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腦袋一片空白,只看見斧頭揮下的剎那間出現了一道白光鑽進我的眼皮——我粗喘著氣,張開眼睛,發現身上的重量頓時消失了,自己不知為何回到了閣樓。
我看見海瑟里一臉茫然的坐在離我不遠處的地上,瞪大湛藍的雙眼,不可置信的望著我。
我呆了半晌才從地板上坐起身。「……這、這是怎樣?怎麼回事?」我轉向電視螢幕,發現它跳回了藍屏的初始畫面,滋滋作響的靜電使我的耳朵有些耳鳴。
「錄影帶好像……被從外面退出了。」海瑟里緩緩指向錄放影機。我看向機器,發現退出鍵上頭被塗抹了一道暗紅色的血跡,看起來有點像是用沾了血的手指抹上去的。
「好像有誰幫我們按了退出鍵……」海瑟里說。我發現他的身體還在瑟瑟發抖,眼神驚魂未定。
我爬到他身旁搭著他的肩膀,放鬆的嘆了口氣。「總而言之……我們沒事就好。」
海瑟里突然指向我的左手臂。「小夏……你受傷了。」
我低頭,看見我的外套裂了一道開口——之前被斧頭所劃過的地方滲出了一片怵目驚心的鮮紅,幾乎快把整條袖子都給浸濕。
我這時才感受到一股難以忍受的痛楚席捲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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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縫合、包紮,挨了一針破傷風後我坐在醫院的候診室等待領藥。
海瑟里幾乎從頭到尾都陪著我,他不發一語的癱坐在位子上,雙眼無神的盯著前方,樣子看上去憔悴不堪。透過醫院蒼白的光線,他脖子上的勒痕似乎又加深了一個色階。我則是左手的麻醉還沒退去,毫無知覺的感受彷彿手臂憑空消失一樣。
不久,連恩和梵妮便趕來了醫院。我花了些時間和他們訴說我們的遭遇。梵妮皺起眉頭,把披在肩上的圍巾拉攏了些。「也就是說……那卷叫做『陷阱』的錄影帶,真的就是小鹿先生要用來捕捉你們的『陷阱』……」
「我也沒料到看了這麼多次的錄影帶,這次竟然會直接遇到他本人……」我回想著當時攻擊我跟海瑟里的小鹿先生,那殺紅了眼的氣魄根本就是發狂的殺人魔。「可是在他要砍我的當下,錄影帶就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被退出去了……後來我還看到退出鍵上面有留下奇怪的血跡,感覺就像是有人用沾了血的手指直接去按它一樣——」
突然有個畫面在我腦海中一閃即逝:有個翻著白眼、滿臉鮮血的小孩在地上掙扎似的爬行——他艱難的移動到電視櫃前,伸出顫抖、血淋淋的小手按下了錄放影機的退出鍵。我倒抽了口氣,感到寒毛直豎。
「嘿,怎麼了?想到什麼了嗎?」梵妮察覺到我奇怪的反應,好奇的瞧著我。
「是那個小孩……我第一次進到閣樓時所看見的那個渾身是血的小孩……」我支支吾吾的說道。現在只覺得頭皮發麻的程度已經勝過了我麻痺的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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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開車先送精神不濟的海瑟里回家休息後,三個人再度聚集到羅奇家。羅奇很好心的幫我們叫了披薩,還特地弄了一鍋熱湯給我。
「哇靠,你傷得還真嚴重欸,是怎樣?跟人幹架了嗎?」他把熱湯端給我,用佩服的神情打量著我的傷口。
「嗯……差不多啦。」我聳聳肩,像個肢體障礙的老人笨拙的用湯匙喝著湯。
等羅奇進去廚房後,我和連恩他們開始低聲交談起來:「老實說……我還是不懂那個屋子裡的鬼為什麼要來幫助我們。」我不明所以的搖了搖頭。
「我想他有可能也是受害者……」連恩一口咬下披薩的末端。「搞不好他打從一開始就是在幫你……因為你闖進了閣樓,他才會現身來嚇唬你,警告你離開。」
「什麼?所以我一開始進到那間屋子所看到的雜訊幻覺也可能是他搞的鬼囉?」我頓時之間恍然大悟。
梵妮托著臉頰,無精打采的啜飲馬克杯裡的可樂。「我不敢想像那個孩子到底經歷了什麼樣的慘事……」
