽，夏天的雨，秋天的葉，冬天的雪⋯⋯

第三個冬季來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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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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