我低下頭,盯著熱湯冒出來的熱氣宛如沙塵般翻騰。「還有海瑟里,他自從回來以後就變得非常憔悴,給人一種憂鬱到不行的感覺……我很擔心他心理方面的疾病又再度復發,很怕他的身心承受不了會就此崩潰……」
「恐怕是小鹿先生讓他想起了不好的回憶吧……」梵妮拍拍我的肩膀。「不要想太多,我們晚點去看看他吧。」
「嘿,抱歉打岔一下。」羅奇突然從廚房裡冒出來,叫住我們。「我剛剛在後門那裡撿到了一卷錄影帶,是你們掉的嗎?」他舉起手上一只泛黃的錄影帶盒,上頭隱約還沾有濕漉漉的血跡。
我們三人瞬間停下手邊的動作,像是被夜路上的車燈照到的松鼠,呆滯的望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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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緊盯著那卷錄影帶上頭的泛黃貼紙,上面被快沒水的簽字筆刻畫了我最不想看到的文字:「特洛伊.沃朗」。沉重的氛圍環繞在整個地下室,連恩跟梵妮站在我身旁,心事重重的樣子。
「為什麼?……小鹿先生怎麼會知道我們在這裡?」梵妮低聲詢問著連恩,語氣聽起來有些害怕。
「我們八成被那混蛋跟蹤了,只不過沒想到他會送來這種東西……」連恩像是見到仇人似的惡狠狠的瞪著我手上的那卷錄影帶。
梵妮緊皺眉頭,擔憂的轉向我。「夏雷,如果這卷錄影帶真的記錄了你父親的受害過程,你千萬不要太勉強自己去看……」
「我知道,但我還是想釐清他的死因……而且這也是我一直想和小鹿先生討回來的真相。」我在電視櫃前蹲下,打開錄放影機的電源。「……假如畫面過於殘忍的話,你們能到樓上去等我沒有關係。」我轉頭向他們叮囑。
「如果你願意的話,我能陪你看完。」連恩直接坐到我隔壁的地板上,雙手抱在胸前,看似做好了準備。
「也算我一份。」梵妮也跟著在我的另一側坐了下來。
「……你們還真夠朋友。」我苦笑了一聲,把錄影帶插進機器裡,按下播放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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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洛伊.沃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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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M 13:38
JUL. 16 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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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亂的雜訊中顯示出一面泛黃的牆,斑駁的污漬猶如不均勻的筆刷交錯在牆面上,透過昏黃的燈光,樣子看起來就像一幅印象派畫作。就在我分不清那些是潮濕造成的污痕還是乾枯的血跡時,鏡頭突然被劇烈的搖晃,粗魯的移動到了另一個視角。
我看見一個男人雙手朝上,被從天花板垂掛下來的手銬緊緊的銬著。他低垂著腦袋,樣子奄奄一息,活像一具無人操控的傀儡。因為雜訊干擾以及燈光的關係,我只看得出他身穿著一件灰色的夾克與凌亂的白襯衫。
「喂,醒醒啊,特洛伊——」鏡頭外伸進了一隻咖啡色的絨毛大手,捉弄似的拍打著那個男人的腦袋。
我看見我爸——特洛伊.沃朗緩緩的抬起頭,臉上帶有恍惚的神情,猶如喝醉了的狀態。他的左眼上有塊腫脹的瘀青,使他的臉看起來像是寄生了腥紅色的怪物。撇除掉臉上的傷,他的外表幾乎跟我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特洛伊啊特洛伊,怎麼了嗎?你剛剛不是有問題想要問我嗎?」小鹿先生以戲弄似的口吻詢問著,用手掌揪起他的臉頰。
特洛伊呻吟了微弱的一聲,勉強睜開看似好幾公斤重的雙眼。「你……你為什麼要殺了他?他還只是個孩子啊……」他從喉嚨裡擠出枯啞的問句。
「他是個壞孩子,特洛伊,他做了壞事。」小鹿先生把鏡頭拉遠,讓特洛伊的身體處於畫面正中央。現在我能清楚的看見他雙膝跪地,身體任由懸掛在半空中的手臂支撐。
「最近的幾起孩童失蹤案果然跟你有關……」特洛伊再度開口。「還有亞瑟他們一家,果然也是你……」
「沒看見事情的真相最好別太快妄下定論唷——」小鹿先生移動到遠處,他的身影透過微弱的光線形成了一道邪惡的影子。接著我聽見類似鐵器的哐當聲響,感覺像是在工具箱裡翻找著什麼的聲音——然後我看見一把折疊刀亮在鏡頭前,閃爍著鋒利的光點。
我盯著那把刀,喉頭不禁緊縮。一股慘事隨時會發生的壓迫感瞬間籠罩了我的感官。
「親愛的特洛伊,我想問問關於你的事情——」小鹿先生用手抬起他的臉。「你有沒有孩子呢?」
特洛伊皺起眉頭,受傷的那隻眼睛瞇成一道縫隙,腫得快睜不開。「……你問這種問題做什麼?」
「呵呵,你知不知道自己心愛的孩子被奪走的滋味啊?」小鹿先生牛頭不對馬嘴,把刀子舉到特洛伊面前,在他的臉頰上游移。「回想起來,那是多麼痛苦、多麼令我心碎的一件事啊……而你,你真的非常該死,要不是因為你,我就不會失去她們。」
「……你在說什麼鬼話?」
「你忘了嗎?在那場同學會上,就是你把那該死的亞瑟介紹給姍德絲認識的啊。」我盯著小鹿先生手上的刀尖移動到我爸的喉嚨上,幾乎不敢呼吸。「那時她才剛離婚沒多久,還得辛苦的獨自扶養她可愛的小女兒,因此一見到那個混帳,就像是讓她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樣……你怎麼捨得這樣利用人心呢,特洛伊?」
我看見刀鋒逐漸在我爸的脖子上施力,所經過的地方滲出了鮮紅、濕漉的軌跡。他的鼻息與咬著牙的呻吟逐漸急促了起來。
「親愛的特洛伊,這輩子你做錯了兩件事。」小鹿先生把刀從特洛伊的頸部挪開,換到他的手臂上徘徊。「一件是你湊合了姍德絲他們,另一件是你選擇追查到了這裡來。」刀鋒開始在他的手臂上留下痕跡。「我知道你有個兒子,我很想讓你嚐嚐同樣的滋味,那種失去你心愛孩子的滋味……」
特洛伊的低喘瞬間轉為哀嚎,鮮血染濕了他的襯衫。時間彷彿變得極為漫長,我眼睜睜看著他的身體各處逐漸爬滿了血紅的路徑,好幾道垂直、並排流下的血液匯聚成一張張蜘蛛網,把原本的膚色給佔據。我的耳膜不斷被他的慘叫聲侵蝕——那股沉重、令我頭痛的壓迫感就像是一隻拽著我腦袋的大手,硬逼我瞪大雙眼盯著螢幕觀看。
不知過了多久,小鹿先生終於停下動作,咯咯笑了起來,樣子得意的望著他眼前的傑作。「親愛的特洛伊啊,我真的很希望用奪走你孩子的這個手段來報復你……但是很抱歉,就像上次幹掉亞瑟那狗娘養的混帳一樣,這次我也等不及了……」他扔下手中的刀子,從地上拾起了那把熟悉的長斧頭,居高臨下的望著他。「你跟亞瑟都一樣該死。」
說完,他朝他的頸部揮下了斧頭。
我感覺到連恩跟梵妮在那一瞬間雙雙忍不住別過了頭,但我沒有。
我從頭到尾都沒有移開過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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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在深夜的馬路上抽著菸,眺望著漆黑的住宅區盡頭發呆。
城市的爛環境使得夜晚的天空永遠沒有任何一顆星辰,只有斗大的月亮照映著地面。月光對我來說是個矛盾的存在,那潔白無瑕的形象有時能帶給我平靜,有時卻又帶給我不安;那種彷彿有什麼壞事會發生的不安感。
我漫步到海瑟里家的車道上,遠遠的盯著他的家門(連恩跟梵妮原本也想來的,但我告訴他們我想獨自跟他談談)。我掏出手機查看十分鐘前傳給他的臉書訊息,而他剛好已讀。然後我看見他家的二樓亮起了一盞微弱的燈光,也許是他準備下樓了。
我走到他家的門口等待,左手上的傷口卻開始隱隱作痛了起來,我不禁發出嘶聲,深吸了口氣——但仔細想想這點痛根本不算什麼;跟我爸所承受的痛比起來根本就不算什麼。
我試著回想他當時所受的痛苦,無論是身體上或心靈上的折磨,為什麼他必須要受到這種待遇?那是他的錯嗎?他應得的嗎?我爸明明是個那麼好的人,無論哪方面都非常成功、有抱負;而我是個只想苟且偷生、沒路用的廢物……為什麼承受那些苦的人不是我?
為什麼死的是他而不是——
海瑟里突然開了門。我發現他的眼袋浮腫,頭髮亂得像是有小鳥在上頭築巢過,整個人失魂落魄、崩潰過的樣子。
「兄弟,你還好嗎?」我盯著他充血的藍色雙眼。
「……進來吧。」海瑟里擠出沙啞的聲音。我隨著他進門,但他沒有帶我走進客廳,而是站在玄關與我對望。他用憔悴的神情將目光放在我身上,手掌往自己的臉上抹了一把。
「對不起,我很沒用,害你變成這副德性……」他用鼻子吸了口氣,聽起來像是簡短的哽咽。
「怎麼啦?你幹嘛突然這麼說?」我對他突如其來的反應感到手足無措。
「都是我提議要看那卷鬼東西的……」海瑟里盯著我手臂上包紮的位置。「要是我當時不那麼做的話你就不會受傷,我們也就不會遇到那個混帳……」
我搭上他的肩膀。「嘿,兄弟,已經沒事了,你真的不用在意這些……我當時自己也有同意啊,而且話說回來,那又真的不是你的——」
「你他媽搞清楚他想殺了你欸!」海瑟里突然朝著我大吼。
我看見他瞪大、充血的雙眼逐漸蒙上一層剔透的淚水,沉澱在底下的湛藍瞳孔猶如結冰的湖面,看起來十分無暇,卻也透露出無盡的酸澀。
我頓時愣住,不曉得該作何反應,只能像個腹語娃娃目瞪口呆的望著他。
「我不想、不想因為這樣而失去你……」他的哽咽越來越急劇,隨後扶著牆壁啜泣了起來。
我靜靜的望著他,一股熟悉的感覺油然而生。是我曾經對我媽產生過的那股愧疚感——我媽是一直憋在心底,平常也都對我表現得酸言酸語,從來沒有正大光明的向我提起對我的重視;但海瑟里卻是我這輩子第一個因為擔心我而難過得泣不成聲的人。
我這個人怎麼常常給人家造成無形的負擔啊?
我默默的走上前去擁抱他。他起初被我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身體微微打顫了一下,但隨後便將臉埋進我的肩膀,低聲啜泣。我撫摸著他後腦勺的頭髮,施加擁抱的力道。「我很抱歉,讓你擔心了。」
沉默了幾分鐘,海瑟里的情緒逐漸平緩了下來,身體也停止顫抖,只是安靜的把腦袋靠在我的肩上,像隻尋求慰藉的小狗。
就在此時,我口袋裡的手機響起了臉書通話的來電。海瑟里立刻迅速的把我推開,尷尬的撇過頭去。我苦笑了一下,低頭查看來電顯示。
是梵妮打來的,視窗顯示我已經錯過了她的通話,看來她在之前也傳了好幾則訊息給我。我點開訊息欄,發現她貼了一張照片,是她擦了黑色指甲油的手指拎著一只裝著錄影帶的夾鏈袋,但袋子裡頭卻泡滿了腥紅色的液體,幾乎快把整卷錄影帶給淹沒。
「可以的話快點趕過來,這邊有卷錄影帶出現異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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